也没推醒。在情急之一,一咬牙就撑起身来了。这才发现下身没有着装,连自己都感到脸红,怎么下得了床?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下床,还好柜里翻出一条粗布裤,连忙穿了。才准备出去开院门,但仔细一想,昨夜三人共床,虽说出于无意,但也有悖伦理,要是被那鸡蛋里都会挑出骨头来的大嫂看出破绽,不但加重了自己的罪孽,还会殃及大姐和二嫂的名誉。于是立即回身,带领薄毯,移开挡住墙门的衣柜,进了里间,在一张竹床上躺下,蒙头装睡……
玉莲携着女儿陪着姑母来看弃儿。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一个大嫂半个娘,她一直当儿子看待,十几年来没少给他做鞋袜衣着,彼此也无猜疑。只是自从玉林来了以后,他事事处处向着她,竟与她们姑嫂抱成团伙对付她,心存反感。这次由于生活放荡,丈夫打了他本是应该,但作为面子上也得关心一下,免得他人说三道四。于是陪着姑母来到西院,结果敲了多次门都无一人答应,莫非又派生出旁的事故来?心里疑惑,于是端来高脚凳,上去扳着窗棂,往里窥视,只见那高贵红木雕花床上,冰丝蚊帐内和衣躺着姑嫂俩,心想:“这日头都升过屋顶了,这两位还懒在床上挺尸哩!”于是对窗喊道:“你们还睡呢,婆婆都在这儿好等!”
玉林被叫醒了:“姑娘快起来,大嫂和小彩彩来看小叔了。”“昨儿折腾了一宿,我正困,有事叫她晌午来吧!”“你说的,听声音还有婆婆哩!”
“妈也来了?”景芳霍地竖起身来,睡意未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小弟呢?昨夜不是都躺在一堆的,这会又跑到那儿去了?可他连裤都没……”玉林护住她的嘴:“你小声点好不好,昨儿醉后无状,要是被外人晓得,不知会生出什么祸事来呢!”
玉林见柜门敞着,往里间小门也虚掩着,心里明白:“多亏小叔机智,摆脱了大意失荆州的厄运。不然就会被醋意实足的东铺抓住辫子不放,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此更佩服小叔子的胆识,并引为知已。
玉林叫姑娘前去开门,自己慌忙把被褥和有关小叔子衣物抱进里间,又替他略加整理,再收拾居室,这才见姑娘携着小彩彩,把母亲引进来。见昨晚生的炉火还旺,就手放上茶罐。雕花案头摆上还是春节留下来的南丰蜜桔、核桃、瓜子几样果品,扶婆婆落坐,再拖把椅子给大婶,抓了两个桔子给彩彩:“婆婆身骨还好?”
“还行,弃儿的伤势好些了吗?”“昨夜挑了刺剪去一些翘皮烂肉,又上了药,和酒服了两贴还魂草煎药,就安置在里间竹床上睡。”玉莲接过话头:“我已请过白铁先生,他说晌午才来。他只是一点皮肉小伤,再观察两天,就会好的。”
玉林打开小侧门,婆婆大婶站在门口往里张望,见他睡得安祥,怕打扰他,就没进去,范氏都勾起了往事,眼里噙着泪:“这苦命的孩子,至今还不知亲生父母的下落,我把他视为已出,从小就很受规矩,又吃得起苦,姜庚要他去当田头,我还舍不得呢。昨儿若能同景芳一道回家就好了,偏偏被那千人压万人跨的淫妇拦了进去,才挨了这顿打!”玉莲见姑母苦疼小叔,忙解释说:“要不是小叔无状,做兄长的那会打他?亡羊补牢,焉知非福?如能吸取教训,终身受益!一般棒伤,需要每天换二次药,还要勤洗少动,这两天还是让二婶和姑娘服侍他吧,厨房有我哩!”
玉林见炉火已大旺,那陶茶壶里已冒出白气,就说:“婆婆,大婶很少来的,大家坐下聊聊,喝杯清茶。”范氏见玉林房里花床粉帐,长瓶古画,柜书熏炉,窗含秀竹,屏风后还有一架古筝,大有富家闺阁的味道,这倒还符合她的人物和她性格脾气,只是像我们这种人家,那里养得起花娘似的媳妇,就问:“你这些陈设都是娘家的陪嫁?”玉林笑道:“我的生父原是开珠宝行的,后来毁于火灾,我同姐姐随母千里寻父,途中遭遇战乱姐妹失散,母亲嫁了杨稀郎,家里穷得叮当响,那里有陪嫁,这些都是班主郑少春留给我的。当然我在演艺生涯中也有少许的积蓄罢了。”玉莲放下彩彩,呷了口茶,从玉林手里接掰开的桔子说:“自古以来红颜多薄命,那春花生父卢俊爷是官吏,可落得如此下场。自从清明日起,就关门闭户的,眼下已不知去向。”景芳说:“有人说来了一伙强盗,见家无浮财,就把她劫去当押寨夫人……”玉林问道:“你这次到树丛沿见到朱旺了吗?还有那位守坟场的姜文鼎的女儿翠娟?”“他家闭门关户的,通天霸爪牙去抓了几次都没抓着,就打破大门,进行抄家。把家俱什物都砸个稀巴烂,据说还搜出一百八十两纹银,被打手们私分了。维彪知道后个个挨了四十大板,缴回所有的银子,说是顶了文鼎的债务。现在文鼎自从撞墙后,柱着拐棍一路讨吃寻女儿去了……”
“这种年月没钱没势就不用活了!”范氏站了起来,“你们好生侍候弃儿,我也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歇。”于是偕同玉莲离开西院,玉林打点了两包茶叶从里面赶出来:“这点苦丁茶给婆婆泡茶喝,是清火润肺的;这包碧螺春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请大婶给大伯带去。他茶瘾重,让他泡茶吃。”
“这是上好的茶叶,他是节俭惯了,没有什么爱好,只爱喝好茶,我代他谢了!”玉莲说着回堂屋去,欲知事后如何,见下回。
第四十六回饲莲羹因连打揶揄品簿饼为丁鸣不平
玉林送走高堂,见景连虽有养母,却无骨肉情深,身世可叹。丈夫说过,我们再不怜他,他已无路可走了。因此尽可能从亲情上和生活上关照他。于是张罗着做些好吃,让他换换口味,也好将来对景花有所交待。
景芳留在娘家养牛,她和小弟都有寄人篱下的感慨。同病相怜,彼次视为知己。她一早起来就洒扫庭院,整理房间,把玉林的居室收拾得一尘不染。尔后又提桶清水,也不避嫌,给连弟洗脸擦身,清理伤口换药。
“两位该进膳了!”玉林做好薄饼,熬了红枣桂圆莲子汤,掀帘端了进来。
景连忙挣扎着起床,被景芳一把按住:“看你急的,昨儿当狗熊,今儿却持强充英雄怎的!”“我只伤了点皮毛,吃了饭还得上铺干活哩,眼下农事大忙,老躺在床上不像话!”景芳扶他坐好:“世上哪有这样的木头,该歇的不歇,不该歇时倒一头钻进花巷潇洒去了。那屁股肿胀得发紫呢,一旦硬撑出工,万一捅破伤口就会溃烂,到那个时悔都来不及了!依我说,不论好还是不好静养半月再说。你做了牛,一年耕到头,又得到了什么?老虎只挑软肋吃,那老三老四为一个漂亮的寡妇差点打出人命来,导致云梦君跳水,耗掉了半个家当,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只不过与那小美人喝杯酒罢,犯天条了?即使上床,又碍着谁?用得着动那么大的肝火么?”玉林听音知人,遂笑道:“你还是为了她躺下吧!馋猫掉进香鼠洞,此时不享几天艳福还等何时?”景芳听出她的言外之音,反讥道:“可不,只要你在洞里候着,说不定还能吃到沙沁洲的麝香鹿呢!”景连那知就里:“麝香鹿?难道白铁又到沙沁洲去买了?”
姑嫂听了,相视而笑。玉林替他围上口预,用银匙从景芳手里舀起莲子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我的小王爷,能吃上我亲手做的莲子汤已经满不错了,别得陇望蜀。沙沁洲的麝香鹿只有一个,早被过夜的猎人俘去,还能轮到你吃么?”景连怔怔地着玉林,这才发现:她眉目俊美,气质高雅,一颦一笑都有令人眩目的魅力,怪不得二哥一见倾心……
“你快点吃罢,这会儿又变成活巫神了。那沙沁洲没有,还有别处呢!”景芳一手饼,一手汤的托着伺候,见他走了神,说:“我俩为你忙了大半天了,还滴水未进,你却漫不经心的还做麝香鹿梦!昨晚在旦旦绣房里,她娘儿俩也这般服侍你的么?”景连笑了笑:“那能呢!”“不见得吧?听说她娘儿俩还要招你为上门女婿哩,把一对小活宝关在一间绣房,还有好事么……”
随着开门声,景山、景明进来探望景连,见一位托盘,一位把匙。心想连进食都得别人服侍。可见昨儿打得不轻:“还痛得凶吗?”“略觉好些,谢三哥四哥牵挂着。”景山说:“要不余讨饭进铺说开,我还不晓得哩。你还是安下心来调养,争取早些康复。铺里没你绕中,就展不开手脚,散粉产量也不如先了。”“那我马上就出——”“出那儿去?难道还要上花巷讨打?”景芳拦住活头:“三哥也真是心急,小弟被打得血肉横飞,屁股肿得像祠堂门前的擂头,十天八天能起床就满不错了,眼下你还能指望他去压千斤杆?”“不是我心急,要是我有事出门,他还可以接茬的。”景明马上打岔:“铺里的事都是小弟经手的,当然少不了他,可再好的牛也得卸下牛轭歇歇肩的。你只管安心养伤。别忙着上班,大不了多雇几个工罢了。”
玉林递过汤匙,叫景芳喂他。动身把两位带到外间自个房中:“请两位叔叔案头坐下,尝尝我做的虎丘小吃吧!”“二嫂别张罗,我们已用过早膳。”“现在都快响午了,吃过也该饿了。大厨房千遍一律的稀粥咸萝卜还没吃腻?今日我高兴,偶尔做了一次苏州薄饼。不知能否合你们的口味?”
玉林把一大盆薄饼呈上桌面,又给各人盛了一花碗莲子汤。自己做示范拿了一张,涂上蒜泥、姜粒、麻油、豆板酱卷起来吃。景山咬了一大口,用肘子碰碰景明:“味道怎么样?”“满口酥香,好吃。但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很简单,生鸡蛋和白面,按配方比例加豆粉、芝麻粉、赤豆沙、白糖,再加少许糖腌的桂花、细盐、黄酒,用水淘开调匀,制成浓汁。把平板锅烧红,抹点生猪油,灌上面浆汁,用小推子刮平,熟后起锅,就成了焦黄透亮,薄如蝉翼的姑苏薄饼了。”
“没想到二嫂还有这么一手绝活,下次能否在大厨房里献艺,也让大家见识一下苏州风味,只可惜我没福享受了。”
“什么苏州风味?我也想尝尝新哩?”“哦,原来白铁先生来了?请坐下同大家一起吃薄饼!”“不忙,姑苏薄饼我吃过,不过没吃过花旦亲手做的。刚才景山说:“苏州风味,我就打一个谜语你们猜猜:天上人间秦淮夜,金萧玉筝伴翩跹,求得来年风雨顺,万家灯火一线牵!”景山说:“到底老郎中悠闲自得,我等种田作地的粗人那里猜得出如此高雅的谜语?”景明笑道:“三哥忘了,这是元宵灯会,二嫂补灯的一首诗!”“还是你弟精明。我说的是你们二嫂不但有过台上春秋,红极一时,更是书琴诗画样样精通,造诣精深的奇才女。”他藤箧篮里掏出一把白纸扇,打开,上面就抄录了这首诗:“你上次送给我一幅班主的字画,现把扇权作回赠。我是市侩俗物,俗中又俗,不过比起那些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的一庚二虎一类要真实得多。”“那就感谢了,没想到灯会随意脱口而出四句话,上了扇子,你真是个有心人!”玉林郑重地接过扇子,给他盛了碗莲子汤,卷了张薄饼递过去。白铁忙站起来双手接过。玉林见他如此恭敬,忍俊不禁:“白先生何须如此?”“我敬重你的才华,更敬重你的人品:艳而不俗,华而不虚,贵而不夸,雅而不傲。说实话,你是我心中的神女,是永生的崇拜者。”“缪夸了,我只不过一叶大海里飘泊的小船,被狂涛恶浪驱逐,最后被搁浅到芦苇摊头,随遇而安罢了!”
“二嫂不仅气质高雅,见识也与众不同。”景明深有感触地说:“以前我等眼浅,于你和小跟牢头上有误解。还请海涵!”
“四叔过谦了,你才是村上的智多星,也是家中唯一的秀才。我等女流见识浅薄,说话行事难免冲撞和冒犯,还望多加指教哩!”
“那里……”
当下,白铁先生要给景连医伤,大家也随尾进内间。景芳刚给景连喂完一碗汤。那白铁亲自掀开锦被,揭去遮盖伤口的棉纱布,口吐慰语:“慢来慢来,忍耐忍耐,一切都会好的!”景山景明见那臀部水肿,那陈醋药沫也掩盖不了皮开肉绽,深感大哥下手过重,都为之汗颜。景明问道:“他伤势如何?”白铁用习惯性职业语言回答:“好,好,无妨无妨,只有皮伤……”玉林递了他一个眼色,马上转口说:“皮伤连肉,棒毒攻骨,天气又热,伤口艳如桃花,那是溃疡前兆。如弄不好,一旦感染化浓,连整个屁股都保不住了!”“先生,请用最好的药,只要能医好,我们将不惜代价!”“尽力而为。还好我还有祖传秘方——沉香虎骨膏,极具收毒消肿之功效,不妨一试,观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