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芳因有了风雨亭一夜情缘,至今还等待着一去不复返的薄幸郎。孤灯冷月,泪湿枕头,又谁能理解她的相思之苦?可景花就不一样,她既有睿智,生性又刚烈,犹如石头缝里挤出的劲草,为争得一方阳光雨露而不折不挠地搏取,总算还是不幸中有幸。
朱家原是书香门第,在树丛沿也还算得上大户,可这些年来旱灾频频,靠农业经济为主的家庭收入减少,近几年来又造堂楼又娶亲,那白花花银子流出多于流进,家底已空,再经不起折腾,如让媳妇跑了,那意味着什么?因此他们对媳妇采取养人先养心的策略,这才使景花有了较为宽容的环境。可夫家亏欠可观,已呈现出衰败的迹象,朱信源审时度势,采取收缩的方针,允许田头朱秋伯告老还家,原有的伙计朱二、朱明和方楞也均已辞退。把八十多石田地山场该出租的出租,典当的典当,还请所有的支借,只留下十几石自种。
清明断雪,谷雨绝霜,清明节浸谷种是树从沿的传统。家家户户都在相互调配谷种,各取所宜。朱信源一边叫秋伯过来协助浸选谷种,而景连帮他带领几个零工下田整修田埂,疏通渠沟,运送基肥,三耕两耙,把一石二斗秧田耖得平如明镜,等谷种出了芽就可以下田撒播了。
朱老爷营农了半生那里见到过这样好的把式,因而十分器重“小老弟”。心想,只要他能留下营农,那怕收成对半分也是好的。可那边也捎信过来,作坊开张,农事渐紧,正缺人手,怎么好因己需要而不顾他家利益?只得忍痛割爱予以放行。
树丛沿人重气节,家家户户都要上坟祭清明,添土扫墓,押上白纸条,以示荒冢有主。所以何碧华日前亲自割蒿摘鼠耳,准备打馃,往年都是请李师师、老瘟货帮忙的。可今年有景花、景芳协助,不再请外人。且儿媳妇和她的姐姐做起馃来也很娴熟。大家有说有笑,把打餜视为乐趣,连坐在矮凳上的朱兴都受到感染,竟拿了块粉团要做,被景花张见,一把夺下,还啪啦一下打了那手:“这是女人做的家务活,用得上大男人插手吗,有本事下田耕耘去,别婆婆妈妈的在这里打混!”景芳连忙把他那双手拉回,把挨打的部位察看抚摸,并抓块湿毛巾替他细细地擦去指上的粉迹:“你看看,该歇着的不歇,粉团拿不到反而挨了着,都怪这双手不老实,还没供过祖宗呢,就想偷吃生的不成?”朱兴被两姐妹你一棒我一鞭地抽打逗趣,心里很受用,自己反倒笑了:“看你们打得高兴,我心里也痒痒的,凑个趣罢了。”何氏见一家子如此融洽,心里比密还甜,又见他姨如此贤惠,就说:“我最需要的是一个女儿,可老天爷偏偏不给,他姨不但人物生得清秀,性格也很贤淑,若不嫌我俗气,就做我的女儿吧,那我兴儿也有个妹妹了。”“大妈如此看得起我,我做梦都会笑醒的,可相命先生说我属牛,要吃菜的,难道你不怕让牛踩烂你家的菜园子吗?”婆婆不解其意,那景花却在那儿发笑,说:“我们家菜园子倒有一个,只是谁也没有去垦荒种菜,是专门堆稻草等牛来吃的,现在牛已闯进来了,要吃多少只管吃就是。”那景芳不知她的用意,朱兴脸一红:“那是没有的事!”何氏不知姐妹俩葫芦里售的什么药、:“我说的是正经事儿,你们别打混……”
何氏见侧门里蒸气腾腾,料馃已熟,就把生馃端近厨房上笼,把一屉出笼馃摆到桌面:“来,大家尝尝,出笼锞是最好吃的!”景花则说:“你们先尝,现在粉团不多子,我们凑手做完再吃。”朱兴哪里等得及,也不怕烫嘴,抓了一只三口两口落肚,再拿一只时被母亲一把夺下:“牢里放出来似的,你身子还虚着哩,那肠胃受得了这实叠叠的糯米食吗?”
“妈,你只准他喝粥,都喝怕了,他正打饥荒哩,他想吃就让他吃吧。其实,他的病就在这儿!”景花笑着指指脑门:“是与肠胃不相干的!”“看在你媳妇的面上,就再给你一只,要慢嚼细咽,千万别伤着身体。”
婆婆把最后一笼生馃端走,姐妹两扑打了身上沾粉,净了手,开始品尝清明馃。景花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阴阳街用清明杵祭清明,这里只用馃;而阴阳街的清明馃讲究大方、体面,却不讲究精细秀气。一般馃大皮厚,馃馅相应少些,而这里却用粳米加少数糯米,馃印浅、皮薄馅多,还用上糖腌的桂花、去皮的黑芝麻,吃起来满口酥香,比曹春花做的还好吃。”“阴阳街人是秦汉遗风,讲究大方粗犷,那米馃一般都是籼米做的,一过烧气就硬绷绷的,特别那些又粗又硬的清明杵,那些该死的小伙子借选淑会向那些稍为上脸些的姑娘打过来,打得你满头满脸的生痛。他们名是选淑,实为拿姑娘们取乐罢了!”
姐妹俩边品尝边评说,那朱兴凑上来,见她们吃着,连嘴都动了,说:“你们这笼馃甜不甜?我原先吃的那笼不怎么甜的。”景芳张了他一眼:“这就奇了,都一样用料,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馃,哪有分等的?”景花刚拿到手的一只递给他:“你尝尝,这有什么奇怪,尽管出于一模,还有冷热新旧之分,当然也有甜有不甜的,时下弃旧迎新赶时鲜的人还少吗?”朱兴正咬住一餜,此话刚好触及了心病,弄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景芳没有听出言外之音,只管说:“吃罢,大胆些吃,牛定在稻草堆里,尽吃尽歇,你怎么还不吃呢?怕我们向管牛的告状不成……”
婆婆把早晨备好的供品端了上来。一般有规矩的农家都先在家里供过列祖列宗,再上坟祭祀。而阴阳街人只上坟扫墓,而不必重复在堂前再拜。清明节又是寒食节的异化,所有供品都突出“冷”和“青”。景花见堂上的供品是一盆冷猪肉,两棵过了汤的冷白菜,一株去皮一剖两瓣的上午煮熟的毛头笋,一盆清明馃。而阴阳街扫墓除了分三公祖茔奉行祭礼动用三牲礼供品以外,其他坟上仅有清明杵及金锭、银锭和香烛烧化,偶尔放串小鞭炮。
朱信源率全家祭祖以后,就用篮子装了供品,穿起蓑衣,带着景花冒着雨去扫墓。景花又拉住景芳做伴各戴雨伞出发,朱兴见大姨去了,那里坐得住,因而冒雨跟去,景芳只得与他共伞而行……
朱兴在风雨里泡了半天,哪里挺得住,一回来就躺倒了,连晚饭都没有吃。等他一觉醒来,已三更敲响。他下意识地摸摸身边没人,这才意识到她早已背叛了自己,心里骂道:“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她定又在楼上作乐了。”他心里苦恼,又无可奈何。忽见在窗月里见到景芳。她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可人。自从回红时见到她嫣然一笑,就无法抹去她美好温柔的倩影,令他失魂落魄,以致生了这场相思病。眼下景花已上楼,房内只有她和他,那是实现人生夙愿的天赐良机,何不同她同枕共被,一解相思之苦?于是激动起来,蹑手蹑脚地摸到对面床上。这里深更籁静,泻月如水,见她闭着美丽的双眼,一头柔软的青丝蓬松地散落在枕畔,淡淡的桃腮,白晰的脖项上一环珍珠摊在粉红的胸脯上,由于气温骤热,推开被头,一抹白绫肚兜下露出高高乳峰,无不楚楚动人。他气血潮涌,心跳荡得厉害,无法控制自己极度的冲动想伸出手去触摸,但手到胸前,又怕烫似的收了回来。于是轻轻地摇动她的身子,轻轻呼唤:“大姨,你醒醒……”可景芳动了一下,翻身朝内,又睡着了。朱兴那里能控制自己的冲动,竟扑了上去,她倏然竖起,心里十分恐惧:“有东西,有东西!呵,原来是你,你这是做甚?”朱兴马上逃下床来,脑子精,有了主意,说:“我听你在说糊话,不放心,才过来摇醒你的!”景芳半信半疑:“刚才我做梦有一位年轻男子进房来,后来又摇身一变成了个毛毛头,两眼有铜铃般大,还向我扑过来,压得我透不过气,我正在喊救命,没想到你把我摇醒了。”“这样好啦,你我都是单身独被的,也太冷清了,让我来陪陪你好吗?”说着竟要挤进被来,景芳下意识地抓件衣衫护住胸脯,并在他的眉心戳了一指头:“你又说疯话,你是我妹夫哩,你这样做置我妹子于何地?你我做出这样无状的事,万一透露了风声,我这一生怎么做人?我劝你还是回到自己床上吧,免得又生出是非来!”“你别提她了,她可以兄妹乱伦,夜夜作乐,拿你我来做挡箭牌,难道我们就……”“你别说了,我的心正乱着,你,你让我静一静好不好?”“可我早已爱上你了,你美丽善良,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的魂都被你勾走了,天天做梦都同你在一起,为了你,我生了这场相思病,你成全我吧,那怕只有一次……”朱兴不顾一切地搂住她,那张尖嘴在她身上乱拱,景芳怎么挣脱也挣脱不了,只好说:“妹夫,使不得,使不得……”朱兴那里肯放过她,用尽全力地把她按倒,在他百般揉搓下,也激起一缕情丝,正在宽衣解裤之际,可楼梯脚步响了,景芳奋力把他推下床去,慌忙理好衣裤,钻进被窝,那朱兴跌得不轻,当景花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没有站起,她见景芳床上乱,被头和外衣从床沿挂到地上,心里已有三分明白:“你这是怎么啦?”
看朱如何回答?还请看下回。
第四十三回乞解渴遭遇桃花运泄天机方悟美人计
景花推进房门,掌灯一看,景芳床上凌乱,朱兴跌倒床下,业已明了十之八九,问道:“这是演的那出戏?”朱兴心虚,急得无洞可钻,脸一红,说:“我摸黑起来小解,一不小心就摔跤了。”“这就奇了,马桶在这一头哩,你无空白地跑到那一头做甚?莫非又被‘那东西’迷住了!”景芳已躲进被窝里,心有余悸,但听她得理不让人,竟还拷问起这个木头,心怀不服,随即应出声来:“可不,我明明梦见‘那东西’上楼去迷人的,这会子又突然窜了下来,把我都惊醒了,还吓出一身冷汗哩。”景花冷笑道:“是吗?都怪我来的不是时候,把你们的好梦搅了!”
她把朱兴扶上床,察看伤势,见除了头上一块乌青外,没有发现其他伤痕,于是撮点香灰用青油调了敷上,就一口吹灭了灯,陪他睡下……
按乡风,清明前三后七都属祭祀期,今天回去还赶得着上坟。朱家农事也已作了妥善安排,因而姐弟俩告辞朱家伯父母,起程回村,景花夫妇直送到独龙岗才依依惜别。景花含着热泪送走了连哥,而朱兴怀着无限惆怅的心情眼巴巴地看着频频回头招手的景芳远离……
时值盛春,投入眼帘的是曲径芳草,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鹰击长空。但由于姐弟俩各怀心思,竟无意欣赏。只觉得浑身燥热,舌干口燥:“姐,那里有清泉?”“这春暖时节,一般泉水都是浑浊,怎么能喝?还是坚持一下吧,很快就到家了。”景芳回过身来,说:“你呀,真是太木了,热汗都蒸出来,还背着那件新棉袄哩!”她上去帮他脱了外衣,只穿了件对襟粗布白衬衣,她仔细端详了一番:“怪不得我那死心眼的妹子见到你就掉了魂似的,你的确长得英武雄壮。眼下还无人可比。”
他们很快来到村口,过了十府阴殿,就看到烟花巷姜文正古宅前那几株桃树,十天前,还是花蕾都都的,可现在已盛开了,红的、白的远远看去像一片粉霞,煞是好看。他俩来到门前凉棚,被早已等候那里的程瑜大姐接住:“哟,姐弟俩这番入时打扮,想必从树丛沿妹丈家做客回来。两位若不嫌屋内陋旧,不妨歇歇脚,喝口热茶。”
“大姐心意我领了,这次出了远门,担搁了十几天,家里正忙,老娘也要牵挂,我得走啦,就让五弟留下讨杯茶喝,他半路上都叫渴了。”
“姑娘是孝顺儿女,家中既然忙,岂敢强留,还望改日有闲上门走走。”
景芳刚走,程大姐就泡上茶来,景连一拱手:“多谢了!”尔后接过热茶,边吹凉,边喝,热得他满头冒汗。程大姐忙拿了块凉毛巾要给他揩脸,景连很不好意思地躲闪:“大姐我自个来!”“把你当小弟弟哩,我都过三十的人啦,还怕老娘把你吃掉!只是你实在生得气度不凡,谁不想多看你一眼,在邻近村坊所见到后生中,还没一个生得像你整齐的,要是十六年前遇到你,说不定会以身相许的。可惜我嫁了个穷酸儒,不到三年就伸脚去了。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如今已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虽说不上如花似玉,模样儿还说得过去。如能选上像你这样的夫婿就心满意足啦。”“大姐,现在正是春播的忙头上,就此告辞!”“说那里话,无论如何吃了午饭再走。说起来我们是三七公堂分兄弟呢?你父樟勇原名文韬,字公略,樟勇是出于作贱易养的取的小名,还有姜庚的老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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