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当今世上最了解我,顾疼我的就是你了,你比生身娘还亲呢……
“你别这么说了。我同样是丧夫无子,犯了七出,被世人视为洪水猛兽。在这个世道上还有我们活路么?”说罢,悲伤不已,泪人对泪人,欲知春花的命运如何,请见下文。
第二十回纳万福承泽男妖巫祈消灾许愿阴司殿
那边传来的爆竹声引起人们注意,姜顺茶馆刚好处于街口角尺形的弯头,东北向火烧山一方的野景入目茶客,年轻些的纷纷离座,簇拥到门外小寡妇必经的路段。
“日子过得够快的,云梦君最后一次喝茶已过了四十九天,小寡妇不是上坟烧断七了么?”茶馆主人姜顺吸了口水烟,他的额角剃得高高的,同手捧的铜烟壶一样光秃透亮,那支长辫子拖在宝蓝衫后面,那双皂靴踩在石子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还保持着末代秀才的迂腐派头。
“倒还这位绍宾的遗孀有情有义,听说九头鸟存在她手里有二百两银子,刚好给他做堂功德,平常人有这种气魄么?”这是阴阳街唯一还在的廪生姜杰,尽管还未深秋,已经披上代表他身份的大风袍,鹤发白眉,脸如满月,捋着葱根似的大胡子,也在人前大发感慨。
“那天撞棺殉‘夫’,周众无不动容,可惜那‘夫’不是绍宾,否则上表当今,当立贞烈碑坊请封可也!”
“做人不易,做寡妇更难,真可谓义薄云天!”
……
随着哭声的渐近,小寡妇及陪伴女人们拥上街口,她白衣素裹,如轻云拽月,尽管脸上烫痕初复,还是楚楚动人,所以引来众多村民,以致路塞受阻,这主要是她的姿色被那些闲得发慌的人们评为阴阳街四大美人之一,再说她虽说农家妇女,却有见识,对绍宾、国云都做到有情有义,有礼有节,心胸坦荡,做过的事敢于承担,不像姜家兄弟做了亏心事还隐晦不露。
姜家人气正旺,从樟勇手上开始,就像一条帆船乘风破浪地驶进开阔的水面,前景可观,不想死了一位长工,虽不关姜家的责任,但人言可畏,姜顺茶馆早已谣传,说九头鸟的死,因起姜家兄弟抢夺了小寡妇,致使云梦君气极而轻生,有些嫉富妒能的唯恐姜家不倒,胡乱猜测,牵强附会,说景山景明仗势霸道,联手把湖北佬从东院床上拖出来,毒打了一顿,逼他让出小寡妇,使得他痛失心上人而不得不以死抗争云云。
这些无端蜚语到处流传,哄动了社会,塞满了姜家耳朵,范氏是见过阵势的巾帼,她当年都敢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站出来营救天国女将,收留侍王之后,见识自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对满堂儿孙说:“谣言并不可怕,任何冤枉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可怕的孩子们都大了,生活不能够检点,闹出出格的事来不是玩的!”眼下景山、景明都已到了成家的年龄,只要成了亲,有人看管才能治得住。于是传出话,各地媒人自然登门,争作月老,可兄弟俩都铁了心似的,怎么也劝不进,不但自己不肯上门去相亲,就是找上门的青头小娘也避开不见。范定金是极有城府的,轻易不露声色,但明眼人也不难看出,情绪上有了变化,近来饭量减了,常常独自正襟危坐。景芳的离异、景花拒婚,景连乱伦,玉林是戏子,景山景明争艳都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变数。特别湖北佬的事件给业已起飞的家业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和不安?她缅怀先夫的业绩,儿辈的不肖,诸事不顺,都引起她严重的关切,一时气血潮涌,思绪万千,内心战栗:“难道姜家就此败落不成?”
小寡妇撞棺给了她很大的启示,预测到姜家最好时期已经过去,眼下很快进入多事之秋,始料不及的堂堂的铁汉樟勇一家竟然栽在一个小寡妇的手里!她是人还是妖?她日益隆起的肚子难道真的是山儿的孩子?想到这些就会不寒而栗。
一家子最了解她的莫过于侄女玉莲,她早已意识到靠劳动致富的家业已受到多方的冲击,她见姑母日益消瘦,闷闷不乐。家主的消沉无疑是家中的大忌。她虽权倾一切,但也没敢越位当家,也无力补天,只得设方想法使老太太快活起来,只要大树不倒,人气不散,就有凝聚力。这个家还是有前途的,于是带着彩凤,承欢她的膝下,说“陈月韵家请来了一位男仙姑,自称三姐下凡依附其身,入巫后能游坟场,游家运。昨夜在东院竟能把洪绍宾、华国云的鬼魂请回来,见了春花都号啕大哭,绍宾还说他临死时真当把她委托华国云照管,那声音,色调同五年前的绍宾完全一个样儿。自从旧年散粉铺里坐断了千斤杆,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还不如请他来作法,游游家运也未尝不可?”
范氏一提到小寡妇就恼了:“什么把两个魂请回来对质?这分明她害死湖北佬,又栽脏别家,造孽太深,做贼心虚,借妖巫找个替死鬼,互相利用,自我遮羞罢了。这些狗男女见钱眼开,装神弄鬼,什么寡廉鲜耻的事做不出来?社会上无耻之徒还见得少吗?那些为人处世光明磊落之家,心中无鬼,有几个求助妖巫的?只要家风淳厚,人气旺盛,百业兴隆,邪气敢侵么?天地神鬼系在心中,身正不怕影钭,何必舍近而求远?我看作罢!”
范氏虽然驳斥了请巫之举,但并不否定神灵的存在。她出生于书香门第,深受孔孟之道的熏陶,不轻易信邪,但她以为天地神鬼人共处的五维世界里唯人居中,其他均属心灵感应而已。如今家运如此,多做些亡羊补牢布施乃属有益无害,细想起来家业落坡还是始于景芳,五年前八月十五九峰岩庙会,她冒雨逃下山来,在里珠珑风雨亭与小药徒被洪水围困了一夜,结果导致了一家断后,一家灭门,自家也受诛连,至今她还寡居牛棚。女大不中留,小丫头也该出阁了,可眼下她同弃儿藕断丝连,万一弄出事故来,姜家就彻底完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在冥冥的阴阳轮回中谁能预料会有不测呢?倒不如命她到十府阳殿许个愿,或许能在她还未出阁期间,求得神灵保佑一时半载的宁静。
玉莲明知姑母平常也烧香拜佛,也不排斥仙姑。今儿主要对春花有成见。近些年来家变多端,蜚语不断,谁能晓得家运如何?何不瞒着她把仙姑请到居室,问个凶吉,也好事先有个准备。
那仙姑本来厚大源里门殿人,男,名叫诸葛光,二十出头才娶妻郑氏,郑氏因同婆婆吵架上吊身亡,他从此离家走出,常与和僧道为伍,好习左道旁门,长得细皮白肉,女声女调,一路出来访人遇事就创根究底,过目不忘,所到之处作巫显灵,深得女人们的赏识,往往做了一场巫道,便与家主称兄道弟或结为义姐义妹,钱色双收。由于耳目极多,消息极灵,记忆超强,所以不肯轻易入巫,一旦入巫,对答如流,多半言中,于是名声大震。
这天巫了几场,就住宿陈月韵家,两人聊了一夜,次日起床漱洗时对胖大嫂说:“义姐,据我推算,这姜家的发达主要借重厚大源的龙脉感应。如今厚大范大元范大奎两兄弟业已衰败,儿辈不肖,气数将尽,危及姜家,姜家秃势已成定局,而拿捏姜家权柄的姑侄俩虚荣好胜,极爱面子的,又何苦去抓他们的伤疤,自讨没趣,不去也罢!”
“那怎么行?我受玉莲之托,她是难得求人的,我面子上过得去么?”她正给他梳头,从梳妆台镜里看到她一脸的不高兴,就乖觉地一笑:“也罢,看在您和春花义妹的分上,我今晚去就是了……”
玉莲做了大房媳妇,不事张扬,至今还住在三间草房里,前院东门内有株腊梅,后院有几竿金竹,环境清幽宁人,夜深了,婆婆一般不会进来的,事先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可约定时间一到,就拥进了许多人,挤满了中堂,陈月韵,曹春花都是初次登门,玉莲忙以茶水糕点招待,不知谁透露了风声,连玉林、景芳也悄悄地进来了,诸葛光眼儿一亮,那春花已经是绝色了,可这两位玉人更为出色。难怪人称阴阳街是以仙霞岭闯出来的孽龙造灾人间,逃上天时被太白酒杯打下来的龙冠,钟灵毓秀,尽出美人。景芳见那位不男不妇的巫师老瞧她俩,心里很不舒服,就有意拉着二嫂往大嫂寝室里来,也不点灯,就在床上悠着,那巫师无奈,只得拿起行头做起巫课来。
他满头满脑罩上一领大黑衫,像一座小山移到高凳上,只露出两只红绣鞋,玉莲按照胖大嫂的指点,化了烧纸,点起一大把香,在那座小黑山面前摇晃了七七四十九圈。那男仙姑才初上巫意,听到连连的哈欠,自言自语,尔后又渐渐静了下来,进而却远远地,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人畜交杂的声浪,又似从沙场传来了万马奔腾,气吞山河,同时从间壁传来隐隐约约的杀猪声、宰羊声、蚊子寻偶声……
“来了,三姐下凡!”不知谁捅出一句,全场肃然起敬,那黑山下面伸出双脚,来回荡开,好似临空移步,漫漫地频率加快,并哼起催眠曲似的小调,夹杂着鬼哭狼嚎,虎啸狮吼,由近至远,待这恐怖场面消失后,才从男仙姑咙喉里吐出细嫩甜脆的少女声:“王母娘娘在昆仑洞府打坐,命仙女在御园采百花酿酒,筹备蟠桃圣会,届时各路仙道神圣赴宴,三姐正忙于艳妆呢,尔等何方仙人,请三姐何事!有求快讲,无事起驾打道回宫也!”
“请三姐下凡,只因三姐最能体恤凡界生灵,救苦救难,今因姜家多有不瑞,还请三姐游坟墓哩!”玉莲慌慌张张地下拜,祈求心切,虔诚有加,诚惶诚恐,溢于言表。
“尔坟主何人,入土何地?”
“敬回三姐,墓主乃是姜公樟勇,葬于西南方向乌珠塔便是,只因家人连年不顺,请他回来游游家运,指点迷津,好令子孙驱弊逐利,确保家道顺昌,大小安宁。”
瞬间,那大黑衫内部风动,慢慢膨胀,鼓得像只蜂桶,人们的注意力都被摄进那领黑衫里,里面犹如窝藏了一个包罗万象的神灵世界,从而引发了大家企求揭开这个神秘的强烈欲望,这个神秘的世界通过男仙姑诸如喘气,咳嗽、滚痰、呻吟等逐渐表达出来,与昏昏欲睡的崇拜者慢慢融为一体,仿佛浑身上下都附着魑魅,在摇曳的风烛下,这些眼睛有红的绿的白的黑的,似乎来自天上人间坟场地狱,巫者运用通天的法力邀集一起,构成了令人恐怖又引人神往,激发人人冲动的古往今来的诸维场地,有了这样的气氛和环境,那座小黑衫几乎成了宇宙的主体,那位巫师也自然成了至高无上主宰一切的“三姐”代理人。于是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地点香烧纸,齐齐地跪在烟雾朦胧的泥地上,向他葡伏爬向前去、摸他的脚,舔他从黑幕里伸出来的手,(这叫通灵),指望传导更多的灵气为自个消祸。而他那双粗糙的“玉手”也相当慷慨大方,有求必应,漫无边际地游走信女们身上每个部位,甚至给予宽襟解带,达到欲达的一切地方,把修炼功德圆满的仙气灌输给信女们的心窝以达到驱邪扶正的功效,而已经有幸率先爬到那领黑布衫罩着神灵世界的姑娘媳妇真诚地接受承幸,以此可以得到“三姐”布福,心意满足地回到原地,最后一批接受通灵后才开始游家运。
经过一番折腾,大家终于从那神秘的黑幕里听到姜公樟勇那瓮声瓮气的声音:“玉莲,你认认,我是谁?也不叫声公公么?”
“公公,对,我是你大房媳妇——玉莲哩,你在那儿,我怎么看不见你的真身,家里出事了,你难道不知道?”玉莲葡伏在地,泣不成声。
“阴阳隔张纸,你看不到我,难道还听不到我的声音?”
“听出来了,可你自个走了,家里出了祸端,你也不管么?”
“这祸端因我而起,当年我杀了义军的叛逆,阴魂不散……”
“我们在清明冬至都没少供奉,每逢生辰忌日也都请客挂灯,逢年过节,都烧香化纸,接你回家享受,你也应该在阴间保佑一家无灾无难,吉祥如意才好!”
“有我守护,游魂冤鬼只能在门外游荡。只是今年清明时节冤鬼附在外人身上带进屋里,藏在打馃印里,那馃印是桃木做的,有条裂缝,它就躲在里面,不时出来作祟,请家人小心在意,我去也!”
玉莲听了吃了一惊,清明节没有男人来过,只是春花拿清明馃来认干娘,谁知那个为掩护弃儿母子而被公公杀了的清军探子无头鬼带进来复仇了,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晦气的小寡妇给姜家作了多少难?怪不得婆婆一提她就上气,还有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馃印果然是桃木做的,早已有裂缝,就越发相信公公真的回来了。就哭得泪人一般,满屋子也为之唏嘘,还是胖大嫂有主意,忙跪下:“此鬼不除,家无宁日,祈求三姐高抬贵手,驱邪匡正,凡界将铭记在心,功德无量,万人仰慕供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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