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五行灵力在半空汇聚成各色光点,在冥思匣四周回旋盘绕,投入盒中,凝成一片虚幻的波光。结云伸出手,任由腕间划破的伤口将鲜血滴入盒中。一股更为雄浑而庞大的灵力裹挟着五行之力冲击着盒子,冥思匣外壁出现不断延伸扩大的裂痕,须臾间又被修复完整。
前面的灵力被后面源源不断的力量压缩,再压缩,撞到盒子上,再不能后退,直到凝结成为剔透的灵力结晶。五行灵力之精各按方位嵌在盒子上,相生相克,往复循环,显然是一种十分稳固的结构。鲜血渗入盒中,沿着特定的路线游走,形成玄奥的花纹,冥思匣散发着微蒙的红光。灵力与神力一同游走,于冥思盒表面结成一层薄薄的结界。
结云脸色发白地把冥思匣放回桌上,架上和她一起解析冥思盒结构的离朱轻鸣一声,收回了共享的视野。庭院中阿阮还在一无所知地嬉戏,丝毫没有风雨欲来的感受。结云打开瓶塞,把一颗丹药含了进去。
谢偃仍是躺在冰凉的木台上,不动不言,似乎已沉睡了千万年那样久,并将一直沉睡下去。她拿着冥思盒走过去,在谢偃面前又迟疑了。心绪狂啸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唤醒他,理智却又如同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阻挡着她伸向偃甲人的手。
这红尘如此艰难,何必又要醒来蹚这一趟浑水?这茫茫浮世之中,看了这么多书,会这么高深的偃术和法术,又能够做些什么,又能够护得了几人?不若懵懵懂懂,心不动,则不伤。
指尖触碰到似乎有隐有温度的偃甲人,视线从他平静的脸上流连。
这偃甲人并非我所有,乃是谢衣所造,我不过顺手帮忙罢了。天帝伏羲所封的巫山神女竟然因为心绪浮动而将属下之物回去,岂不令天上众仙笑话。况且,我并非这取名为“谢偃”的偃甲人,又怎能贸然为他做决定?
结云将偃甲人扶起,半是依靠在她身上。手指穿过漆黑的发间,在头皮间按下机关。
齿轮咬合的轧轧声从无到有渐次响起,微型偃甲炉点燃,体温透过精密合理的导管上升。作为“人”的象征一一出现,连将要苏醒时眼珠在眼皮底下的滚动也栩栩如生。
谢偃蓦然睁开眼。
结云转过头去没有看他。
心中百般滋味缠作一处,苦涩难当又难掩欣喜雀跃。我这样,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她低下头,装作去看掌心间细腻的纹路。
谢偃凝视着她,没有喜怒哀乐,只是一片纯然的空白,比之刚刚脱离母体便会哭泣的婴儿更为不如,也……更为不染尘埃。人间的尝试也好,悲欢也好,罪孽也好,通通都还唯一知识或者记忆的形式强硬的灌入脑海。因此,他只是极为专注地保持着这个动作。
结云也知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抬手骈指迸出一道青光穿透窗纱。
青色光芒从二楼窗口破出,径直飞向院中另一头正在切割木料的谢衣。抬手托住,青光散作光点化成一张便笺轻飘飘从半空落下。
“已成,速来。”
“当啷”一声,手中刀锯落地,激起木屑四散。来不及收拾,甚至忘记传送,谢衣拔腿冲进客厅。
偃甲房门缓缓拉开,外面的人等不及全开就闪身进来。结云让谢偃靠在腿上,用一种了然的眼神望向门口。
是谢衣。
他大步流星地跨过来,脸苍白得吓人,眼睛却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光彩。宽大的衣袖因为他的动作而猎猎作响,使他呈现出一种近于可怕的狂热气场。
眼神流连在被衣物重重包裹的偃甲人身上,既珍视怜爱而小心翼翼,又充满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愧疚痛苦。无数种情感正如同惊涛骇浪冲撞着他饱受煎熬的内心,使他几乎有了一种快要被这些情感撑爆的错觉。
那是他一生最高的杰作,穷极工巧,结合人神之力,夺天之造化的偃甲;那也势必会是他这一生中除师尊外最为愧疚的存在,若他一日侥幸化灵,明白自己的一切不过镜中花、水中月,又该做何表情?也许是我想多了,随侍在神女身侧,想必那时神女也一定会点破他的迷惘吧?只可惜……那时,我或许早已不再。
没关系的,吾身归于天地,而道长存。除我之外,也一定有许多人在孜孜以求他们的道,虽九死而不悔。希望流月城终究能够找到除魔气之外的免受魔气侵蚀的方法,破解这个与下界的两伤之局。
这之后,该去捐毒了。捐毒位居神州西北,离流月城并不远,或许会遇见流月城人也说不定。呵,无厌伽蓝也在那里呢。我一人去捐毒便好,大可不必麻烦神女。若是神女知晓师尊与心魔合作,怕是会愤怒。且不说烈山部如何,师尊怕是十死无生,瞳和华月,还有沧溟城主必然不能幸免。怎能因我一时欺瞒,从而招致神罚。
巫山神女从容地扶住谢偃头部,将他放回了台上木枕,而后避开法阵线条向后退开。
谢偃安静地呆在木台上,无喜无悲。
谢衣深吸一口气,从房内的箱子中翻出各种材料飞速摆在早已勾勒好的法阵上,凭空打出无数印诀。然后,走进法阵中央,额头贴着额头,将记忆主干与偃术一一传导过去,一点一滴,许多早已淡忘的往事从心头缓缓淌过。
童年,少年,青年,直至叛逃人间后所经历的风霜雨雪。一滴透明的水迹接着法阵华光的掩饰,悄然落进偃甲人眼中,仿佛就连无感情的机械也为他哭泣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
待法阵的光华完全散去,偃甲人倒在木台上,谢衣脸色发青地滑坐到地上,直觉头疼欲裂。一个宁神静意和枯木逢春交叠着落到身上,细碎的绿色的光点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春雨。谢衣扶着头半眯着眼看了一眼巫山神女,得到了一个矜持的微笑。
谢衣撑着木台缓慢站起来,用还颤抖着的指尖触碰了一下偃甲人的额头,停止了他的运转。
“多谢神女殿下。”他强撑着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不过脸色已经不那么可怕了。
“破军祭司可要保重身体,昭明一事,还需破军祭司多多注意。”巫山神女端起桌上的冷茶,用灵力加热后递给谢衣。
谢衣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浊气,脸上有了些血色。结云看他好些了,也就没有继续留在偃甲房。
被谢衣一番搅合,还有半本话本,也没有兴致继续看下去了。结云拿了支紫玉书签卡在话本里,合上封皮放回书架等待来日再阅。漆案上的闻林茶早已冷的透透,凉意透过瓷盏简直砭肌刺骨。结云意兴阑珊地泼了茶,推开窗散一散屋子里过于浓郁的蘅芜香。
清冽冬风长驱直入,融暖闺房突兀掺入一丝冽香。
罩在外的离袿被带动着烈烈吹拂,环佩碰撞发出琳琅的相击之音。结云两手搭在窗台,乌发结成发辫垂在两颊,神情宁静的向下望。
许是上天也疲倦了,下了两天的鹅毛大雪也停了,太阳在散开的重云下露了个脸。一片清洁的雪地上立时就耀出了满目金白的光,映到巫山神女脸上,益发显得肤色如雪,口若含朱。
地上雪光耀目,久视伤眼,阿阮进了屋,老远就能听见她脚上银环丁玲的轻灵声音。至于如璎,也许又到了哪里自行修行去了吧。她半掩上窗,烫了烫瓷盏,又低头倒上一杯铁观音。
阿阮上来撒了会儿娇,就下去兴致致勃勃地计划着和山下新朋友出游了。厨房内,结云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把调养的丹药捏碎化在谢衣的汤里。
今天的饭菜变了,谢衣以他偃师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发誓。煮得更烂,花样也更加繁多,既遵循医理也不失美味。至于自己……谢衣拿勺子搅了搅自己的八宝粥,腾起一股湿漉漉的白气,幸好没戴眼镜,否则非蒙上一层水雾不可。这种被照顾的感觉,有多少年没感觉到了。他深切的觉得巫山神女真是一个温柔又体贴的女神,宜家宜室,就不知道为什么司幽上仙想不开没答应巫山神女。
可惜啊,可惜,他就要远赴捐毒,被神女这样照顾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若是就此不能归来,神罚也顾不上了,就拜托神女直接去流月城。谢衣慢慢搅着八宝粥,眷恋和不舍纠结成一团。
“怎么?我的破军祭司有事?”结云漫不经心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阿阮碗里,闲适地随口问道。自从那偃甲人做好之后,他就满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无法不起疑。不,那时就有预兆了,结云的神情凝重起来。
“倘若这具偃甲真的能如常人一般,我想叫他‘偃’。因偃术而生,为偃术传承而活。”谢衣挣扎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头垂下去,散碎的额发搭在头上形成暗沉的阴翳。
若是谢衣还在,以烈山部人数百年的寿命,又何愁找不到一个传承偃术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事,是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无法把自己的偃术传承下去,甚至威胁到他的生命。但是,有我在旁边,又会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的生命?
结云舀了一勺八宝粥慢慢呷着,透过那层朦胧的白雾打量着除了憔悴之外还魂不守舍心神不定的谢衣,看得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检查脸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谢衣确有一事,本想迟些告知神女。怎奈神女你明察秋毫,目光如炬,这么快就猜到了属下的心思~属下,也只好如实招来了。”
“怕不是什么好事。”结云平淡地点出了关键。
“神女……!”谢衣愕然,筷子里的肉片险些夹不住滑到粥碗里。
“就是就是,谢衣哥哥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板着脸,是有什么偃甲做不来吗?说出来我们好帮你想想办法呀~你这样一个人想是想不出来的~”阿阮也放下碗,满眼担忧。
“阿阮……”谢衣感动地看着这个在巫山水边相遇,此后便一直跟随巫山神女的娇美少女,“好吧,属下希望,明日就启程,前往寻找昭明碎片。属下在古籍中看到西北的捐毒,南疆的星罗岩都是曾经信奉神农的部族,往那些地方找找,或许会有收获。”
“何必急于一时,明日启程,即使有法术辅助,仍旧有一番舟车劳顿。我的破军祭司,你才做了那个偃甲,法力体力消耗甚巨,又何必如此匆忙。”
“这……早一日找到昭明,总是好的。”
“呵,只怕破军祭司还没到捐毒,就病倒在了路上,反而还要慢慢修养,耽搁了更多时间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把精神养好,又怎么找得到昭明。身体养好了,找到昭明才容易些。要是破军祭司执意出发,病倒在半路上,我可不会管你。现在,先把我的粥喝了。能够让天帝亲自诰封的巫山神女为你做东西,可是难得的殊荣,若你仍不知爱惜身体,我不介意收回我的青睐。”
没有生过病的人,永远不知道身体健康的可贵。谢衣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居然还要逞强跑去捐毒,别开玩笑了。哪怕只是面貌相似,结云也不希望那张酷似司幽的脸上出现病态的苍白。
“属下,多谢神女。殿下关怀,属下铭感五内。属下一定多吃几碗饭,多休息几天。阿阮,替我再添一碗饭。”谢衣仰头咽下最后几口粥,把空碗递给眼巴巴看着的阿阮。
“不要,谢衣哥哥要再吃两碗。”谢衣和结云对视一眼,否从彼此眼里看出宠溺和无奈。
“谢衣,我也不欲阻拦你太久,三日后就出发吧。一边养病,也一边慢慢准备着行装。”
谢衣回以了然而温柔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闻林茶:即为庐山云雾茶,闻林茶是庐山云雾的古称。
蘅芜香:李夫人去世后,汉武帝刘彻夜梦李夫人,夫人赠之蘅芜香,帝从梦中惊起,香气如同熏到了衣枕。
☆、十五、
素来商旅不绝的沙漠小店迎来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客人。
他是乘着月色来的。
当客栈的老板收拾好了钱柜,准备打烊的时候,门忽然敲响了。是很有规律的三声轻,两声短。老板揉了揉惺忪的两眼,慢吞吞地开了门,然后愣住了,发出了一段低低的惊叹声。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照在他素白不染一丝尘土的外袍上,像是给他披了一层无瑕的素缎,比起人,他更像是从流传在大漠上的那些传说中走出来的神明。知道那人有些不悦的轻咳了一声,老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相当无礼地盯着别人的脸看了许久,方才尴尬地侧过身子让开了一条道路。
好在那人脾气好,也没计较,只是自顾自地要了一间房间和一些干粮清水。
经过半夜来人这么一闹,老板是半点睡意也没了,只好又坐到柜台后面算起了账。算到一半时,才想起,那人既没有带骆驼,也没有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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