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被拉动,街上的百姓不再挤成一堆,却还是在两旁夹道相送,看来子诺耽搁这些功夫还是值得的,要不然,等我们出来时怕是要被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马车出了留安镇,掀起帘子,看见后面那高高竖起的木质牌坊上果然写着“留安镇”三字。行了一盏茶的功夫,面前出现一条岔路,左手边,是我和沈皓钰曾经逃回佑景的路,右手才是通往黎州的道。
因是江边平原,往黎州的路要比先前的路平整许多,一路快马加鞭,终是在日落前赶到黎州。没有多做停留,马车纵穿过黎州城,到了城东南十里碧落山上的行宫才停下。被甘霖扶着跳下马车,却见行宫外已跪满了人,只有最前面三名女子朝子诺福了福,待她们抬头才发现竟是落梨、落雁和紫灵。
子诺几步上前扶住腰身比先前更为粗壮的落梨:“皇姐怎不好生休息,跑出来行这虚礼做什么?”
“落阳在外为金雀国子民操劳,姐姐这礼是代他们行的,自己可作不了主。”落梨巧笑嫣然,言语有些调皮,但即将为人母的她,终究不再是那个女扮男装混入崇德殿的少女了。
天色已经微暗,近旁却还是能看到子诺脸上泛起的一丝赧意:“皇姐这是要取笑落阳丢下邵元来此偷得几日闲吗?”
落梨笑笑:“皇弟辛苦了,还是早些进去休息吧。”说着,一旁的宫女便上前搀住落梨,落梨率先朝行宫内走去,子诺和落雁赶紧相随。
待他们走了一段距离,紫灵走到我和甘霖跟前,甘霖始终视紫灵为无物,目光不知投向哪里。每次都这样,到现在我都还不明白甘霖是真的对紫灵没意思还是只是别扭着做样子。
与这两人同行,只觉得自己是个超级大灯泡,气氛又沉默而怪异,只得加快脚步,欲追上子诺,身旁的甘霖却始终保持着与我一样的步伐。
“清秋,安排好住处后我去找你。”紫灵突然出声,不再不自然的称呼我为“圣女”,而是唤了我的名。
去找我都是为了甘霖吧。却还是放慢了脚步笑道:“好啊,随时欢迎。”
感受到身旁甘霖明显不悦的眼神,摇摇头,自动的忽视掉了。不管怎样,能帮他们制造机会还是要尽量帮的,周围又没用其他看得上眼的女子,甘霖的感情生活总不能任由着空白下去吧,就算甘霖现在对紫灵没意思,多接触了解后说不定就有了。
因这位金雀王子嗣少,落尘落华两位皇子要留在翰月城中协同金雀王处理其他事情,行宫中只来了落梨和落雁,外加一个紫灵,所以宫中大部分殿宇都是空置着的。子诺替我挑了临湖的听雨阁住下,自己便住在了离听雨阁最近的华英殿。
不愧是皇室的避暑行宫,在听雨阁睡了一晚,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暑意,夜半时箬笙还帮我加盖了一条薄毯,睡得甚是舒服。
一大早便醒了,靠在床头,听着窗外黄鹂悦耳的歌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箬笙端着水进来,把水盆放在架子上,转身去开窗。赤脚跳下床,刷了牙,洗了脸,只觉神清气爽。坐在凳子上,深深呼吸几次,缕缕清香飘入鼻孔,不由奇道:“箬笙,你熏香了吗?”
“没有啊,是外面的荷花香吧。”箬笙挽起我的头发道。
“外面有荷花?”
“就在底下的湖里,想是昨夜天晚了,圣女没瞧见。”
“哦。”都快忘了,从翰月城出来时宫中的荷花有好些就已经打了朵,不过因着连日的大雨没能开好,现在怕是已经开得满湖都是了。
梳好头,走到窗前,果见底下大倾的荷花开得正艳,白的、粉的、红的、黄的,而在这色彩斑斓中,还有突兀的一点黑,细细一看,竟也是一朵荷花。居然还有黑色的荷花,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怎会有黑色的荷花?”问正准备端水出去的箬笙,却听箬笙道:“以前也没有呢,今年就开了这么一株,也是前两天才开的,还让宫人围着看了好久,算是一桩奇事了。”
原来不是真有这样的品种,看样子是发生什么变异了。
吃完早餐,叫上子诺和甘霖,踏上小兰舟,内侍操起船桨,带我们朝那已不知被多少人观摩过的黑色荷花行去。
伸手掬了一捧湖水,湖水冰凉而清澈,望望船下,只见到条条水草在清波中荡漾,日光在上面投下点点金黄。小舟在大片的荷叶中穿梭,一些还未蒸发的露珠在我们身上洒下,留下滴滴圆润的水印,甚是可爱。
分开挡道的荷叶,却见那朵黑色的荷花独立于水中,与周围的花都离了好一段距离,中间有一片相对宽敞的水面,内侍说原本这里也是有花的,不过嫌碍着了看那朵与众不同的花,便被剪除了。这才发现水底还真有几根明显被割断的断梗。
近看那朵黑色的荷花,花瓣如墨染般漆黑,除了颜色,与别的花也没什么其他的不同,与其他颜色鲜艳的荷花相比,除了神秘的妩媚,还多了几分独一无二的尊荣。谁说花儿就一定就是妍丽的?
看完花,让内侍将小舟划回湖边。子诺问要不要把这朵独特的花摘下养在屋子了,我摇头拒绝道:“若明年它还能开出黑色的花,我便摘。”若不能,它统共也享受不了几天阳光雨露,我又何必掠夺它这短暂的几天。
“或许,能让司农署的人试试,看能不能培育出这样的花。”子诺又说。
“有一句话叫‘物以稀为贵’,当出现好几朵或是更多这样颜色的荷花,人们还会觉得它美吗?”
子诺转头看我,神情若有所思。
正文 第124章
紫灵说要来找我,也确确是来了,不过是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寻甘霖而去。且说这里也是要比皇宫之中自由许多,没什么太多去不得的地方,紫灵在此也没了那么多约束,使尽浑身解数楞是一天到晚粘在了甘霖的身边。
每每此时,我便悄然离开听雨阁,带上箬笙,却华英殿找子诺。
对于甘霖与紫灵的事,子诺与我持差不多的态度,皆是乐见其成,不过碍于身份,不能像我这般有意去撮合,只能在暗中助一把力。
然而,甘霖对紫灵一来我便弃他于不顾的行为很是怨恨,如今见着我就避开而行,已有几日不与我说话,甚至连个正眼的眼神都没有。
我心头有些微微的发虚起来,不知为何,也不敢主动去找甘霖说话,只得一天到晚跟在了子诺身边。
在碧落山的行宫,我每日都比往常起得早,没办法,此处晨间太过热闹,各种鸟鸣声不绝于耳,总能将你于睡梦中唤醒,却又令你没有丝毫的脾气,一睁眼,便是神清气爽。
吃过早餐,破天荒的让箬笙帮我找本书来读。今日紫灵没来,我也没有出去的兴致。
箬笙在芭蕉树下支起一张躺椅后便回听雨阁安排其他琐事,我抱着书往躺椅上一坐,还轻轻的摇了起来,晃着脑袋念道:“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详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
还未念完,一道青色的人影便已闪到我跟前,不由堆上讨好的笑脸:“甘霖!”
哪知甘霖根本就无视我的笑脸,不屑的冷哼:“你这又是为着哪般?”眼神盯着的,是我手中的《孟子》。
“这不,再过几天司农署的人就要到了,这安置玄英灾民的事可就得开始了。”为了应付甘霖的兴师问罪,这个法子我可是想了很久啊,不想今天就用上了,紫灵怎么这么快又放弃了?
甘霖斜眼看我:“难不成你这几日总往华英殿跑,为的就是这事?”
我连连点头:“正是,正是。”绝对不是丢你在听雨阁不管。
不过,以他的本事,若真不想搭理紫灵,难道还避不开?任谁都不信!
天知道他和紫灵在玩什么花样。
也不知甘霖信了我的话没有,只轻笑一声,便旋身上了树,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起来。
我躺在椅子上摇了摇,被凉风一吹,也微微的有点发困,看了眼手中做样子的《孟子》,摇头一笑,随手扔在了矮几上。从果盘中叉起一片切得薄薄的西瓜,正要往口里送,却听甘霖道:“到中秋,你就二十了,先管好自己的事,我的事,暂时还不用你操心。”
手一顿,“知道了。”西瓜还是进了我的嘴。这样拙劣的借口,他终究是不信的。
原来自己就二十岁了,可是,自己的事该怎么管?本以为,找到了芸姨,离开了京城,就能够去找找沈皓钰,可结果连自己的命都差点搭上,而芸姨至今下落不明。昏睡的那两年,发生太多事,曾经的人和物,再也回不去了,只能缩在金雀国,守住身边最后的亲人。
“昔日你在襄州城头唤我的名,为的是阻止某人吧。”陈年旧事,却在此时被甘霖重新提起,他想知道的,昭然若揭。
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道:“对不起,的确是为了阻止小王爷进入三殿下的箭阵之下用了你的名。小王爷为我做的,已经太多,我不愿看到他历经九死一生才回到庆王身边,却又因我和三殿下而再冒奇险。”
“只是如此?”甘霖依旧坐在树上,看也没看我,语气之中满是不信。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和小庆王逃亡时曾流落到留安镇,不要与我说,那日在留安镇你的失神,和此事没有关系。”
原来他早已猜到,不愧是甘霖啊,就这么点蛛丝马迹也被他捉到了。只是,“那又能如何?”被自己错过的,如今再怎么伤春悲秋也只是可笑。
甘霖翻身从树上落下,在躺椅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不为何,只不过是让你看清自己的心。若无意再与他续缘,不如看看身边人。”
身边人?他吗?凭尚未认亲前他对我的百般照顾,他的心意不难猜出,不然得知他也是莫家人后也不必那么急着认他为兄,“甘霖,我……”
甘霖咧嘴一笑:“你既视我为兄,我便永世以‘兄’之名守在你身边。”
不是我非要“视”他为兄,而是他的确是我的“兄”啊,只不过在他们眼里,表兄算不得兄而已。
那么,他的意思是让我再看有无其他钟意之人?
日头渐辣,箬笙回来收起躺椅回听雨阁,我与甘霖一道去华英殿。见我与甘霖一起进来,子诺初时有些诧异,旋而笑道:“甘大哥有几日不曾见过了。”
甘霖似笑非笑的轻哼一声,就我和子诺的这点小心思,又怎是瞒得过甘霖的?子诺倒也有些道行,只是装作没听见的招呼我们坐下,不似我那般蹩脚的掩饰。
“姐姐,再过四五日司农署的人就到祁州了,不如这几日我们去其他的地方走走?”子诺递过一份奏表给我看,正是司农署的。
知子诺是怕我闷着,想让我多走走看看,若是以前,定然十分高兴的应允,现在,却终是不同往日了。摇头道:“算了,别的地方怕是没这碧落山上凉爽,还是呆在这里吧,你也知道你姐我最是怕热的。”安置灾民的事,本是可大可小,但金雀王既然要竖起“仁爱天下”的牌子,就自当是要全力办好,让天下人都看见。我们又怎可就此偷懒?自己也确实没有曾经的那般好动了。
又在碧螺山上留了三日,第四日一大早便启程回祁州。送行的只有落雁和紫灵,落梨终究身子有些不便。在行宫的这些日子,自己在子诺处碰到过两次落梨和落雁,私下却是一点往来都没有。我是不会主动去招惹她们的,她们是出于什么原因不与我往来,却不是我能猜测得到的。
这次回祁州,从行宫里带了些路上的吃食,再经过留安镇时未做任何停留,因换了马车,分散了人马,也未引起镇民的过多注意。
车轱辘在镇上的石板路上碾过,心底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如同轻薄的羽毛落在水面,点起一丝涟漪,却又在瞬间消失不见。甘霖说的没错,即已错过,多想亦是无益。
再次来到祁州城,已比上次热闹许多,城外是对子诺感恩戴德的玄英灾民,城内是夹道相迎的祁州百姓。子诺嘱咐甘霖和箬笙先行带我回驿馆,自己下了马车,与祁州的地方官员商讨诸般事宜。
当司农署的人踏遍祁州附近的山林野地,捧着几张图纸给子诺,子诺终与他们一起选定了祁州东北四十余里的一处山地,然后率着玄英的一万多俘虏和祁州的五千守城军士浩浩荡荡的开往选定的地点,开始为逃难而来的灾民打造新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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