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薛义猛地精神一振,喝道:“兄弟们,跟我来!”突厥严密的阵形,竟被他们冲开一个缺口。几千人马勇不可挡,直向关外西北角飞驰而去。突厥如何肯舍,十几万兵马紧紧跟随其后,烟尘满天,天地为之变色。
杜长卿厉声喝问:“刘都尉呢?”
有兵士答曰:“迎接刘节度使去了。”
“西北角” 杜长卿喃喃低语,突然猛地抬起头来,“不好,是雁儿沟!莫非薛义”
楚楚果见薛义领头,已冲入一条极深的天堑中。那雁儿沟堪称鬼斧神工,深邃开阔,两壁都是崇山峻岭,崴嵬壮观。突厥军队黑色的战甲,如蝼蚁般不断涌入,将银甲一路追堵,最后竟到悬崖峭壁!
只见薛义长啸一声,直贯长虹!环顾左右笑道:“这里都是我大唐的热血男儿,今日突厥存虎狼之心,占我河山,杀我兄弟,辱我姊妹,诸位敢与他们一战否?”
左右齐声道:“喏!”
重重铁甲,猎猎西风,楚楚眼见不断的鲜血洒下来,不断的人涌进去,头脑欲裂,嘶声道:“不!”
但见一条白色身影,以惊人的身法,从城头飞落。杜长卿急急去抓,只来得及撕裂她一片裙角,但见她落在一匹战马之上,将马上突厥兵鞭落在地,扬鞭而去!耳边似还围绕她的话语:“你是大将军,我只是小女子!我不能看着他们这样死!”
突厥军队目瞪口呆,看着一个白衣少女,手挥银鞭,以势不可挡之姿,冲入层层人墙中,迅速与包围中的唐军会合在一起。但见她挥舞令旗,竟在峭壁之下,把几千人马分成以数人为一小的战斗团体,摆成一个个小的组合之间各自为战,这样既不用硬扛突厥铁骑的冲击,又可以在敌骑冲击过后从侧面或背后袭击,杜长卿看得分明,摆的分明是一阵复古的阵法“疏阵”。
突厥大帐中,骨咄禄子默矩冷笑一声,道:“又是她………”喝道:“摆驽阵!给我把这只白凤凰射下去!”复又低声道:“小心些,避开她的咽喉,不然小心你们的脑袋!”
满天箭雨纷飞!杜长卿紧紧抓住城墙,一块砖已在他手里化为齑粉,他尤不自知,喝问:“刘大人的兵马还要多久能至?”
此时,雁儿沟外,一个声音焦灼地道:“突厥大军已全进入射程内!将军,不能再等了!”
只听一个声音在牙缝里崩出来:“好,放箭!”却见他同时翻身上马,就要往沟里驶去!
只见一人旋风般跃起,捆仙索已掷出,将那白袍小将捆落在地,同时运指如风,点了他的穴道,低声道:“原大人说得果然一点都没错。少主,你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放箭!”
便见雁儿沟两旁的山岭上,突然露出无数的强弩。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向沟内发射过去。一时间,层层的人逐步倒下,已分不清是哪支兵马。
楚楚手中银鞭幻出一个安全圈,百忙中,只见薛义忙着挥开向他马头射来的白羽,但是在如此的射程里,弓弩的威力已发挥到极致,只听穿风一声,身前的老人胸口已中一箭,贯穿全胸!
薛义厉声呼喊:“恩师!”将他紧紧搂紧胸前,目中泪如泉涌。此刻哪里容他迟疑,但听他闷哼一声,无数箭羽,将他全身贯穿,鲜血喷泄而出!
楚楚惊呼一声:“大哥!”狂奔过去,见他铁塔般的身形,从马上缓缓坠落。
她的大脑已成空白。杜长卿在高处看得分明,只见一支突厥的强弩,乘机已向她瞄准。
他的心猛地抽紧!但见三支金色白羽连珠穿空而去,呼啸声厉,是突厥有名的“铁弓金箭”,从来由突厥最强的神箭手射出。
楚楚面色默然,甚至还绽开了个冷漠的笑容。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已扑到她身前,手中刀如风,在箭雨前幻化出无数道光芒。
“漫天风雨!”杜长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杜家刀法!少华!”看着他身上的兵士打扮,惊问两侧:“这个人在这里很久了吗?”
旁边有人答道:“这就是慕容大人身边的少年,名叫张阿牛。”
杜长卿惨笑道:“张阿牛?居然在我眼皮底下瞒了我那么久………”
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但见他把刀挥得滴水不漏,已见机牵过一骑,将楚楚推上马去。
正在指挥退兵的骨咄禄子默矩冷笑道:“又是他!别把他给我放走!”
铁弓金箭何等威力,更何况同时几把发射?那少年虽然运刀如飞,终有一支金箭凌厉地正中他的左胸!楚楚在马上,惊见他的身形陡然颤了一颤,已有一朵巨大的血花,从他胸前缓缓绽放开来。
他却强对她微微一笑,道:“小姐快走!”
楚楚咬牙道:“要走一起走!”双手用力,将他提上马来。鞭影翻飞,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那里策马如飞,却觉得身前少年身形渐渐沉重下来,不由大骇,道:“阿牛,你别吓我!”
突见眼前红光一闪,瞥得红娘、碧落与一些唐兵已冲到面前,知已冲出重围,不由大喜,道:“快来!阿牛伤了心肺!你们护住我。”
她把少年扶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取定金针封住他的血脉,又从怀中摸出一瓶,倒出一颗碧色的丸药,给他吞下去。
“碧玉丹!”红娘和碧落都交换了一个眼色,心想:这可是传说中可起死回生的仅此一颗阿。
却见面前少年努力凝聚起力气,对楚楚笑道:“有件事,如今一定要告诉小姐,只怕将来没有机会说了…”
楚楚觉得他的手正冰冷下去,急道:“胡说什么?快别说话,有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再好好跟我讲。”
却见少年努力往脸上抹了一把,竟取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来!
楚楚狐疑地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俊秀面孔,倒是红娘差点从马上摔落下来,惊呼:“杜少华!”
楚楚点点头道:“噢,原来你就是那个来听梁祝的少年”
少年吃力地微笑道:“对,张阿牛就是杜少华我为了能留在小姐身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小姐可能原谅我?可还要我?”
楚楚望着他秀美的脸渐渐失去血色,目中满是祈求之色,心中一阵茫然,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为自己抵受内力反噬,他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他随自己同闯突厥大营,他又冲到箭阵中救出自己………他来到她身边时满手的烫伤,也是故意为之的吧?
一时间,焦急、担忧、迷惑…一阵阵向她涌来,目中珠泪滚滚而下,哽咽道:“当然原谅!”
怀中的少年长长出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清亮的眼睛竟渐阖上………
楚楚大骇,急呼:“少华!你振作点,坚持住!我答应你,慕容楚楚和杜少华,永不分离!”
她感觉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呼吸却已淡了下去。她忍住泪水,用金针封住他全身要穴,沉声道:“红娘,碧落!你们速把姑爷送回长安,交九爹爹医治。并叫娘娘即刻前往杜府提亲,无论生死,都给我娶回家来!”
恰似飞鸿踏雪泥(一)
白幡飘扬,热血男儿,终成一坡黄土。
堂前默然坐着一白衣男子,紧抿双唇,面容惨淡,手指不住地敲击着手中的茶盏。身边立着一玄衣男子,印堂高耸,显然是内家高手。茶已半凉,他却只把它翻来覆去,再覆去翻来。
蓦地,一阵熟悉的脚步轻轻传来。他神情一震,手中茶盏几乎脱手而去。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他缓缓转过头去。
伊人赫然已在眼前。浑身缟素,一方白纱掩面,只露出那双动人的明眸,满盛哀伤,却居然笑了出来,道:“二哥果然重情重义,我还以为大哥身后无人可托了。”
那男子面色愈显苍白,听得她缓缓走上前来,一面拈香,一面道:“二哥过神机妙算,在雁儿沟伏下奇兵,折损突厥十万铁骑,可谓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小妹闻得刘节度使援军已至,杜将军已与之会合追杀突厥而去,怎么这样的大好时机,二哥反而错过了?”
男子目中满是痛色,却只是静静不语,垂下首去。
那女子微笑道:“大哥泉下有知,想必心中大慰。毕竟引他走上不归路的,是他手足兄弟。他生平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苟安于室,倒也算得其所哉。只可惜兄弟一场,毕竟只是结义,同日生不可得,同日死就更笑话了。你说值得不值得?”
男子身侧人已幡然变色,欲要开口,却被男子冷厉的目光一闪。堂中愈加静默,只听得那女子叹息声:“小妹此番能从雁儿沟生还,得见二哥,大有恍如隔世之感。不过劫后余生,倒叫小妹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人世间的情感,面对利益冲突时,总是最微不足道的,也是最可以被牺牲的。果然天下熹熹,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妹果然是幼稚了,还要蒙二哥多方教导。不过………”
只听“嗤”的一声,却是那女子撕下半幅衣袖,抛于那男子面前,她一字一顿道:“今日慕容楚楚与单君逸,割袍断义。从今往后,兄妹之谊,一笔勾销。”
那男子一言不发,直到那女子轻笑一声,向门外走去,忽道:“楚楚,你如今欲往哪里?”
楚楚头也不回,道:“天涯海角,尽是归处………这个世间营营役役,叫人厌恶。如今突厥已不成气候,正是我辈功成身退之时。至于那种邀功请赏的活儿,还是留给有心人………”
她懒得去看那男子的神色,脚步不停,却听有人冷笑了一声,道:“恐怕慕容小姐暂时还走不了。”
只见堂内已涌入大量兵士,观其容颜,却素昧平生。领头人白面短须,年过中旬,服饰华贵,气度不凡,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人,却是刘福贵,喝道:“还不把女犯慕容楚楚拿下!”楚楚遽然回首,颈上早为兵刃架住。寒光闪闪,她只觉得嘲讽非常。单君逸早已惊起,拱手道:“未知刘大人此乃何意?”
来人正是河东节度使刘靖远,只听他在堂内坐定,对单君逸微微颔首,却厉声道:“慕容楚楚,你以慕容府奇毒‘离人泪’,毒害杜长卿将军,使他毒发被突厥所擒,雁门关守将死伤无数………你可知罪?”
楚楚愣了半晌,回目刘福贵,见后者目光闪烁,却反而大笑起来,道:“果然好计,简直天衣无缝。但是请问刘节度使,在下动机何在?”
刘靖远冷冷道:“你怀恨杜长卿拆散你与他二弟杜少华的姻缘,众所周知。”
楚楚闻言笑不可抑,道:“原来如此………未知刘节度使可有把握擒拿在下?”
果见他双目一轩,哈哈大笑道:“慕容府妖女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居然还要拘捕,以为你还在将军府吗?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厉声道:“还不与我拿下!”
却只见白影一闪,却是单君逸已挡在楚楚面前,淡淡道:“刘大人息怒,此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刘靖远冷笑道:“证据确凿,单将军不必多言。”对左右喝道:“还不把单将军拉开。”
早有人一蜂窝上前去扯,哪里挪得动半分。刘靖远冷笑道:“尝闻单将军与此女素有奸情,老夫原还不信,如今果然单将军被迷得神魂颠倒,连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了。难道单将军竟不怕累及头上乌纱,还要执意违抗大唐律例吗?何况此女适才已与你割袍断义,分明并无半点情分,难道你还要作此不智之举么?”
却见那女子微微一笑,竟将单君逸推开一边,笑道:“刘节度使这次可说得不错,单将军本来就是聪明人,民女不敢承他的情…”竟然摊开双手,坦然受缚。刘靖远心里一阵轻松,面上却喝道:“还不与我收押至后监。”觑见单君逸满脸伤痛之色,难以言表,心里暗讥,面上却故意沉重道:“贤侄不必如此。老夫自然按照律法,定有公断。其实此女狐媚非常,贤侄能从此了断,倒是一桩好事………”却见面前男子目光如刀般割过来,纵然他久经沙场,仍然觉得心头一懔,但其人老奸巨滑,早想到一番说辞,反而凑近他低声道:“贤侄久在杜长卿辖下,朝中只知有飞将军,哪里听闻单将军的威名。贤侄难道真甘于人下么?如今杜长卿失陷突厥,而贤侄在雁儿沟立下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竟不自思何枝可栖么?”谁知那男子身侧人突然冷笑了几声,满面嘲讽之色,心下大怒,面上却淡淡道:“看来贤侄还要多约束手下。老夫告辞!”心想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急在一时。众人浩浩荡荡,簇拥而去。
但得人声去后,单君逸沉声道:“还不与我盯紧了去。要怎么做,不用我再吩咐了吧。”
刘靖远坐定在大帐内,身下铺着难得的突厥白狐皮,火炉熊熊,他只觉得分外焦躁,简直有如坐针毡之感。
这一切,都是因为被他囚在禁中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