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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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下-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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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牧原堂门前,那马被主人猛勒的缰绳带住,一声急嘶几乎让人立而起,马上之人早已飞身而下,一掌震开了牧原堂虚掩的大门。
    正在堂前的写韵被吓了一跳,来人已焦急问道:“张定水张老神医在不在?”
    写韵看清了眼前这衣衫尽湿、形容狼狈的人,惊诧俯身:“王爷!”
    夜天湛充耳不闻,只急问:“张老神医呢?”
    写韵道:“师父每隔几个月都会入山采药,近来并不知堂中。”
    “哪里能找到他?”
    “深山路远,又是这样的雨,怕是难寻。”
    只这一句话,似乎扫落了夜天湛脸上所以的颜色,他踉跄退了一步,眼中焦灼迫目的精光瞬时变得空洞无着,隐透着绝望。
    写韵急忙问道:“王爷府上可是有病人,需要大夫?”
    夜天湛颓然摇头,低声说道:“不必了,除了张定水的金针,谁还能救她。”
    写韵见状,知这定是有重病之人,略略咬唇,抬头说道:“师父的金针之术我不敢说尽知,但也学得一二,王爷若是信得过,不妨让我前去一试,哪怕有半丝希望也好。”
    夜天湛目光微微一亮,审视她片刻,一把抓住她:“你跟我走!”

    写韵伏在马背上,一路只见宫门深深,重重御道直入天阙,似乎遥不见尽头。
    身前握缰的是一双稳持有力的手,隔着一层斗篷,身后那男子的气息在雨中冷冽如斯。这样疾驰赶路,风雨无阻,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人。
    夜天湛打马连闯数道宫门,凡有御林侍卫上前欲拦,一见那道九章金令,纷纷退避。殿前可佩剑,禁中可驰马,那令牌象征着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身份,挡者无赦。
    雨势略缓,楼台殿阁都在一片飘摇的雨雾中若隐若现,渺远至极。
    过玉阶,穿朱廊,写韵快步随夜天湛进入寝殿,四周都是飘飘浮浮的药味,夹杂了血的气息在潮湿的雨雾中,浓重窒人。
    如此幽深的大殿,起初外面还见忙乱的宫娥医侍,越到里面越是森静,只见被赶出来的御医宫人们跪伏在地,珠帘的影子在地上微晃,隔出生死两重天。
    屏风后,鸾榻前。写韵又见到了那个曾令她魂牵梦萦的身影。地上是摔裂的药盏,打翻的金盘,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榻前,痴痴凝望着怀中的女主。那样温存的注视,像要这样看到地老天荒去,他的精神随着她的生命慢慢流逝,在她柔软而眷恋的回望中,一起灰飞烟灭。
    写韵跪至榻前,连请了几声,他才恍然抬头,灯下,竟一脸泪痕纵横。
    写韵不敢抬头,低声说道:“皇上,您放下娘娘,让我看一看。”
    夜天凌怔视着她,写韵再叫一声:“皇上!”他突然惊醒一般,眼中瞬间恢复了一簇清冷的光,小心翼翼的放下卿尘,将写韵让到了榻前。
    写韵见了皇后的情况,心底生凉。一咬牙,返身取出金针,针在手,对准的是皇后的心口,却微抖,迟疑。
    她抬头,不料见到皇后的目光静静落了过来。
    人已近灯枯,但她没有昏睡过去,不知是一般什么样的力量让她撑在这里,不肯放弃,那样虚弱的身体里,是如此柔韧的心志,丝丝都是对生的渴求,对眼前之人无尽的留恋。
    写韵似乎从那平静如水的目光中看到了信任,她是神医张定水唯一的弟子,医人病痛,活人生死,都是这一针。
    她深吸一口气,手起针落,刺入皇后心口要穴。

    屏风之外,夜天湛石人一样立在灯下,照不亮深宫影重。
    雨已停,时已黄昏,天色是抹不开的昏暗,窗外风萧萧,凉意透骨。
    宫灯一隅,沉香残飘,一盏七宝莲花灯漏水流静静,夜天湛凝神瞅着那里,一声声,都是时间的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寝帐里面脚步声响起,写韵走出来,白夫人等人迎了上去,夜天湛仍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隔着数步的距离,他清楚听到写韵唇间落出极轻的四个字,“皇后平安。”
    那一瞬间,仿佛身子里一下空了,脸上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强作的镇定猛然一松,竟有些站立不稳,他缓缓地沿着几案跪坐了下来,伸手一抹,脸上冰冷一片,心里翻江倒海,已不知是什么滋味。
    仿佛有人在身边叫了声“王爷”,他将胳膊撑在案上,也不抬头,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
    人都退了下去,四周只是一味地静,静得人什么也不愿想。
    极度的安静中再次传来脚步声,夜天湛终于抬头,只见夜天凌走出屏风之外,步履沉沉,似已疲惫之至。
    四目交视,两人互相看着彼此前所未有的狼狈,突然间同时笑出声来,笑得无奈,笑得嘲弄。
    夜天凌走过来,靠着长案在夜天湛身边坐下,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谁也不再扭头看对方一眼,两人都盯着高高隐没在光影下雕梁画栋精美的刻痕发呆。
    大殿空寂,几乎不闻一丝声响,面对这自幼便熟悉的宫殿,却仿佛什么皇上王爷天子公侯都在梦里,荒谬得无以复加。脱掉了那尊荣的外衣,赤裸裸相对,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有伤,有痛,有恨,有情,好像有话想说,却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好一会儿,夜天凌突然徐徐说道:“七弟,多谢你。我刚才一直在想,这个位子,你若……”
    他话未说完,夜天湛猛然打断了他:“四哥!”他转身,继而叩首下去,“皇上,臣,今日出言无状,行事狂悖,忤逆圣颜,实在罪无可赦,请皇上责罚。”
    夜天凌默然看了他良久,长叹一口气,伸手扶在他的肩头。夜天湛抬头,徐缓一笑:“四哥,人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原来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幸好现在还不晚,我会谨守自己的诺言。但是,你若是负了她一分一毫,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夜天凌剑眉微蹙,唇角却亦牵出一丝笑容:“难得你肯和我说这样掏心的话。”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外面请见的声音打断。内侍急匆匆的进来,手捧一份奏报跪道:“皇上,东海急报。”
    殿中两人同时一凛,夜天凌接过奏报,一路看下,神色渐渐凝重。他看完转身将奏报递给夜天湛,负手思量,一转身,听夜天湛沉声道:“皇上,臣弟请战!”

    天河落处长洲路

    东海战报,带来震动朝野的消息。
    五月甲申,东海倭寇矫称入贡,奇袭琅州重镇横海郡。
    天朝水军不曾防备,仓促应战,遭遇惨败,七十五艘战船全军覆没,无一得归。横海郡使宗干当场战死。
    三十里高台,八千里烽火,飞报帝都。副使聂计退守城中,率横海将士与倭寇恶战连日。
    倭寇二百余艘战船聚集海上,日夜攻城。
    三日之后,海面浮尸千里。城下血流成河。
    琅州沿海流寇徐山等人勾结倭寇,里应外合,引狼入室。
    丁亥,横海城破。
    聂计与部下十二将士死守至终,复又杀敌八百余人,于观海台自尽殉国。
    倭寇由此直入琅州,攻文州,在东海沿岸肆行劫掠。
    更有流寇如徐山等,原是东越侯藩府重将,削藩后不服东海都护府管束,自行聚众成寇,横行海上,这时与倭人狼狈为奸,改穿倭服,乘坐倭族八幡船,戮掠烧杀,气焰嚣张。
    短短数日之内,东海连有五座城池遭劫,倭寇凶残暴虐,民众被杀者三万有余。
    怒海惊涛,席卷而来,天朝沿海一线城郡皆作一片人间地狱。
    东海民众奋起反抗,在琅州巡使的带领下退守鳌山,拼死卫国,阻击倭寇,但势单力薄,急待帝都增援。
    战报送入帝都,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倭寇之患,历年来并非没有,但如此猖狂入侵实属罕见。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朝堂之上,文臣武将义愤填膺,皆以为国耻奇辱,非战不能雪清。
    众口一心,别无异议,漓王更是当朝出班请战,誓灭倭寇。
    翌日,圣旨下。
    追封横海郡使宗干为靖义将军、副使聂计及十二部将为忠烈士,于琅州观海台立祠受封,厚抚阵亡将士。
    擢琅州巡使逄远为镇东将军,统领东海四州军务。
    限折冲府平江道十万水军三日内赶赴琅州,配合文州、现州、靖州三路天军抗击倭寇。
    授湛王玄龙府、天子剑,以九章亲王身份亲赴琅州督战。

    不是漓王,是湛王。潇洒倜傥的湛王,与皇上貌合神离、几欲反目的湛王,唯一还能威胁皇位的湛王。
    东海之行,在众人眼中俨然是一条不归路。
    然两日之后,圣旨再下。
    皇后之女赐名元语,封兰阳公主,赐邑三千。
    湛王世子元修封长陵郡王,赐邑五千,入大正宫住读,由皇后亲自教养。
    最后这道晋封郡王世子的圣旨不啻于来自东海的战报,震惊内外。

    含光宫中,明池春水,层层紫藤花盛放,如蝶舞成行,垂玉玲珑,一天一地深深浅浅的紫,宁静淡香幽幽飘零。
    九曲廊前青藤深碧,花蔓低垂,遮起一片细细碎碎的浓荫,卿尘倚在廊前竹榻上,手中握着一支玉簪,淡淡的光影底下,眉目静远。
    素手如玉,白玉凝脂。
    和润的白玉当中嵌入了缕缕薄金,刻作一朵雅致的兰花,枝叶修然,恰好遮挡了那断裂的痕迹,构思精巧,天衣无缝。
    三个多月前,当她从几天的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时,夜天湛已远赴东海,唯有这一支玉簪,盛在同样雕刻兰花的木盒中,放于枕旁。
    她轻轻抚摸玉簪上精美的镶嵌,触手处没有丝毫的破绽,那一道裂痕在细致的金箔之下修补的如此完整,牢牢接连着断裂的两端,巧妙的点缀让这原本普通的簪子显得与众不同。
    这么久了,她已久虚弱得几乎无法离开床榻,但却每天都能听到他的消息。
    五月末,琅州水军在萧石口近海击败倭军,摧毁敌军战船二十八艘,歼敌五千余人,收复横海。
    首站告捷后,天朝水军略作休整,丁末子夜时,在当地几名老渔人的引领下,百艘战船精兵四万奇袭浪岗导,直捣贼寇徐山老巢,生擒徐山。三日后,复以诱敌之策将另一支流寇势力引致近海,尽歼之。
    湛王下令将徐山等三十余名通倭贼寇斩首示众,以敌血奉观海台,祭奠聂计等忠烈将士。
    琅州民众对徐山等人恨之入骨,人人额手称庆。徐山虽死,民愤仍难平息,尸首最终被百姓千刀万剐,抛入大海喂鱼。
    六月初,倭寇再袭鳌山卫。天朝水军迎面出击,重创倭寇,斩敌近万,军民士气大涨。
    湛王挥军乘胜追击,在陆上骑兵的配合下,六万精兵围困被倭寇侵占的沧南郡,双方血战两站之后,倭寇不敌,弃城而逃。
    此后,天军在琅州九战九捷,痛歼入寇琅州之敌,并分路出击,连续夺回成山,乐清,临台等数处倭寇盘踞的郡城,倭寇被迫退回海上。
    然而战事却并未到此结束,昊帝再次对东海增兵十万,粮草补给源源不断自汴水、连水运往琅州。
    湛王兵力充足,全无后顾之忧,大军整装待发,预备反守为攻远征东海一域,彻底清楚沿海倭患。

    东海之滨,是浪涛万里、炮火纷飞的战场,没来得及与她说一句话,他请战出征,远离帝都而去。
    多少日子了,眼前仍是那天他撕痛的注视:“我答应你。”
    这一次,她赌赢了。
    筹码是她的命,是他的心。
    他终于给了她那个珍贵承诺,一诺定江山。
    多年前凝翠亭中他低语相询,从那时起,就注定了这一生的情分。他给了所有她想要的,而她却给不了他分毫的回报。
    原来以为是他欠了她的,现在才发现,她欠他的,其实永远都无法偿还。
    爱了谁,欠了谁。或许来世再爱下去,来世要还给谁。数十年人世一游,你来我往,织就万丈红尘,悲欢离合。若有一日回去了,可是无悔无憾?
    “写韵叩请娘娘万安。”一声柔和的问安将卿尘从思绪中惊醒,阳光下,花影间,写韵一身青衣布裙在席前盈盈福礼,抬头微笑,明眸秀丽。
    “快起来。”卿尘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写韵忙上前扶住:“娘娘今天好些了吗?”
    卿尘扶着她的手坐起来,“有你每天来给我调养,是觉得一天比一天好,你这金针之术可是得了张定水的真传。”
    写韵一边取出金针,一边笑了笑,说道:“在牧原堂跟师傅学了七八年了,若还不得其意,岂不丢师傅的脸吗?往后还要请娘娘多指教才是。”
    卿尘见她手底行针稳当,胸有成竹,点头称赞,再过几年,可真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看着写韵,她仍不免想起另一个害死了她的孩子,也差一点断送她性命的女子。同是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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