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话来,只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触得他的心跳在手底起伏不平,当真已是怒极。
卿尘愣愕间,只听他再道:“这江山王位,不过就是游戏一场,我岂会用你的安危去换取,又岂容他人觊觎于你?我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天下!”
卿尘心里早已柔软一片,面上却不服软,下颌微扬:“我既然是你的妻子,难道还怕了这点儿风险?我若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凭什么做你的妻子?”
夜天凌一怔,顿时哭笑不得,又气又恨:“是我的妻子就得听我的,你要是再敢背着我自作主张,我……”
他说到这里顿住,卿尘修眉一挑,问道:“你怎样?”
夜天凌见她眸中黑盈盈一片,尽是柔情暖意,近在眼前地这么看着他,硬将那满腔怒火包围、缠绕,寸寸化做了无奈。终于长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老天怎么送了你这么个女人来!”
卿尘头抵着他的肩膀,幽幽说道:“我这女人既让你如此不满,他们已准备了天下美女供你挑选,想必总有善解人意的。”
夜天凌微怔,扳过她身子问道:“什么?”
卿尘淡淡抬眸,看住他:“内廷司已拟好了添选妃嫔的标准,六宫中一后、四妃、九嫔之下,婕妤九人,美人九人,才人九人,宝林二十七人,御女二十七人,采女二十七人。八品之下六局二十四司掌仪女官各四名,司二十八人,典二十八人,掌二十八人,其他无品级女官人数不定。”
夜天凌听得大皱眉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卿尘道:“议章两天前便送致远殿了,你难道没见着?”
夜天凌失笑:“没留意,光那些朝事的奏章还不够我看,哪有时间看这些。”
卿尘见他眼中倦色淡淡,想必又是几夜未曾安眠,不忍再同他去计较这些,只是静静与他相拥。夜天凌抚着她披泻肩头的长发,良久,突然一笑:“明天下旨让内廷司整顿宫闱去,免得他们没事找事做。”
卿尘笑笑不语,往他怀中靠了靠,他身上温暖的男子气息淡淡笼下来,仿佛惊涛骇浪里一湾平静的桃源。该说的话她早就说过了,不必再重复。他不曾信誓旦旦地给她任何承诺,只是他懂她要什么,有些事情他会去做,他会护着她,她知道。一股倦意压了过来,她闭上眼睛,留恋于熟悉的怀抱,什么都不再想。
夜天凌不料卿尘就这么依偎在这里睡去,颇为无奈,轻轻伸手抚摸她的脸庞,此时此刻心中却只余爱怜。
气她恨她,却又岂不知她为何甘冒奇险?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弱点,她是与他心心相印的知己,风雨同舟的伴侣,一路相随,一生相伴,因彼此而精彩,共比翼而同辉。他就这样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安静不动。几天来的冷淡一旦揭开,才发现原来心里眼里早都是她的影子,再看一生也看不够,什么三宫六院,娇娥粉黛,都不及她一颦一笑。
这世上有了她,他眼中便只有她,这世上若无她,他便一无所有。
过了些时候,卿尘正睡得昏昏沉沉,晏奚在殿外求见。夜天凌没说话,只是示意他进来。
晏奚到了榻前,怕惊动卿尘,压低了声音禀道:“皇上,湛王求见殷娘娘,已经来了快两个时辰了。”
夜天凌皱眉,沉声只说了一句话:“让他回去。”
夜天凌即位后,加封太后为太皇太后,追封莲贵妃为和惠皇太后。天帝的妃嫔中,除了苏淑妃晋为皇太妃外,都依例送往千悯寺居住。殷皇后虽是正宫娘娘,却并没有受到尊封,如今迁居清泉宫,身份颇为尴尬。湛王回京后曾数次请见母后,却都未得准许,晏奚看皇上的脸色,情知多说无益,正欲退下,卿尘却听到声音醒了过来,“晏奚,慢着。”
晏奚躬身留步:“娘娘。”
卿尘垂眸思忖片刻,对夜天凌一笑,赤足步下凤榻,站在案前写了几个字,回头吩咐晏奚:“带给湛王。”
晏奚迟疑地看向夜天凌,夜天凌下颌轻抬,他便取了笺纸,退出含光宫,待进了致远殿偏殿,便见湛王负手站在窗前。午后的阳光穿窗落在他身上,耀得那身亲王常服上的五爪云龙栩栩如飞,背在身后的手稳持,清雅的面容淡定。他平静地看着御苑中草木葳蕤,秀水碧流,似乎从晏奚走时便一直这样站着,分毫未动。
听到脚步声,夜天湛回头看去,晏奚上前道:“王爷,皇上现在含光宫,恐怕一时不会回来。”
尚未抬头,便感到一道明锐的目光落在身前,湛王温润如冰丝的声音淡淡响起:“本王在这里等。”
晏奚抬眼看去,只见湛王已然重新看向窗外,眼前唯余背影挺拔。他将笺纸呈上,再说道:“这是皇后娘娘给王爷的,请王爷过目。”
夜天湛意外地回身,接过笺纸展开,上面只写了四个字:视如我母。
清墨乌亮,化做他眼中一丝震动。他虽然一直见不到殷皇后,却也知道殷皇后除了名份上未得晋封之外,一切吃穿用度皆保持先前皇后之例,不曾有分毫更改。既然有卿尘在,他倒并不担心母后会受委屈,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他沉思良久,唇边逸出一丝极轻的叹息,没再说什么,只是终于转身举步离开了致远殿。
晏奚走后,夜天凌没问卿尘刚才写了什么,也没有起身,扶着膝盖又坐了会儿,方才慢慢站起来,只一动,便暗中抽了口冷气。
卿尘看他神色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忙说:“快走走,活动下气血。”
夜天凌一边抻着肩膀,一边回头,忽然轻轻一笑,深眸中满是戏谑的意味。
卿尘有些脸红,低了头又从睫毛下瞥他,终于忍不住又问,“好些了?”
夜天凌血气在全身流转一周天,那种酸麻的感觉逐渐消退,笑着扬声吩咐道:“来人,掌灯!”
立刻便有两排绯衣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盏青玉缠金灯,步履轻巧,将寝殿中灯火一一点燃。
夜天凌转回卿尘身前,伸手试试她额头:“要不要再睡会儿?这几天养好精神,待到册后大典,天下人可都看着你呢。”
卿尘睡时出了一身汗,身上虽略微轻松了些,却仍旧软软乏力,靠回凤榻之上,问道:“怎么突然要举行什么册后的大典?这些日子我要被那些女官折磨死了。”
夜天凌指尖抚过她修长的黛眉,淡笑道:“我要昭告天下,你是我的妻子。”
卿尘悠然笑问:“难道没有册后大典,我就不是你的妻子了?”
夜天凌道:“不一样。”
卿尘淡声道:“怎么不一样?你是夜天凌也好,是王爷也好,是天子也好,对我来说不过是我的夫君,就这么一个人,都一样的。”
夜天凌躺在她身边,一只手垫在脑后,目光遥遥望出去:“清儿,这天下只要是我的东西,便是你的,只要能给你的,我都要给你。我的妻子,我不要她有半分委屈或是遗憾。”
卿尘以手支颐,长发散垂在他脸侧,随着她侧首浅笑的动作,微有兰若的清香。他伸手穿过那道墨色的幕帘,如同穿入了神秘的梦境,她的美无处不在,无处可藏。
卿尘抬手与他十指相握,贴在面颊旁,微笑说道:“你待我的心意,我知道便足够,不必非让别人也清楚。四哥,你让他们把册后的典礼取消了吧,我想要的,你早已给了我,我并不在乎这个。这一次大典,前后耗内银近十万两,劳师动众,却不过只是给天下人看个风光。如今北疆战乱方休,百事待兴,稳定西域、南治大江都等着国库的银子,有多少人盼着我们顾此失彼。十万两银子虽不是什么大数目,却还是用在刀刃上更好。再说,我也实在没精神应付那些礼仪,不如让我清闲一日更好。”
夜天凌静默片刻,“你若坚持不要,便依你。我今天看了他们的奏本,那些仪程确实太过烦琐,正想问你的意见。外面暑气太盛,你身子又不舒服,我也怕你吃不消。”
卿尘心满意足地柔声道:“如此多圣上恩典。”
夜天凌垂眸看她,扬眉淡笑:“免了。”他抬手拥着卿尘,卿尘见他许久不说话,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得出神,不由问道:“四哥,你在想什么?”
夜天凌扭头看向她,此时他双目熠熠,精光摄人,先前的些许疲惫早已荡然无存,“清儿,你可知我有多少事想做?”他伸开手掌在面前劲握成拳:“这帝王之业不在手握王权的一刻辉煌,而在于盛世大治、国富民强。给我十年之期,我不会让你、让我的臣民失望,甚至我的对手,也必以与我对敌为荣。”
卿尘仿佛看到了昔日大漠飞沙,千军万马前他睥睨群雄的一刻,他冷对众生,他雄心万丈。这个男人征服了她,亦征服天下,她征服了这个男人,亦与他携手,共赴天下。
“四哥,一山尽处是一山,峰高路险,正是好风景,我已经忍不住想去攀登游览了呢!”
夜天凌拥她在怀,长声笑道:“今日天朝有帝如我,有后如你,必将千古传颂,万世景仰。你我此生痛快!”
卿尘笑搂着他的脖颈,明靥如花,吐气如兰,夜天凌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忽然翻身吻住了她柔美的红唇。卿尘星眸轻阖,调皮地伸手探进他的衣衫,指尖温软,沿着他的脊背流连辗转,一路滑下。
夜天凌呼吸逐渐急促,低声道:“清儿。”卿尘含糊地应他,温香软玉,雪肤凝琼,兰芝般的清香缠绵,诱人心悸。她肌肤间的温度沿着他掌心的轻抚烧起爱恋缠绵,他却突然将头埋在她颈间懊恼地叹息一声,撑起身子坐在榻边,背对着她。
卿尘十分奇怪,勾住他的腰探身过去,询问地看他。
夜天凌一把蒙住她的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身上还发着热,好好躺着去。”
卿尘一愣,随即笑着蹭往他怀里,夜天凌紧揽着她,声音微哑:“别闹,要是睡不着了,就陪我看会儿奏章。斯惟云的手本今天送来了,你也看看,有几条建议很是不错。”
卿尘听他这么说,便不闹他了。夜天凌命人去致远殿将奏章取来此处,传了晚膳。用过膳后,他坐在案榻前专注于未尽的政务,卿尘便靠在近旁细细翻看斯惟云的手本。
俩人不时交谈几句,不觉夜入中宵,宫灯影长,满室静谧,偶尔无意抬眸,目光相遇,会心一笑。
桂宫长恨不记春
翌日,殿中内侍传昊帝旨意取消了原定月末的册后大典,凤衍听说后,心下不免泛起隐忧。
近日来宫中多有帝后不和的说法,据传言昊帝曾在含光宫大发雷霆,似乎为得是湛王之事。凤衍在中书省值房内负手踱步,中宫皇后,这可是凤家最大的依持。当初她远湛王,弃九王,一手替凤家选中出人意料的凌王,现在大局初定,她却又在这当口因湛王与之失和,岂能叫人不生担忧?
再过几日,天气日渐炎热,帝后同赴宣圣宫避暑。昊帝却只在行宫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便起驾回宫,将皇后独自留在宣圣宫。
如此一来不但凤衍心中疑惑,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从当年的种种传说到如今凌王登基湛王回京,多数人都猜测皇后不过是昊帝牵制湛王的棋子,或是凤家联姻皇族的手段。更有不少人唏嘘湛王爱美人不爱江山,叹有情人难成眷属。
这些传言卿尘并非没有听到,却充耳不闻,自在宣圣宫静心休养。那次意外之后她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些许风寒竟反复难愈,接连数日低热不退。夜天凌甚为担心,仔细问过御医后,亲自送她到宣圣宫静养。
卿尘不耐烦宫中御医随侍,夜天凌也不坚持,只派人去牧原堂将张定水请来,要他在行宫小住一月。卿尘不由笑他小题大做,但平时与张定水谈医论药,倒十分惬意。既无事烦扰,心情又轻松,身子便大有好转。
静苑幽林,三两盏淡茶,清风白云,流水自在山间。转眼盛暑已过,卿尘觉得精神渐好,便准备回鸾天都,只因入秋之后不久,便是太皇太后大寿之日。
此次大寿宫中原想热闹庆祝一番,但太皇太后自去年冬天便卧病在床,身体衰弱,已没有精力出席寿筵大典,只命一切从简。
当日大正宫中政权更迭,夜天凌早便调拨御林禁卫驻守延熙宫,是以外面天翻地覆,却也不曾惊扰到太皇太后。只是事后太皇太后得知天帝与汐王、济王的情况,不免伤心不已。卿尘虽医术精湛,却也只能治病医痛,并不能阻止衰老,皇宗司私底下已经开始筹划殡仪,只恐怕太皇太后与太上皇都熬不过今年冬天,到时候手忙脚乱。
到了大寿那日,文武百官在圣华门叩祝太皇太后慈寿福安,延熙宫女官出宣太皇太后懿旨,颁下赏赐,免外臣觐见。苏太妃与皇后率内外命妇、二品以上臣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