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一个跨步走到石壁前,阿娇彻底放心地欣赏起壁画来:朱砂绘制的底色,飞卷的祥云之中,上帝驾着九条青龙牵引的辉煌车驾在天空上掠过……
“阿娇?”男孩不住眼地打量阿娇,瞳仁在辨别出衣缘上的花纹含义时陡然一缩:“汝乃汉帝之女耶?”
“非……也……”娇娇翁主一心二用地答着,更凑近一些,去细看壁画上的大桑树——桑枝上,停着传说中的九个太阳。
“非……也?”男孩顿了一下,看向阿娇身上的衣着。
外面套的半袖因前面的摩擦,秃了好几处毛,但没损坏的地方却是细密光亮,是顶级的红狐裘皮。曲裾皱了脏了,但还是能看得出这是最好的长绒锦。软皮革与美玉雕件联成的腰带下,系着五色丝绦和一只好多海珠攒成的佩囊;光线如此暗淡,仍不掩其虹彩珠光。
女孩的头发也有些乱了,但由发带束住,还算讲得过去。发带是黑色的,每隔一小段就嵌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边上用小颗粒的红珊瑚订缀成飞龙的图案。
“非……帝女?”幽幽注视着发带上的龙目——黑曜石的——少年的薄唇抿成一条线:“阿娇乃……宗室女乎?”
“非也,非也……”阿娇陶醉在绚丽的色彩和古雅的画风中,心不在焉:‘哇!这里的金乌和宣室殿壁画上的金乌,不一样哎!’
少年的目光在触及女孩交领中掉出来的一截红色玉佩时,瞬时间冷凝:“非…也?”
右掌,无声无息地抬起;手刀迅猛落下,直击女孩的后颈。
阿娇人一软,顷刻倒在地上。
瞪瞪昏过去的小贵女,少年横眉怒目——当他是瞎的?还是当他是傻的?
穿着有钱都没处买的顶级丝织品,戴的是世所罕见的珍宝。不是公主?也不是王主?谁信?!
头顶上方隐隐传来纷繁的嘈杂声,有呼喝,有喊叫,还有搬动重物时发出的声响……
男孩子眉头叠起,向上看看;环顾一圈,跺跺脚,扭头就走。
没走出多远,少年就停了步。
回头望望地面上昏睡不醒的阿娇,一脸的纠结,很生自己气的样子。
踌躇半晌,到底还是退回来。
用力抱起女孩,放到火把旁的一块半圆形高石上——这里有光照,容易被发现。
上面的动静又响了些,夹杂的还有铁器敲砸木头的声音。
抬头望望上方,又看看昏迷中的女孩,男孩抽出腰间的短剑,一下割断阿娇领口露出的玉佩系带。
手中取了玉佩,少年迅速消失在走道中。
男孩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不闻。
一道水流,却从走道的方向涌入,不一会儿就淌满了整个地面。
流水湍急,水位开始上升;
一寸、两寸、半尺……越来越快。
水面和石面只差半尺之遥了,随着上面一声大响,明亮的日光射入。
两个腰上绑了长绳的南军甲士,自顶部的缺口飞身跃入。
来人显然没预料到会有水,还深到大腿。铁打的汉子被冰冷刺骨的水一激,都忍不住猛打哆嗦,心里更是暗叫‘不好’。
昏暗的石室,火把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火光照耀下,小贵女身上干燥的红裘和裾袍,更是让两个侍卫如释重负,惊喜交加:“翁主,翁主……”
没时间细看周围,没时间观赏壁画,更没时间思考这地方因何会有点燃的火把……当发现水位还在急速上升时,南军甲士淌着水扑过去一把抱起小翁主,同时向上面的人急吼,让快拉绳子赶紧拉……
长绳抽紧,抱阿娇的侍卫在前,另一个殿后,很快就被拽了上去。
他们的脚下,
急剧上涌的地下水,迅速灌满了石室,也淹没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一过,新年就算真的过了!
226、官方报道 。。。
未央宫掖庭·金华殿
刘胜不小了,早搬出母亲的寝宫,住到京城北的中山王官邸独立生活。不过,看在哭天抹泪的贾夫人份上,天子额外加恩,特准刘胜暂留金华殿养伤,等伤势好转之后再行出宫。
金华殿内,气氛凝重。
宫娥内侍踮着脚尖往来奔忙,人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唯恐一不小心撞上枪口。即便这样,贾夫人还怕宦官侍女不够细致,亲自守在小儿子床边擦汗递水、嘘寒问暖。刘胜则躺在床上,哼哼嗤嗤不停。
如果放在以前,看到弟弟如此软趴趴,刘彭祖必定会端出长兄的架子教训弟弟一番。可这回,连素来挑剔的刘彭祖都不言语了——腿骨骨裂,肋骨断掉三根,伤势……
黄昏时,刘胜哼哼唧唧的诉苦声在听到外面传报‘皇帝驾临’时,及时地转成‘坚韧不拔’的隐忍——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因一点点小伤就有损威仪呢?
“阿胜……”皇帝站在床头,弯腰摸摸儿子的头,赞赏有加:“临危而不乱,真……吾子也!”
“赖父皇之……教诲……”刘胜顺水推舟地给父皇送上一顶高帽。
天子听了心里舒坦,对儿子越发和蔼可亲;转过头,又问起平度公主的情况。
“陛下,平度……病……病弱……”贾夫人从出事到现在,眼泪就没断过;此时捏着块半湿的手绢,想说,却语不能成句——她是实在被吓到了。
只要一想到当时的险境,只要一想到她的一双儿女曾险遭不测,贾夫人就浑身颤抖到几乎站不住身子。仅仅是因长子刘彭祖从旁搀扶,做母亲的现在才能勉强立稳。
刘彭祖没法子,只得代替母亲向父皇介绍妹妹的情况:‘平度公主虽然没受伤,但因惊吓过度,回到金华殿就发烧了。一个时辰前喝了太医给开的安神药,一直昏睡到现在。大体上,妹妹的情况还好。’
刘启皇帝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大重视女儿,也不大有时间照看她们,但也不希望女儿有事。再说了,这几年和平度接触比较多;对这个纯纯的女儿,皇帝陛下颇具好感。
见天子要起驾离开,贾夫人突然甩开长子,快行几步走到皇帝面前,‘扑通’就跪下了:“陛下……”
“爱……卿?”天子沉了声音,深深注视着这个相伴多年的宠姬,一字一顿地问:“爱卿将……何为?”
是的,她不该直接出面。
她是父妾,刘彻是其她姬妾生的孩子。这样的关系,本就敏感!
近几年王夫人后来者居上,隐隐有后宫第一‘夫人’之实。胶东王刘彻虽不是王夫人所生,但王美人和王夫人是同母姐妹,和亲生差不了多少。
天子看重刘彻,否则,不会早早封王,也不会允许薄皇后将刘彻带入中宫抚养。
……
‘可……难道阿胜就白受伤了?平度就白遭这份罪了?儿女是心头肉啊!无论少了哪一个,都是生不如死……’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帝王,她的君主,贾夫人泪眼迷离,欲言又止:“陛下,阿胜与平度亦为陛下骨血呀……陛下!”
看着伺奉自己多年的宠妾,自己三个儿女的生母,如今花容惨淡惊恐欲绝的怯弱摸样,皇帝就是铁打的心肠,这一刻也化了。
旋即又想起长乐宫中昏迷的侄女,痛不欲生的姐姐,急怒交加的母后,手忙脚乱的弟弟,天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刘彻……逆子!”
“当……重责!”
。
长乐宫城·长信宫
不大的精美宫室,难得被挤到满满当当。
原该在床前服侍的吴女等人,此时反而远远跪在宫室一角。吴女的脸色很差,她已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一直高度紧张;直到半个时辰前小主人醒来一次,才松懈些下来。
雕着朱雀和龙虎花纹的黄花梨木大床上,阿娇裹在绣满折枝石榴和金丝双鲤鱼的红绫锦被中,看十分安静。窦太后由侍女撑扶着依在床头,手掌抚向孙女的额头和面颊,一遍又一遍。老祖母现在面沉如水,一语不发。
熟知皇太后脾气的人都知道,窦太后表现得越是平静,就表示她老人家的愤怒指数越高。做儿子的自然熟悉母亲的性情;所以,皇帝和梁王相视一眼,不由自主地都动了动身子。
无意识的动作,效果很——搞笑。
这儿是馆陶翁主陈娇的卧房。空间不大,却玲珑舒适。布置上着重强调女孩柔嫩可爱的风格。所有家具陈设都是按娇娇翁主的身高量身定制的。
皇帝兄弟都是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气质轩昂;如今缩手缩脚地坐在儿童尺寸的方案两侧,和环境对比着看来委实有几分滑稽;再做出这么个动作,就愈加好笑了。
鲁女跪在吴女官的身后看到了,垂首偷偷捂了嘴,闷闷地窃笑。
吴女听到了,伸腿向后面一踢,以示警告。
鲁女赶紧跪好,低头装乖。
天子坐在那里,偷空横了弟弟一眼。
皇帝陛下是后来才知道,阿娇是给梁王弟弟半路‘接’走的。天子对同胞弟弟做事的毛毛糙糙极度不满了:‘就算有要事必须离开,也得找个妥当人照顾侄女啊!瞧瞧,出事了吧?’
刘武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躲避皇帝兄长谴责的目光。
‘谁想到就那么点时间,会出这么大篓子!’随即想到罪魁祸首,梁王刘武马上气壮山河地瞪回去:‘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你儿子身上。哪有这么乱射弹弓的?一个亲兄一个亲姐,加一个表妹,差点儿一起报销!子不教,父之过!!’
越琢磨越觉得还是皇兄那边的责任更大,梁王刘武在厚席上坐直身子,抬头挺胸,狠狠吐出口恶气!
天子明白弟弟的意思,在旁边瞧得颇不是滋味。
眼盲心不盲的窦太后似乎感应到两个儿子间的意念交锋,重重‘哼’了一声。
刘启皇帝和梁王刘武马上偃旗息鼓,端端正正坐好。
瞅瞅床上的小侄女,两兄弟都十分内疚:不管怎么说,孩子顶无辜了。还好太医说昏睡和头晕都是由高处坠落引起的,既然醒过来一次就没大碍了,休息静养一段时间就好。
外面珠帘轻响,纱幔拂动,长公主领着捧托盘的蔡女官走进来。托盘上放了只古楚风格的玛瑙小鼎,鼎上有盖子,边上还放了一应汤勺等物。
见到两个弟弟,馆陶长公主微微一屈膝。
皇帝和梁王急忙避席,不肯受。
绕过弟弟们,长公主走到女儿的床榻前坐下,蔡女则跪在床边,将餐具碗碟摆放妥当。
盖子一启,稻米的清香立刻散开。
太后问女儿里面是什么?长公主低眉,慢慢回答:“稻米,鹿肉糜,青叶……”
窦太后抱起孙女,让阿娇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蔡女拿着玉碗和汤勺,打算上前喂食;被长公主阻止——皇帝姐姐要亲自动手。
半勺子半勺子,没喂两口,半梦半醒的小翁主就不肯吃了。娇娇翁主缩进祖母怀里,抱着脑袋带着哭音抱怨‘晕’。
“阿娇,阿娇……”窦太后搂着孙女徐徐拍慢慢哄,费了好大劲才让孩子重新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看着鼎内几乎没怎么动的米粥,长公主瞅瞅大弟弟再瞧瞧小阿弟,张张嘴,最后‘嘤’地一声哭出来,一头扑到窦太后怀里:“阿母,呜呜……阿母……”
皇帝和梁王看姐姐委屈成这样,脸皮再厚也泛红了——搞得好像他们兄弟俩联合起来,合作坑了姐姐的女儿一把似的!
‘北阙的那座宅子,就送给阿娇当别院吧!’想到那方事故中遗失了的红玉佩,皇帝陛下眉头一皱:‘可惜了那方玉佩……’
梁王羞愧地垂下头,积极思索弥补之道:‘要么,梁地的那两个庄园姐姐和侄女一人一座?不知道阿姊会不会嫌远……或者,直接送黄金?’
“吾女……”窦太后扶着长公主的肩,摸索着安抚着。唏嘘良久,才抬头对两个儿子嘱咐:“此事……不宜外扬!”
梁王刘武一愣,没转过念头。只听皇太后幽幽地念叨:“郑徐吾犯之妹有美色,公孙楚与其从兄公孙黑争娶之。楚执戈逐之,及衝,击之以戈……”
梁王不解其意:“阿母?”
天子则神情一肃,陷入沉思。
窦太后没等到回音,或许本就没计划等什么回复,只淡淡地说道:“刘彻刘胜皆皇子也,血脉之亲。虽无意之失,有心人闻之,天家……恐有‘骨肉相残’之讥。”
皇帝陛下眸光一动。
这也是他担心的。刘彻还小,断不会有那种心思;但牵扯到中山王,贾夫人又是有长宠有儿女的尊贵后宫,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必定会生事。
‘还是母后思虑缜密啊!’刘启皇帝向母亲深深弯下腰,行礼如仪:“唯唯,谨遵母命……”
“阿嫖……”窦太后拉过女儿的手。
馆陶长公主睨弟弟一眼,红着眼圈点点头:“女儿……愿遵母命……”
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