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言,怡冰却是皱起眉头,目光霎时变得暗淡,记忆的潮水就此袭来。
记得那是在几月前的绕三灵会上,怡冰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的父亲,准许自己到听海楼去为百姓演奏募款。此事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她——这位被当地儒子尊称为“乐皇”的美才女,如此行事,却还是头一朝。
那日正是晴空万里,海映的村头早已人头攒动。不仅有等待出海的渔民,更有为她慕名而来的从多文人雅士。
一曲抚罢,她站起身来,拉过小玉递上的方巾,轻轻拭去了额上的汗水。眺望远处那些点点银帆,心情自是无比畅快。
然而此时,人群中却发出了一声极不和谐的声响。一对妇孺正行乞于街上,怀中抱着还未断奶的婴儿。此时不知所谓何事,婴儿啼哭不已,而妇人却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眼中充满了无奈的泪水。
怡冰心头一颤,柳眉轻锁,叫过小玉柔声询问:“这是怎么了?这妇人怎会如此伤怀呢?”
小玉顿时一脸忧伤,望着那对母子,似乎又想起了当年的伤心事儿。父亲战死之后,仅凭母亲一人的辛劳,已是无法养大一双儿女,迫于无奈只好将刚刚懂事的女儿插上草标,卖身街前。好在自己命好,被好人家买去,虽是奴婢之身,却也不曾吃苦。而如今这对母子却没这么幸运,眼下已是她卖儿的第三天了,却是看的人多,问的人少。想必此时应该是那婴儿饿了吧!可她却早已饿得没有了奶水。
小玉含着泪水,将此事告知了怡冰,顿时怡冰心中一紧,感慨地发出一声轻叹,指着桌上还未动过的点心,吩咐小玉送到妇人跟前,同时脱下手上玉镯,让小玉一并赠送于她。
小玉感激地望着自家小姐,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赶紧捧上食物与那玉镯一同送到了妇人面前,而怡冰则坐回琴边,感慨地吟唱起来:
君莫忘,十年战,
几度生死,只换寒风潇潇,泪两行。
将军行,战四方,
功成名就,不见得有情郎,伤伤伤!
统六诏,称帝王,
一腔热血为谁淌?
枯骨裹寒衣,将士埋沙场,
家中妇孺啼,园中草蔓蔓。
策马扬鞭平乱世,军鼓声声正嘹亮,
谁言家中妻,两鬓已茫茫,
夜夜守空帐,村头尽相望。
他日捷报传,屋空人已散,
唯有浪花周复始,留得孤影映残阳……
然而此时,却传来“啪”一声巨响,无情地打断了怡冰的吟唱。乐声骤然停止,听曲众生诧异地顺着怡冰目光望去,却见那声音发出的地方,一名衣着华贵的贵公子正握着怡冰赠出的那只玉镯,凶神恶煞,与此地的高雅格格不入。
“说!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是不是你偷的?”
“大爷啊!求您还给我吧!这不是我偷的,这是刚刚怡冰小姐看我可怜……”
“胡说!”贵公子蛮不讲理的打断了妇人的哭诉,一脚将其踹出很远,“面对本公子还敢说谎?看来今天不给你颜色,你是不知道本公子的厉害了!”说罢,朝着身后众打手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嘛?难道要本公子亲自动手吗?”众打手听闻此言,二话不说便冲上前去,提起那名妇人便要动手,吓得她怀中婴儿大声的啼哭,顿时场中乱作了一团。
怡冰实在看不下去了,骤然大喝:“邓闻,住手啊!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吗?”
“呵!段怡冰,你当自己是谁啊!若当年没有我父亲的提携,哪有你段家的今天啊?还不快再给本公子来上一首,你还想要等什么呢?”邓闻冷笑着,背着双手踱到了台前,忽然举起手中玉镯,脸色变得更加凶狠:“我送你的东西,你就这样给人吗?你对得起我吗?”
怡冰愁眉不展,脸色苍白,目光闪烁,不想与他纠缠,“邓少爷,若想听曲,就请你入座,不要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他们已经够可怜的了!”
邓闻抽动着脸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可怜?你可怜他们?那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呢?我的心意你又不是不明白,都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同意,你想要等谁啊?难不成你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吗?”
此言气得怡冰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狠狠地瞪着他,若不看在他父亲邓清平(丞相)对段家有恩的面子上,早已将耳光印在了他的脸上,他却依旧满脸淫笑地望着她,“怎么着,我的小冰儿,难不成还想要吃了我吗?”忽然间,他眼中再度迸出了凶光:“我告诉你,只要本少爷喜欢,没有什么是本少爷得不到的,就连你,也不会例外!”
怡冰气得牙痒痒,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忽然抱起琴来扔进了海中:“想听曲,你下辈子吧!”
与此同时,却有一柄闪着寒光的快剑赫然架在了邓闻的颈间,吓得他面如土色,全身微微发抖:“好汉,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剑呢?只要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再看那名持剑男子,身板硬朗,一身青布长衫随风飘荡,满脸英气,侠义心肠。此时他手握剑柄,微微一笑,嗓门极为洪亮,“邓少爷是吧!好大的官威啊!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那是否连王印都无法逃过你的掌心?”
此言方一出口,众人已吓得跪倒在了地上,而他却并不以为然,一把扯下邓公子腰间的钱囊,握在手中掂量了下,扬手扔给了那名妇人,“拿去!买点儿吃的,剩下的留着好好过日子吧!”
那妇人接过钱袋,心中感激万分,对着剑客深深三叩首,抱着孩子渐渐消失在了人海中。
直到此时,剑客方才收剑,一脚踹邓闻屁滚尿流,狠狠骂了句:“给我滚!别让我看到你再欺负人,如若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怡冰见他如此帅真,不禁微微一笑,目光却正好与他相撞,心中顿时一颤,赶紧掩饰着,“谢谢先生相助,不知先生尊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先生!”
剑客爽朗一笑,对其抱拳而语:“在下孟觉乐,甚是喜欢小姐音律,若小姐不嫌在下只是粗人,可否交个朋友,以后也好向小姐请教!”
怡冰一听,自然是答应了下来,此后几日,孟生便常常到来,与她谈古论今,切磋琴艺,却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当朝王子。直到后来右清平——张卿勋看中了她的相貌,欲将她收为义女献给王子殿下。谁也没想过,一向专情于逝去王妃的王子,在听到她的名字后,竟会如此激动,立马答应,没有半分犹豫。
事情好像有些太过顺利,就连怡冰自己也不大敢相信了,直视着紫陌,希望能够从她口中得到一些关于未来的发展。紫陌却是淡然一笑,哼哼道:“嫁啰!反正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怡冰满脸羞涩,狠狠白了一眼这只懒猫,转身向厅堂走去。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峰回路转又一劫
更新时间:2010…1…21 19:31:59 本章字数:4951
厅堂之中,阁逻凤已是满笑意,一身华服早已取替了那身上的青衫。 让人着着更具威严,也显得更加神清气爽。只是他的身旁,却也多了一名十来岁的小殿下,面容清秀,双眼炯然,小手紧紧拉着父亲衣襟,撅着小嘴一脸不悦,不时翻起白眼偷偷揣摩着父亲的思维。
此时的段府已然笼罩着喜悦的气息,府中上下,不时小声传闻。
“听说王子亲自过来提亲了是吧!”一名侍者小声地问着自己的同伴。
“是啊!现在就在前厅,正和老爷商量着事儿呢!这回呀,咱们府上可真是扬眉吐气了,等小姐做了王妃,看谁还敢欺负咱们!”侍者说着,目光还在不停扫过四周,生怕这交谈的内容会让他人听去。
“二狗子,这话你可说到点儿上了,我呀!最恨那个姓邓的,他一来就喜欢往小姐房里钻。明知小姐不喜欢他,他还赖着不走,时不是地甩出一句‘想当年’,把这儿都当作自己的家了。这可真是苦了小姐了,害得咱们都老是为她提心吊胆的。现在好了,小姐做了王妃,咱们也不用再见那家伙的脸色了。”
“那可不是?”二狗子一脸喜悦,拍着同伴的肩,与他一路交谈向着后园走去。
厅中,段夫人对于此事还有些迷蒙,望着这喜出天降,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不时用袖中锦帕轻轻擦拭着因喜悦而流出的泪水,悄悄地问着自己,这到底是梦还是真。
随着一声轻传,段怡冰已然换上了女装,面含轻笑,款款走入厅堂来。一入正堂,她微微一怔,目光飞快的从他身上扫过,却反而带着淡淡地失落。
“太和都尉之女段怡冰,参见王子殿下,祝殿下千岁安康,祝小殿下……”
“我不要她做我娘!”怡冰话未说完,一向懂事的小殿下却反感起来,委屈地望着身旁的父亲,双眼微微开始有些湿润了,想不通父亲为何要让眼前这女子取代娘亲的位置。
“异儿乖,不可如此无礼!为父不是教过你汉人的礼数吗?你怎会如此不长记性呢?”
小孩子毕竟还小,被父亲一骂,心中更觉委屈了,泪水“哗啦”一下全流了下来,清秀的小脸顿时变得如同花猫一样。
“呜呜……爹爹说谎……爹爹说过今生只爱娘亲,可如今……呜呜……爹爹不要异儿了!”
阁逻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倒收了口凉气,蹙着眉头地望着这孩子,心像被人用力刺了一刀似的,疼痛的感觉一时让他感到了窒息。
“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爷爷的病——”他忽然停住,脸色更加难看了。瞅了一眼依然跪倒在地上的段怡冰,心中似有一分沉重的负罪感。
怡冰镇定地笑了笑,兀自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风哨来,握着哨柄轻轻一摇,顿时发出悦耳的哨声,而且还能根据摇动得快慢,使得乐声有着音阶的高低与长短,做工极为精细,外观也极为漂亮。
“小殿下不要哭哦,看这东西多有趣啊!要不就送给小殿下吧!”她温柔地说着,将风哨递到了小殿下的面前,然而他却极不领情,哭得更加大声了,平时懂事又听话的他,此时如同变了人似的,挥手将怡冰手中风哨打落在地上,揉着哭红的眼睛,甩开了父亲的手,独自奔出门去,只留下堂厅中无比尴尬的大人们,而他却还一路走一路嘟囔着:“呜呜……爹爹说话不算数,爹爹……”
阁逻凤气得脸色都变了,对着殿中众人抱歉地拱了拱手,追着儿子出了门口。然而刚一出门,一切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见此时小殿下怔怔地站在院中,目光与一只小猫相互对视着。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小石头。可此时的它眼中却仿佛有一种能够洞悉一切的力量,双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小殿下浑身一震,久久注意着紫陌,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头无声的蔓延。而她也同样的惊讶,从这小子身上,她仿佛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陌生。在哪儿见过呢?她想不起来,努力思索着,一时忘记了自己当前的身份。
一猫一人就这样相互对神着,目光交织着,直到他被父亲那双大手所钳住,这才使得紫陌心中一惊,几步纵入树丛,从叶间偷偷打量着这个孩子。
此时的阁逻凤明显很生气了,揪着孩子便大声责备起来,“异儿,你实在太无礼了!爹爹不是告诉过你要如何守礼吗?你怎能如此对待阿姨呢?”
小殿下一脸委屈,仰头望着自己的父亲,微微还在有些抽泣,揉着眼睛地抱怨,“爹爹!咱们回家吧!我不要别人做我的娘亲,我不要这位姐姐成为我的继母!”
听罢此言,阁逻凤心中也是一颤,满面秋霜,心情异常的沉重,缓缓俯下腰去,用双臂紧紧地钳着自己的儿子,眼中竟泛起了淡淡地泪光,“异儿,你也知道你爷爷的病,那可都是急出来的呀!事到如今,若咱爷俩再让他操心,那可就是不孝了呀!你难道就不懂为父的心意吗?”一滴泪水,此时竟然从这铁打的硬汉眼中划落,他却无动于衷地暗自踌躇着。
忽然,小殿上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容,一指紫陌藏身之处,对着父亲大声言道:“既然爹爹要那个姐姐做孩儿的继母,那孩儿便要她的猫!”
“这——”阁逻凤犹豫了,心知此猫是怡冰的心爱宠物,如此要求,只怕是强人所难吧!
紫陌大惊,脑中一片空白,迅速蹿上旁边的树冠,心脏狂跳不已,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识宝,难道他发现了自己不是猫?紫陌惊恐万分,差点儿从树上跌落下来,心中暗暗盘算着,如何才能逃离这危险的境地。
“不行!你要什么都可以,就是这猫,我是不会给的,若小殿下一定要夺爱,那就请便吧!”怡冰出现在了台阶之上,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