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邦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谁得了白化病?”
“朋友的朋友”秋雨替陈彦邦脱下外套,“你见过白化病人吗?可怕吗?”
“我没见过,可怕倒是谈不上,但听说皮肤苍白,眼珠的颜色异于常人”
孟秋雨瞪圆眼睛盯着陈彦邦。“皮肤苍白,眼珠的颜色异于常人?这说的不是你吗”
他哈哈大笑说“我不是,我出生就是这样”他用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我头发是黑色的,患白化病的人,不仅皮肤,连头发,眉毛和睫毛颜色都非常浅”
陈彦邦见她若有所思,闷闷不乐的样子,试探着说“也许我可以问一问,医生那么多,总有我认识的”
秋雨点点头。陈彦邦吻了吻她的额头。佣人打了内线电话上来告诉他们晚餐已经备好,请他们下去餐厅用饭。他们刚刚转身,客厅的电话又响起来,他走过去接起来,说了一句你好,然后就是秋雨听不懂的语言了。
秋雨只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取信息,他皱眉了,这不是一件开心的事。他将听筒从左手换至右手,他在思考。他提起钢笔写下了一长串她看不懂的字母,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他放下电话。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转头问她:“愿意跟我去趟日本吗?”
“要去多久?”
“大概两三天吧”
“两三天也不长,我就不去了,我在这等着你吧”
“真不想去?不想去日本看樱花吗?这个季节正是时候”
“好看吗?”
“去了才知道?”
“好吧”
陈彦邦当时记下的内容是一行地址,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东京都文京区本郷七丁目3番1号加藤诚司
陈彦邦此行去日本是公事。他的合伙人费恩斯给了他这个信息,一并告诉他,此人是亚州最厉害的生物学家和细菌学家。是圈子里赫赫有名的人物。看能不能联上关系。陈彦邦心里清楚,厄瓜多尔的事情,以和平手段解决不了了。
他们等了三天签证,第四日动身从香港飞往东京。下了飞机马不停蹄的向目的地奔驰。一路上粉白粉红的樱花铺满街市,绽放的花朵挤满枝头,一路蜿蜒着延伸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如浮云开在天际,花瓣随风飘落,就像下起一场不融的雪。在依旧陡峭的春寒里,女人们身着华丽斑斓的和服和家人朋友聚在花树下饮酒聊天,清新凛冽的花香伴着人们的欢声笑语萦街满巷。孟秋雨趴在车窗上欣赏从身边流过的景色,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怕一眨眼,就错过了美景。
春风撩起头发,陈彦邦凑过来问“漂亮吗?”
“真漂亮!”
“来对了吧”
孟秋雨在灌进车厢的春风里亲吻年轻男人的脸颊。
“我晚上要去办点事,你愿意呆在酒店等我,还是出去转一转?我找人带你”
“你忙吧,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到酒店一切收拾停当,已是黄昏,他们在酒店门口分手。孟秋雨拿着地图去往繁华的街市,陈彦邦驱车向南前往东京大学。这一日的黄昏终于见到了费恩斯口中厉害的细菌学家。一个矮胖的留着山羊胡须的男人,年龄约莫五十开外,鬓角发白,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套了一件褐色的西服,也许是发胖的缘故,紧邦邦的勒在身上,穿在里面的高领毛衣,领子没翻好,左边比右边高了一些。与陈彦邦先前想象的不太一样。陈彦邦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比约定的时候整整晚了半个小时,见他走过来,远远的先伸出手来与他握手,此人目不斜视,并不伸手,他在陈彦邦身前两步站定,弯腰,行日式礼,眼睛却并不在他的脸上,嘴里说道:“幸会!幸会!请进来吧”直直进了实验室,窝进了一角的办公椅里。
陈彦邦走进来,出于礼貌,用日语与他打招呼,空尼七哇,哇字的余音还挂在嘴角。对方插进来说道:“我知道您是为何而来,因此不打算跟您绕圈子。承蒙业内人士介绍,你的老板费恩斯先生前几天给我来过电话。我们的研究尚未完全成功,作品也还并不完美,我们不愿意以此来交换经济利益,您知道,我们并不缺少研究经费。”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日本口音,每说一句话总要身体向前倾点一下头再继续下去。态度谦虚言辞傲慢。
加藤诚司口中的作品,是他与他的两名学生研究一年之久的新型细菌,尚未命名。传播性极大,作用在肺部,但能迅速席卷全身器官。他们将实验的小白鼠送去医学院,医学院的几位呼吸道专家研究了好几个月,仍然束手无策。研发者深知其杀伤力,故无论如何也不肯转手。
陈彦邦打量他的办公室,桌面杂乱无章,文件夹,纸张,维生素药瓶堆在一处,茶杯翻倒在日历上,水渍浸湿的纸面被风干,凸出来一些。在桌子右边立着一个不大的像框。相片里两位年轻人面带微笑站在加藤诚司的身后,樱花瓣从枝头幽幽坠落。
陈彦邦将带来的礼物放在加藤诚司的桌子上,低低的笑了一声,说“加藤先生,您多虑了。我此行的目的并非您猜想的那样。我的女友十分爱赏花,荷兰的郁金香,中国洛阳的牡丹,法国的薰衣草,花开在哪里,她都要不辞劳苦的跑去观赏。三月正是樱花开放的时候,前几天她问我是否有空陪她来日本观赏樱花,我们动身的前夜恰好费恩斯打电话给我,我想,既然到了日本,也来顺便拜访你。对了,费恩斯不是我的老板,是我的合伙人。”
加藤诚司再没有说什么。从宽大的皮椅子慢慢坐直了身体,站起来向准备离去的陈彦邦伸出手,“谢谢你来访。在日本有什么需要帮忙请尽管开口”
陈彦邦没有握住那只手,他转身打量实验室,双手背在身后。尔后伸出右手拍拍他的肩膀“加藤先生,保重!”
陈彦邦回到市中心的酒店,饥肠辘辘,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留了张纸条:“阿邦,回来时你还未到,我再四处转一转,你要回来得早,先去吃晚饭,不用等我。”
他不想下楼,叫了寿司和红酒,匆匆吃过,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到浴缸里泡澡。他拎开水阀,氤氲的热气腾上半空,镜子蒙上了薄薄的雾气。他闭着眼睛,脑子里想着加藤诚司的事情。身体滑进水里,鼻腔里进了水,他将头探出来,用手拭去脸上的泡沫和水,浴缸那头挂了一面宽大的镜子,他用手擦了擦雾气,注视着镜子里的脸,陌生的,熟悉的,带着倦容的自己的脸。
孟秋雨回来时陈彦邦躺在床上快睡着了。她不懂英文,也不会说日语,能自己逛街,还能找回了酒店。陈彦邦啧啧称赞,就这样你也能买到东西,厉害,真厉害!孟秋雨面孔熠熠生辉,神采飞扬的跟他说起长路尽头拐角处的乌冬面店有可口的天妇罗,说起她看到旁边桌上的客人如何一口吞掉两片鲜红的生鱼片。
“你买了些什么?”孟秋雨将纸袋放到柜子上,踢掉鞋子,扑到床上趴在陈彦邦旁边。
“折扇和手绢”
“就买了这些?没看上其它的?”
“没有,光看风景了”“事情谈得顺利吗?”
“还好”他替她规整头发,耳垂上戴着珊瑚耳环。“你为什么总是戴着这个红色的耳环,不喜欢其它的吗?珍珠的和祖母绿的,你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
陈彦邦笑起来,伸手捏她的脸颊“行啊,到日本才一天,学会糖衣炮弹了。我们明天出去逛一逛。”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第二日九时许,大堂打来电话,说是有人来访,陈彦邦对着电话说:“请他等一等”
孟秋雨窝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听见他打电话,揉揉眼睛问“跟谁说话呢?”
他靠过来,伸手捏她的鼻子:“快点起来,送你一些东西”
她在被子里伸懒腰,蹬开被子,滑溜溜的缎面褪到了腰间,他俯下身握起她的脚亲吻她的脚踝。“动作快一点啊,人在下面等呢”
她脑袋仍不清楚,将头埋在枕头里问“谁啊到底是”
他从书桌上拿起当日的英文报纸,抖开“过会儿你就知道了,再给你十分钟啊”
等孟秋雨收拾完,陈彦邦抬手看了看表:“还行,过了三分钟,挺快了。走吧”
当日来访的是陈彦邦在普林斯顿的大学同学,叫做井上旬。俩人同住过一间宿舍关系不错。他身材细长,虽然身着休闲装,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唇边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望着你的时候眼睛总是轻轻眯起来,仿佛时时都在思索。他们见面拥抱,相互寒暄。陈彦邦伸手搂过孟秋雨:“这是我的女友,叫孟秋雨。你去年订婚是吗?”
“嗯”井上旬将手里拎着的礼品袋子双手递给孟秋雨。
“未婚妻叫雅子,我记错没有?”
“你记性真好,我就跟你提过一次,对的,就是雅子,福村雅子”
“她现在仍在写书吗?”
“是的,有时候废寝忘食,完全不理会我的存在,真让人伤脑筋呢”
“什么时候结婚呢?”
“就这两年了”
“你呢?”
“。。。。。。”
“她是做什么的呢?同事?也是学经济的吗”
“不是,不是同事。是一名服装模特”
“哦~~那么她签的是哪一家公司?”他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孟秋雨。
“。。。。。。”
他们用英文交谈,孟秋雨面上一直带着笑,心里说不清的滋味。尴尬里夹杂着一些不知所措。他们说一句,陈彦邦便转头用中文跟孟秋雨复述一次,有时聊得尽兴,眉飞色舞的说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没告诉秋雨中文意思。
他们走出酒店,等待的司机打开车门,坐上一辆黑色的大车,车内宽阔,吧台冰箱,一应俱全。
秋雨偶尔插一句“你未婚妻是写关于哪方面的书呢?”
“儿童,关于小孩子的”他坐着,头高高抬起,下巴扬起来,眼皮微微向下垂着,用手比着小朋友高度的样子,解释道。
孟秋雨望着对面侃侃而谈的日本人,脑中原先产生的念头愈加强烈:果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傲慢的家伙总有傲慢的朋友。
秋雨面上微笑着,将上半身稍稍前倾说道,“那么她一定是个有爱心的人”
“是的,她喜欢养小动物,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家里养着一只秋田犬,三岁了”
“唔。。我不大会养小动物,将自己养活已经很辛苦了”
井上旬抱起手臂“怎么会?我看孟小姐十分随和,人缘必定很好,你是怎样认识Lucas的呢?”
孟秋雨未作答,陈彦邦对井上旬说了什么,井上旬瞪大了眼睛,单手支着下巴,笑了起来。随后调侃似的问,“Lucas;冒昧的问一句,你为什么会选择她呢?”陈彦邦将这一句翻译给孟秋雨听。
孟秋雨没有回答,在她听来这句话算不上不礼貌,但绝对不友好,她挑起眉毛对上井旬用中文一字一顿的说道:“不是他选择我,是我选择他”
井上旬抱起手,慢慢将背后仰,靠在椅背上。
陈彦邦盯着她的脸,半晌没有说话:“不开心了?”
“谈不上不开心” 陈彦邦手绕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心里再不高兴,脸上也不要着急表现出来。我们上午去逛一逛,给你买些礼物,晚上去泡温泉,这个安排还满意吗?夫人?”
孟秋雨这才笑了起来“相当满意”
黑色的车穿过东京熙熙攘攘的人群,绕过数个落英缤纷的路口,在一家古色古香的街道停了下来,青石板路两旁有鳞次栉比的铺子,朴素的门脸,走进门,是不动声色的奢华。店子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招牌不大,这是一间传统的和服制作店子。
两位身着和服的女性走近井上旬,用日语说了些什么,井上旬抬手,手掌向上,指向陈彦邦,陈彦邦摇了摇头,将孟秋雨推上前来。她们点头颔首,踩着细碎的步子朝孟秋雨挪过来,孟秋雨望向陈彦邦“这是要干什么?”
“跟着她们,去”
陈彦邦替她订制的是一套浅黄色的缎面和服,色泽柔和,一路由浅至深,衣襟袖口装点繁复的刺绣,像真的牡丹花盛开在华丽的布匹之上,越往下花朵越小颜色越深刺绣的针脚愈见细密,下摆的花朵已经只有指甲盖大小,花蕊依然根根分明。深蓝色的太鼓结从背后垂下来,泛起冷冷的光泽。
孟秋雨换上这一身衣服,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两位伺候她更衣的日本女人时而仰首用手轻拉衣领,时而俯下身去整理衣服的下摆,整整花了四十分钟才整理完毕。套上木屐,另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领着她上了二楼,她如真的日本女人般采着细碎的步子,跟着他穿过悬着羊皮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