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给舒朗一个解释,要不这个从不吃委屈、有着强烈自尊心、期待完美的男孩,盛怒之下,就可能毁掉眼前一切。
前几天,接到舒朗的信,说要回来一趟,神秘兮兮地说,有特好特好的事情,要给自己说。婉茹猜测,舒朗快毕业了,可能是想结婚了吧。
“正好呢!什么也不用解释了,借调成了,也嫁给他了。就是对人家仇志有些无情,嗨!没有办法,爱情就是自私的,要是没有舒朗,我就嫁给仇志。”想到这些,婉茹心里就有种期待,期待着舒朗快回来,对自己说出“嫁给我吧”这四个字。
“嘻。还不知道他能不能说出这个字呢!”窗外蒙蒙秋雨,光秃秃的树干,在婉茹看来,就像一幅优美的油画,她就像旁观者一样,与自无关地欣赏艺术作品。她心里装着自己的春天,时常回想那段桃花盛开季节里,偶遇舒朗的情景,和当时舒朗傻可爱的、愣愣地看自己样子。
离下班还有一些时间,舒朗突然出现在婉茹办公室门外。
舒朗可从来没有直接来到婉茹的单位,第一次来就把门敲得挺响。
婉茹既惊喜,又紧张,看同事们切切私语,就赶紧出门来,怪怨:“干嘛不先打个电话过来,都在上班呢。”说着把自己的钥匙塞到舒朗手里,“到我宿舍去等我下班回来。我顺便给你买回好吃的来。啊,别乱跑。”
晚秋的阴天,天色黑得很快。
舒朗来到婉茹的宿舍,拉开灯,坐在婉茹的床上。
这里,舒朗来过几次。宿舍里,一共住四人,大都到了婚嫁的年龄的女孩,回到宿舍住就不很经常了,也是为了相互给舍友提供方便。
婉茹床边的墙面上是婉茹自己在纱布刺绣的一幅图画,南国风情的图画,作墙围,还有一个简易的两抽桌子,当作床头橱,桌子上有一帧婉茹的照片,身穿工装,青春四射,妩媚漂亮,窗台上有一盆海棠花,红花翠叶。
“婉茹还没有给我说海棠花的秘密呢。”舒朗想着,开始收拾桌子,为吃饭做准备,猜想着婉茹买回来什么好吃的,有没有酒。
床底下窜出一只小白狗,上身站起来,仰头看舒朗。正是舒朗送给婉茹的那只小白狗。
舒朗把小狗抱起来,坐在床边。
这时门响了。
………【21、一段长长的天语】………
回来的路上,婉茹说有几个隐藏了很久的“秘密”事要告诉舒朗。
舒朗要听。
交换的条件是,你先说说这么长时间,你玩的什么失踪?婉茹宛如过去一样的心态,只是此刻而已。
于是舒朗讲了一段天外之语:
婉茹,你也知道了我这些年四处碰壁的遭遇,我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有一天起来,回想做的那个奇异的梦。于是就独自一人出门,需找梦境去了。
走啊走啊,某一日,进入了南山里,在山上看到了一位神仙,他说我已经清心寡欲,超凡脱俗了,可以授我天地之道。
遇到此人时,他坐在山崖边上,他浑身上下犹如霜雪,巨目立耳,尖鼻细口,足垂于崖下,声发自天灵。他自称来到天地之间久了,见到人间之无聊,即欲归去,独与我话别,不枉过往。
他告诉我寥寥数语:天外有主曰元一,又曰恒,自元一起,生有日月星宿,方有天地,天地化金、木、水、火、土,天地与金木水火土构成自然,自然化生灵。
我问他何为元一?何为恒?他说元一就是中心,是所有事物的起点,也是终点。说完他腾空而起,我又急忙问:何为人?他讪笑说:哪里有人?皆鸟虫耳!鸳鸯之合、蟋蟀之斗,自然之寄生者也!
说罢,他就消失了。
自此以后,我苦苦思索神人的话,若干年了才初有小悟:‘元一’即是上下纵横、古往今来的开始,终点叫‘恒’。一切都由元而来,天阳地阴生五行,天地五行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称作自然。自然而来,自然而去,自然化出万物,化出了生灵,生灵中化出人来了。
神人所以把人视作鸟兽,原因在此。因此我又悟出一个道理来:自然中合适的温度变化,合适的空气流动,合适的水分调节,合适的力量聚散,合适的构造成分,制造了人,这没什么可骄傲的,它同时也制造了世间一切,蚂蚁、苍蝇、牛、马、犬、山、水、林、土、火、电、雷、风、泽等等,因而人与它们无别,同样是一种状态形式,是自然的状态形式,人与所有活的事物一样,是同一种状态形式,是生命的状态形式。状态是随时转化的,生命状态要转向自然状态,自然状态在生命状态演化到终点时,自然状态也开始转化。
其实还有一个或者多个,没有这样的温度、空气、水分、力量、构造的自然,它不制造人,也不制造我们熟悉的物体,它比我们的自然高明得多,它看着我们,笑话我们,神人也许就来自哪里。我们在无知中变化着形态,最终走向了它,它就是恒。
人死了就是从一种状态,转化成另一种状态。转向了自然,回归了来处,走向了恒,带着他凝固了的记忆。
当状态到了转化时,世界变得恬静美好,舒适快乐到了极点。世间万物,无不向往着转化。何时转化,由构成它他自身的‘五行’决定,任何一种状态都在渴望着回归。
人作为生命状态,最终转向无生命的自然状态,是沿着‘恒’走的,所有的生命状态,无时不在向无生命状态转化,以求达到永恒,这是一条快乐的旅途。有始有终是定则,途中如何行走,并没有恒定,‘恒’行得是自然之则。
比方说,人进入生的状态里,在转化前,并没有恒定的路途去走,生命走向了自然,自然最终走向恒。
这正是恒的原源,知与不知之间、有与无之间、始与终之间、瞬间的诞生与永恒的转化之间,其实就是元一的一开一合,如此简单,简单到了呼吸、眨眼那样。
‘恒’,是万物的必由之路,‘变’是恒的过程。就最为复杂的人来说,天生以来分作美善、丑恶,勇猛、怯懦,清智、浊愚,超凡、平庸,几个大类。在转变状态之前,这几类是可以变的,但是,再变也脱不了既定的法则。就是说‘变’是一种还原。
元一化出自然,自然化出生灵,人是生灵之崇高无上的魂,魂魄又通自然。人由金木水火土五行组成,五行内形成五精:心肺肝脾肾,外呈五晖:青黄赤白黑,遂成五体:血筋肌气骨,揉和一起形成五质:通勇贞理毅,最终表现为五常:智义信礼仁。人是元一演化的终极,正所谓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
争什么功名利禄,渺小的如同鸳鸯、蟋蟀。这一切你能看得透吗?啊?
到如今,我已经少有的达到了血脉通畅,节骨舒缓,脑无杂念,心无闷滞,思维旷达,到了通灵自然的程度了,能与天地对语。
舒朗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相信无论是谁,听到舒朗的这番话,都会认为是痴人梦话。
婉茹推了他一把说:“还是我过去的舒朗,不过是,神仙化了一点。”婉茹笑笑:“哎对了,我也恨你一辈子呢,那个任虎,现在是大律师了,一次到我酒店里喝酒,喝多了,跑到办公室,给我说起了当年你打水生的事情真相。”
说到这里婉茹声音变得哽咽了,眼睛湿润,咬着嘴唇,怪怨的看看舒朗一眼。舒朗把头扭向一边,看向远方不固定的地方,喉结缩动,干咽了口水。
“为了他好,你连我也隐瞒了,你倒是够仗义阿!你这一生不是让他给毁了吗!你失去了什么,得到什么?”婉茹怪怨之中有种愤恨。
“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你和工作。”舒朗嗫喏。
“唉――只怪我俩无缘呢,连那最重要的事都没有做。”婉茹说着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眼中有种泼辣的羞涩。
“不过他还是帮了我。”婉茹又说:“你看人家是单位一把手,还养着情人。就在我这里上班。要不……你截了他的情人,报复他一下,出口气。”婉茹说完咯咯地笑起来,推了舒朗一把。
“对了,还记得当初被你打跑的‘杜丘’和‘史村’吗?他就是你过去的朋友学军和学永。”
对婉茹最后这句话,舒朗到是感到吃惊。
舒朗不得不回想起过去。
就在不远处,舒朗过去的工作单位,舒适的领导办公室里,水生也有烦心事,而且非常的烦心,他依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过去的一幕幕,想过电影一般,再现在眼前。
………【30、仇志……舒朗……婉茹】………
舒朗得意,“又是婉茹故意的敲门,小女子的戏法。”
待门开了,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一走错啦?”男人看到舒朗,自问,出门看看,又回来。
舒朗注意到来人,正要开口问。
“呀!这不是舒朗吗?”来人惊喜地叫了一声,快步走过来,一下子抱住舒朗。这时舒朗也看清楚了,来人就是早年间,一起住在政府大院同一排宿舍的发小仇志。仇志后来随父母工作调动搬走了。
“你真是从天而降啊,舒朗,多少年不见了。”仇志拍打着舒朗的肩膀,“坐,坐。”仇志说着,转身,弹弹方才被舒朗做的不平整的床单,又把叠好的被子抱起来,向里面放了一下,然后转身坐在婉茹的床上,指着对面的床说。
“怎么样,还好吧,现在哪里高就?”仇志成熟而关切地问。
舒朗见到自小的朋友,心情也十分高兴,简要地说了近况。
“好啊!上大学了,前途无量,无量。”仇志听后很高心,就好像是自己上了大学一样。
“小志,你现在哪里?”舒朗问。
“哎,当初在政府干勤务员,打扫卫生,后来当打字员。这些你都知道的,那时候晚上咱俩还经常打球。对了!当时从你那里借了一些书,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们几个都来借,还不给我说干什么用。”
“当然不能给你说了,给你说了不就多了一个有力的竞争者吗,怎么能考上省团校呢!”仇志说完,呵呵笑了几声。
“嗬,那里出来的都是前途无限的后备干部。”舒朗笑着说。
仇志摆摆手,“什么干部,后来分到团县委,挂了个副书记的名号,这不,组织部门已经谈话了,明年开春,到乡里当乡党委书记,苦差事啊。”
“团――”舒朗脸上的笑容开始凝结。他猛然想到了任虎的话:“婉茹早就与……团委的领导,双双……对对,床上……床下,捣鼓了……”
“你这么年轻就担任乡党委书记,前途无量。”舒朗这时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眼前的发小,有着与自己一般潇洒外表,却有着自己不曾有的官职和地位,舒朗强烈的自尊心里,顿时生出来自卑来。
“说哪里话。”仇志摆一下手。“哎,对啦,你来这里……”仇志忽然感触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也开始消失。“不会是……”
随即两人都沉默了。
“不会吧。”还是仇志打破了尴尬,苦笑一下,随手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舒朗,“我、我、我没有什么事,就是把婉茹借调到团县委的文件送给她。”
灯光在这个阴天的黄昏里,照射着两个男人,屋的其他角落,都昏暗,毫无生气。只有小白狗,扒着舒朗的腿,一个劲地摇尾巴。
舒朗一言不发,两眼紧盯着小白狗。就在这短短的一刻,他想离开了,是自尊让他离开,也是自卑让他来开,是愤恨的产生让他离开,也是祝福的寄望让他离开。
门开了,婉茹提着许多食品进门来,身后依稀可见蒙蒙秋雨。
进门后,婉茹也呆住了,她想过好多的场景,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心中虽然无愧疚,但是一时的尴尬,竟也无从分说。
看着婉茹这样的神态,舒朗一下子从情感的彷徨中摆脱出来,他要像个真正的男人。
他弯下腰,抱起小白狗,亲了一下,就往外走。
本来是想说上一句祝福你们幸福之类的话再走,但是他嗓子被堵塞了,说不出来。为了尽量的展现出自己的轻松,在婉茹身边走过时,他微笑一下,多年不见的酒窝,又浮现了。
婉茹追出门,对着舒朗的背影,大喊:“你混蛋!”
舒朗迟疑一下,没有停。
“舒朗!那个小狗是我的。”婉茹的声音近乎悲怆。
舒朗把怀里的小白狗放到地上,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停顿一下,就一下,随即迈开步走向深秋的夜。
木然的婉茹,抱起来小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