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诧异地问她。
“这两个人,不是那次旅行时同行的人吗?”
我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报纸,眼光向报纸扫去。报上赫然登着两个人的照片。不错,那照片不是别人的,正是从床上被掷出去的两位怀疑家的。
据报道称,两人于同一天,莫名其妙地从人间蒸发了。
“人间蒸发?”
“太奇怪了!”
妻子耸了耸肩,很快便兴味索然地撇开这个问题,洗起衣服来。
我一面注视着那篇报道,一面紧张地思索着。
这两个人会不会返回W村了?或者,他们因为某种力量的胁迫而不得不回到W村?
这时,我不禁想起那些半醺的老人们不经意间透露的只言片语。
从村里走出去的人们,他们移居的地方常常有石头长出来。
恐怕,这两个人不知出于什么念头,把村里的石头偷偷带出村子,打算当做护身符,而一旦石头被带往村外,它们为了索回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必然会出现在那些被带到的地方。
直觉告诉我,我的推测不会有错。
他们一定把石头的碎片带出来了。
两人虽然遭受了那样的不测,仍然对亲身经历的事件抱有一种怀疑甚至某种玩世不恭的心态。为了证明是否存在骗局,他们把石头偷偷带出来,打算做个彻底调查。
我叼起一支香烟,继续思索着。
接下来,其实隐藏在一系列诡秘事件幕后的——是那座村庄的真实目的。
我不由自主地把手插在开襟羊毛衫的口袋里,四处摸索着,试图找到打火机。
村里的人口不断减少,老人们越来越多,人们时常躲避不及那些新生出来的石头,甚至有人不幸被石头击中,并因此丧命,类似情况不断增多。而且,村子和外界之几乎完全隔绝,必须有新的人口补充进来,于是,才开设了这条观光旅行线路,面向都市的人们开放。也就是说,现金收入并非村子的真正目的,他们早已想到观光客中有些人会悄悄地带着石头离开,而一旦石头被带出村外,石头就会追着带走它们的人不放。结果,凡是不幸带出石头的人最后都为势所迫,重新返回村庄。这样一来,村里的人口就能增加了。
我的手继续摸索着,终于摸到了打火机,但在打火机旁,我触到了一枚坚硬的物体。
我曾经打算拿它来供在心爱的祖母坟前。
一道冷森森的气息,直向心口袭来。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取出那枚坚硬的物体端详。
那是我在W村石料工厂的一个角落里拾到的,一枚小小的石块碎片。
我缓缓地转过头,朝明亮的庭院望去。
从妻子精心培植的水仙之间,三根巨大的石指毫无顾忌地舒展开来
【西班牙的苔藓】
为了说明她和西班牙苔藓之间的关系,还得先从她的机器人说起。
当然,不是所有的机器人都与科学紧密相关。这个机器人,充其量,不过是摆放在博物馆入口处的那种廉价的、传统的玩具而已。
四方形的面孔、四方形的身体和钩形的手,这是上万个人脑海里浮现的那种再平常不过的一种玩具。就是对这样一个玩具,她却表现出了无比的兴趣。
机器人是如何到她的手里的?这个问题的答案,由于没有人亲眼所见,已无从得知。但是,从事件发生时前前后后的情景推测起来,应该是一段极其不愉快的经历。
在刚刚上幼儿园不久之后的盂兰盆节,她跟着母亲回到了乡下。
那是一个绿意浓浓的,群山也为之沸腾的喧嚣的下午。
跟在几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堂兄背后,她蹒跚地走在尘埃漫天的乡间小路上。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对这样一个小小的、碍手碍脚的丫头,堂兄们丝毫提不起耐心;当然,更无所谓欢迎。开始,还时不时唤上一声,互相招呼着别把这丫头落下了。后来,忙着在河里嬉戏打闹的少年们,早把这丫头忘得一干二净。他们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辰起,不见了她的人影。
当一帮男孩子注意到她不见了,太阳已经落下西山。
他们慌里慌张奔回家,把情况报告给已等得焦急万分的她妈妈。这下可不得了了,家中立刻炸开了锅。正当人们闹得人仰马翻时,她竟然自己回来了。
母亲和少年们这才放下心来。当眼光扫到她身上时,母亲便注意到她手里握着一个物件。
凝神一瞧,是一个小小的机器人玩具,一看就知道,是个很便宜的玩具。
少女手里握着那个机器人,一声不响地立在门外。
怎么啦?母亲奇怪地询问着夜幕里的她,可她仍一声不响,没有半句回答。
于是,母亲便踢踏着拖鞋向门外迎去,唤她快点儿进来。一愣神,便看到昏暗的街灯之下,石阶上淌着一摊黑色的东西。
血。
这孩子,受伤啦?想到这里,母亲吓了一跳。待到慌忙把她拖到身边时,仔细一端详,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浓郁的阴影袭上身来,使得母亲彻底呆住了
血,殷红的血,正从她蓝色的裙子下面,顺着脚趾缓缓地流淌着。
直到那时为止,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她完全没有意识——自己的身体遭遇了怎样令人不快的事。她也绝没有认识到在今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上,那将是再也擦不去的,强加于她身上的奇耻大辱。但是,在那一瞬间她却注意到了,母亲的眼中,那被撕扯开的,一道深深的恐怖与绝望,而且正缓慢地,从母亲的面孔上呈现出来。
当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场的大人们都沉默了,再也不发一言。
可是,这件事后来又是怎么传开的?也许是少年们的多言多语,不过别忘了,在那匆忙的深夜,将少女悄悄送往医院的那一幕,可是村里人都曾亲眼目睹的。
就这样,由于那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儿,由于投向她们的怜悯目光,以及窃窃私语,女孩儿和她的母亲,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这块烙印,再也拭不去了,它如同噩梦一般伴随着她们,是悬在她们头顶的耻辱。
当年与女孩儿走散的少年们,同样因为这件事,在心中投下浓重的阴影。不过要让他们真正理解那件事意味着什么,或许还有待时日。或许其中的某一个人,在回首往事的时候,也会感到一丝的罪恶或愧疚。但是,这些内容与本文关系不大了,我们完全可以把它先搁置一边。说到底,男性就无从知晓所谓女性身上所经历的耻辱究竟意味着什么。
自此,不难推想,女孩儿的父亲会采取一副怎样的态度了。
得知女儿的遭遇,父亲投向女儿的视线,立刻变为犹如面对一股“肮脏”的浊流。
谁是“肮脏”的浊流?不用问,当然是他的女儿。
再者,女儿变成了“肮脏”的浊流,作为女儿的母亲必定也难辞其咎。简单地说,在父亲眼里,母亲也一并变成了“肮脏”的浊流——母亲,所谓母亲的职责就是在女儿出嫁之前,完全承担起应有的责任,直到将女儿以最高的神圣清白嫁出去。既然有辱了使命,就是失职,就是没用。父亲断然地给出了这个裁决。
“你到底都忙活些什么?”父亲挖苦地说,“女儿现在成了残次品。本来应该能卖个高价儿,今后呢?可好,只有被人狠狠地压价儿了,你知不知道?”
女儿的悲惨命运和西班牙的苔藓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因果关系?也许有人忍不住要问,听我说,不要那么着急。为何女儿对那个机器人始终那般执着?首先故事需要从这股执着的最后一幕讲起。
当然,在发生这件事后,她的母亲对那个机器人表现出无法遏制的厌恶,恨不得马上把这个不祥的破烂玩意儿当垃圾扔掉。可是,女儿却死死地抱着机器人,不肯丢手。最后,母亲还是被女儿那股顽强的精神彻底搞疲惫了,好了,随你的便吧!
数年之后,母亲终于知道了她那股执著背后隐藏的理由。
再次,她和母亲踏上了返乡的旅途。
这一次,是为了看护濒死的祖父。
房间里充满着濒死的苦寂,像电影画面一样。但令人万万料想不到的一幕就在此刻拉开了。
模糊下去的意识渐渐吞噬着老人,也吞噬着守护在床前的家人。夜半时分,终于如火种熄灭般,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摸了摸脉搏,医生向众人宣布,“人走了”。
周围充斥着哀痛的啜泣。
母亲一边用手绢拭泪,一边催促她快些向祖父做最后的告别。
她一下站起来,走上前去。这时,母亲注意到——今天,女儿手里仍然握着那个机器人。
或许,她在用她特有的方式向祖父做最后的告别吧,母亲想。
下一个瞬间,只见她高高举起手里攥得紧紧的机器人,使出浑身力气,发狂般向祖父的面部砸下去。
起初,灵床前站立的人们都懵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
然而,她完全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一下,又一下,手里抡着机器人,疯狂地,竭尽全身力气朝那张亡者的老脸砸去,骨头被砸陷下去的声音咔嚓作响,那个破旧的、古老的机器人身上溅满了鲜血终于,人们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地冲上前,拽开了她。
现场的所有人,全都意会了那件往事的真相,明白了那个用于封口的机器人的来历,以及那个曾经给她带来一切屈辱,那卑鄙的、始终不敢露面的人到底是谁了。然而,为什么不是玩偶而是机器人呢?这已成了永久的谜。
机器人散了架,在某种意义上,作为曾经赋予的角色,它就此结束了使命。
但是,世间永远存在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人们看待死者的目光永远是仁慈的,带有温情的,而对待生者则是冰冷的,无情的。
人们很快便将一瞬间的震惊抛于脑后,并为那个曾经对尚且处于人生起点的孙女儿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老者,安静地掩上棺木的盖子(遗体面部做了最大的修复,而且据说,在葬礼仪式举行期间,棺木的盖子再也没有揭开过)。
然而,可怜的少女不仅从此后要面对漫长而惨痛的人生,更要承担起来自各方严厉的谴责目光——它们好像在说,是这个孩子对遗体大不敬,是这个孩子损坏了亲人的遗骸。母女俩被村里传统格局下的各类群体刻意躲避,终于,彻底被摒弃和疏离了。
这个世间,即使存在如此的不公,但为什么偏偏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打上如此深的烙印?每想到这里,少女都备感心酸。不但如此,在今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上,这种苦痛也将无休止地,如鬼魅般抓住她,令她逃脱不得。这苦痛,从她还是一个幼小的孩子时起,便已饱尝得淋漓尽致。
机器人消失了。
好了,该轮到西班牙的苔藓登场了。
不,想起那一幕的情景,或许为时尚早。
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跟随她青春年少时的足迹走上一遭。
总体来看,她度过了一个“平淡无实”的青春时代。或许用“平安无事”这个词来概括也还说得过去。和幼年时那场暴风雨相比,她的青春时代,算得上是一段悠然自得,风平浪静的时光。
但是,或许这只是一种聊以自愚的想法。眼睛不擦亮,当然注意不到更小的细节,而那里,却固执地存在着一些无法掩盖的伤疤。
对此,还需花些笔墨。
从人们落在她身上的眼光里,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这完全是一个随便的、轻浮的女孩儿。对这个女孩儿,慢待点无所谓,即使肆意地踩上几脚也算不得什么。人们对她持有的这种态度,她在内心深处是知晓的。又何止知晓,连她自己也对此毫不置疑。而这到底是因为她本性卑贱,抑或是由于年幼时悲惨的遭遇,至今无从考证。
但是不管怎么说,从表面上看,明显遭人疏远或受人怠慢的迹象并不存在。然而,在她周围却总有一种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不稳定笼罩着,且久久不散。那是怎样一种不悦的空气?是一种说不清的轻蔑,一种无法言明的纷扰,而且,所有人都能隐约感到,只是始终没有人真正表露出来。如果能直言道出,甚至引起一些明确的情感反应或摩擦也痛快;然而正是这种无言的不经意,注定了她身上,那种微妙的、令人压抑的不幸。
她的身边,总有男人不请自来。在她的周围飘动着一种“迷魂的暗香”,男人嗅到后,便觉得可以随随便便,不用介意。首先,这个女人无所谓,可以轻慢地对待,何况她原本就是那种可以随便躺下,寂寞的需要男人的女人。
的确,和男人交往时她一概来者不拒,她就是那种女人。
男人闻风而至,她来者不拒。双方你情我愿的结果是她的身边始终不缺男人。但是,她并未因此而感到满足。大概,女孩儿长成女人,需要面对的就是这种事!男人的形象在她心里被勾画成什么样子呢——令人扫兴,只是一些为所欲为,欲望无止的动物。而所有的成年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