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中夹着黄沙漫天飞舞。
“呜呜”的风音在空气中肆虐,间或飞过一两只孤单的苍鹰或秃鹫。
白色的块状物是蝗虫或飞蛾飞过的队列。它们相形之下微小多了,但却在空中留下了杂乱无章的锯形痕迹。它们飞行的速度很慢,半晌才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地面上蠕动着的动物,是乌龟、鳄鱼,以及黑黢黢的甲虫群。
它们前进的速度一点也不快,然而,也径直朝地平线的前方走着。终于,我连它们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风刮过的势力越来越强,渐渐地,已经看不到什么景色了。
和之前不同,天气并非变坏,而是已经接近日暮时分。
四周的一切令人心中感到不安,刚才那些声势浩大的动物群挤满地面时热气蒸腾的情景简直像一场虚幻的梦。
它们留下来的声音中透着悲哀,风划过长空,令人产生一种略带寒意的孤寂。
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我慌忙朝那活动的影子望去。
那是我多么熟悉的身影。
“嚓嚓”地,是我听过的脚步声。
他们双足着地,正在缓缓地走着。
是人类。
四五个人正顺着薄暮笼罩下的路朝这边走来。
他们的额头略微前倾,身躯不大,骨骼健壮,肌肤晒得黝黑,看上去他们身体很强壮。
队伍中还有女人,她们胸前抱着婴儿。
啊,我想起来了。
他们是尼安德特人。
他们专心致志地眺望着前方。
目不斜视,坚定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们前往何方?
是什么力量在驱使他们向前走?
“你们要去哪儿?”我问道。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露出惊诧的神色。他左右张望着,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却看不到我在哪儿。
“你们要去哪儿?”我再次问道。
男人再一次不安地朝四下张望,虽然他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来。
“谁?”男人的声音沉着而冷静。他似乎听到我的声音,却看不到我身在何处。
“我是你们的同类。或者,是你们的后代。”
“是吗?”男人点了点头,视线重新转回前方。
“你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男人的回答简短利落。
我加重语气说道,
“动物们就在你们的前面,还有海里的生物。所有生物都朝一个方向前进。”
“哦!我们恐怕是落在队伍的最后了。因为有太多的准备要做,所以”
男人深深地点点头。
“你们去哪儿?”
我没完没了地追问道。
男人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地答道,
“怎么回答好呢,去哪儿我们也不清楚。
人们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样子。
跟在男人背后走着的人们,似乎连男人在和谁说话也没有留意到。
我焦躁起来。
“不清楚?可是,你们不是一直在向前走吗?你们是在担心什么吗?”
男人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他似乎在注视看不见的我。
“这种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但是,现在你们不是在朝某个地方走吗?难道你们没有什么目标吗?”
男人干脆地摇摇头。
“在这儿,我们能做的一切都做完了。”
“为什么?你们怎么知道?”
男人耸耸肩。
“我们能感觉到。所以,我们必须赶往下一个地方。
“谁告诉你们的?”
“不知道。动物们比我们结束得更快,所以,它们比我们出发得更早。我们是最后的队伍。好了,得快点儿了!本来就晚了。哦,你问完了吧?”
男人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急于结束和我的对话,加快了脚步。
我再也无法开口问他什么了,于是,只好沉默下来。
男人径直朝前走着,他的步伐强劲有力,带领着身后的族群前进着。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远远地眺望着他们的背影,终于,他们也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个小点,然后,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地表上,已经看不到生物了。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的世界变成了茫茫沙漠。没有植物,沙丘借着风力向前流动,只留下风吹过的灰色的地面。
遥远的风的声音。
静寂。
天空终于暗了下来,渗入地平线的赤色和紫色的微弱光泽也消失不见了。
最后,我们被留下了。
它们全部离开了。从它们的生态链中,从它们组成的队列中,我们被甩开,留在了这个地方。
真正属于我们的孤独,将从现在开始
①东京塔:正式名称为日本电波塔,位于日本东京港区芝公园,是一座以巴黎埃菲尔铁塔为范本而建造的红白色铁塔,高333米,比埃菲尔铁塔高13米,是全世界最高的自立式铁塔。——译者注
②一般蝴蝶成虫交配产卵后就在冬季到来之前死亡,但也有的品种会迁徙到南方过冬,迁徙的蝴蝶群非常壮观。目前比较闻名的蝴蝶越冬地点是美洲的墨西哥和中国的云南等地。
【夜想曲】
夜色尚浅,暮色苍茫。
空气中还透着一股热闹的气息,但宁静寂寥的虫鸣声已轻轻响起。时值夏季,从枝头繁茂的叶片间散发出甘美的香气,在空中弥漫。
街区的一角处有一座巨大的老宅,老宅中有一处宽敞的庭院。放眼望去,那园子宽阔得一眼望不到边。凝神而观,可以看出庭院经过了精心修饰,整个老宅蕴含着一种深邃的意趣。
老宅中悄然无声,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沉浸在黑暗中,只是从一楼角落的几个地方透出些许光亮。
其中一个房间的正门开得极高,几乎直抵天花板,两扇窗户对开,其中一扇敞着。
屋内镶嵌着精致图案的蕾丝窗帘正迎风微微飘动,风儿悠悠地吹进昏暗的房间深处。
屋内空无一人,浓重的沉寂笼罩着整个房间。
屋内靠墙处有一个书架,书架的高得逼近天花板。书架上堆着满满的书,有可用于引经据典的古典读本,有囊括古今中外思想的哲学书籍,也有伟大先贤的诗作。每本书似乎都在向人们讲述着房间主人的思想轨迹,每本书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好似在一曲紧张的旋律中各自饰演各自的角色。
在已经磨得光亮的橱柜上摆着一台留声机,正对着橱柜玻璃门的是一些摆放得密密实实的唱片,这些东西似乎表明住在这里的人格外热衷于音乐。
窗台前有一张又气派又宽敞的独板书桌。
或许此前主人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如果你倚身坐下,就能清楚地看到书桌上有几处小小的圆晕,像是被人的手腕和肘部磨过的痕迹,那圆晕上反射出乌木淡淡的光泽。
书桌上摆着几种用过的工具书,最外侧的书靠着一个小巧的书挡。
书桌正中是一叠夹好的草稿纸,草稿纸上压着一把雕有猫头鹰图案的镇纸,草稿纸的一角偶尔被轻轻掠过的风拂起一个角来。
在皮革制成的笔架里,漂亮的自来水笔和削好的铅笔摆放得整齐有序,笔杆上隐隐留下主人用过的痕迹。
房间的皮椅上也透着被岁月侵蚀过的痕迹。
搁在皮椅上的天鹅绒坐垫完全塌陷下去,表面已经磨起一层绒毛。椅背上搭着一条皱巴巴的围毯和一件嵌有纤细的蔓藤花纹的红色睡袍,从睡袍图案的设计和尺寸看,主人应该是一名高龄的男子。
怎么样?
突然,房间里响起一种似有若无的声息,那声息与衣物的摩擦声或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极为相似,如果不侧耳细听几乎听不出来。
太美了,这个房间简直完美无缺、无可挑剔。
真的!这么完美的房间,我们已经很久没碰上了。
又响起其他的声音。
不错吧?是昨天我偶然发现的。
最初的声音颇为自豪地说道。
唉呀呀!你可帮了大忙了。从早到晚,我跑来跑去找个不停,早就累得筋疲力尽了。
我也有些累了。这阵子住的地方,要么采光太亮,要么太热闹,总也静不下心来。
从几个声音判断,似乎一共有三个人。最初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其余两人,一个是年轻的男子,一位年纪略长。
这间房子的主人真不错,房间里有一种真实的艺术气息。我们已经很久不曾好好工作了,我都忍不住了!
这张有漂亮自来水笔的桌子得让给我。啊!是漆木制的,一定是从东方运来的。
这个烟斗让我用好了,多么纯正的香味。是海泡石,我得好好爱惜它。
我愿意坐在窗边,风吹过,一定是个心情不错的夜晚。
初夏的花儿散发着香气飘进来,房间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一时间,说话的人们似乎沉浸在花香中,欣赏着这个秩序井然的房间。
我们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是啊!
现在有书的房间太罕见了,人们的房间里总是摆设着一些奇怪的盒子(家具)。我们看到的房间里除了盒子还是盒子。或者是一些组合的盒子,或者是一堆小盒子。
房间里的人不是唱歌就是跳舞,在那种环境下,我们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就在不久前,我们看到的书也只用于装饰,人们根本看也不看。当新书的书页还紧紧地贴在一起时,就被人们当做摆设摆在房间里。这种做法竟然蔚然成风,真是可气!现在想想,与其那样对待书籍,还不如没有它们。
和你说的情况相比,我觉得人们已经不再坚持了。
文不再坚持,你的意思是?
人即使我们特意让人们听到我们的声音,效果总是无法持续很久。
书唉,你说得是啊!
屋据说一段时期,在法国和美国,那些听到我们声音的人相继自杀,甚至他们留下的作品也寥寥无几。
或许人们不相信我们的存在吧!
可是,过去相信我们存在的人曾经那么多。起初只需让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后来,他们就能自行发现蕴藏在自己体内的声音,渐渐地,他们就拥有了自主创造的能力。
在过去,我们是被召唤的对象,只有得到来自人的召唤,我们才成为存在。现在,一切都本末倒置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如果这样下去,难道人们就不再需要我们了吗?我们听不到召唤,即使我们主动向人们搭话,也没有人理睬。
或许作为存在,我们将面临终结。
也许是吧!
一瞬间,令人难堪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嗨!一个声音明快地响起来,似乎在劝慰众人。
这个房间一定没问题。这儿有这么多书,如果住在这儿的人能够读懂这些书,他一定愿意接受我们带给他的礼物。
真让人欣慰,如果我们早点来到这儿就好了,不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他一定是个思想深刻、堂堂正正的学者。
嘘!有人来了。
回廊里响起脚步声。
有人在门外停住,接着,屋门被打开了。
走进屋来的是一个面孔和善的青年。他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盘子上搁着一杯冒热气的红茶和一只斟满琥珀色酒的玻璃杯。
青年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橱柜前的咖啡桌上,再将玻璃杯轻轻地搁在书桌上。接下来,他从橱柜中取出一张唱片,轻轻地置于唱机上,然后拨动了唱针。
顿时,房间里流淌着肖邦的音乐。
喂,难道是这个人?
他这么年轻,太让人意外了!
他不像这个房间的主人。
几个困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青年吃了一惊,他不安地朝四下张望着。
随后,他扭过头,无精打采地坐在咖啡桌前的一把小椅子上。
他对面前沏好的红茶瞧也不瞧一眼,只是怔怔地望着书桌上的玻璃杯。
不对!这个人不是房间的主人。
嗯,这个年轻人应该正在等候房间的主人,或许他是主人的随从。
或者是儿子?
不,不对。
他看起来好像很寂寞。
三个人怀着对房间主人的期待继续等下去。
青年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茶已经冷了,唱片也停了下来。
还是没有人出现。
青年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静静地站起身,将唱片放回原位。
他目光黯淡地拖着慢吞吞的步子朝书桌走去,眼神始终不曾离开那只玻璃杯。过了一会儿,他的眼中湿润起来,他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主人”,接下来就拭了拭泪,将玻璃杯重新收回盘子,起身打算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没人来?
真奇怪!
这时,青年肩膀一震,他再次回过身来环视着房间。
“谁,谁在这儿?”
他能听到我们的声音。
好久没有这种事了。
是啊!
“谁?给我出来。”
青年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嗯,你是看不到我们的,我们的形象是由那些能听到我们声音的人创造出来的。
我们不是所谓实际的存在。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想象我们!
“你们不是实际的存在?让我随心所欲地想象?你们是什么人?”
青年面带诧异,他警惕地抬起头,向天花板四处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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