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琥珀赖在田家门口不肯走,出手赶它,它便绕着圈子躲,一边躲,还一边哀婉的看着素涵。如此这般纠缠了好几个时辰,实在没法子了,素涵才只得狠下心来,哄骗着让蓝悠亲自把小虎领回了上山。走时,小虎回头望了一眼素涵,那双琥珀色的兽瞳仿佛早已看透了素涵的谎话,然而,它却并未再多做挣扎,只静静的跟在蓝悠的身后,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嗯。”昊儿点点头,仍旧呆呆的望着马车外。
素涵也将视线移至窗外。出了镇子,他们一路向南行。途中瞧见不少从北面来的逃荒者,她这才知道,原来北方的灾荒已经如此严峻了。
旱情自北方一直向
南蔓延,已是覆盖了不少村落和镇子。而大多数的逃荒者都是住在极北之地的人,因为那里的灾情最为严重。从他们落魄的程度来看,素涵对北方灾荒的严峻程度也可略窥一二。食不果腹,则民心不安,她隐隐猜测着,这个国家今年年底必有一番动荡。
“长卿,我看这荒灾大有一直向南蔓延的趋势,也不知旬州会不会也受影响?”
“旬州素来气候湿润宜人,周遭又临着好几个湖泊,想来是与旱灾无缘的,你便也不用多担心。”尹长卿抱着素涵,拉了拉她身上的薄被,将人裹得更加严实。
“长卿,我还听说,这旬州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不晓得…我们手里头的银子够不够在那里安家……”
尹长卿轻轻环住素涵:“没关系,我在旬州还有几处闲置的私宅,等到了地方,一并卖了就是。”
素涵闻言却心有诧异,她自来知晓尹长卿是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可究竟是怎样富贵的家族里,才能连个年少的公子都拥有几处私宅?这尹长卿的背后,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她所不知的?
素涵推开尹长卿的手臂,立起身子,盯着尹长卿眼,终于忍不住问道:“长卿,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你家族的事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会独自离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尹长卿私宅的地契放在一个忠心的老仆手里,所以说,他若不回旬州,是没法拿到地契的。
放张图,琥珀走时,大概就是这种表情吧。
第六十章 初至旬州(第三卷完)
这话一问出口;素涵方觉不宜。旁有昊儿;外头;还有赶马车的子朔他们。缓行的马车隔音效果如何能好了去,这里头谈论什么,外面还不自会听得大半。
自觉时机不当;素涵裹了裹软毯;便低头不语。
尹长卿面上倒不露愠色;抬手替素涵理了理微乱的乌丝;且淡笑而言:“尹家虽是簪缨世家;却实属清流;空有名望而无过多实权。但百年累积,倒也小有家产。只可惜祸起萧墙;终是跌落谷底。父亲如今罢官在家,几个弟弟也尚且年幼,只我二叔在当家做主。素涵,我不愿瞒你,可尹家的确枝横交错,内里繁复,有些事,我不想让你过多参与。如今,你有了肚里的孩子,更是只需安心养胎便罢,尹家之事,则勿需多思。”
素涵垂眸。过往已不可追回,还徒让人瞎思愁着作甚,不若摊手不管,倒多添几分清闲。再者,但凡大家族,哪个内里没有点腐朽的根子,硬是要动手去刨根问底,不过也是愚人之举。
“过往如何已罢,眼下,我们有家有子,我之所求,不过一家团圆,安宁度日。”然她对视着尹长卿的眼,却瞬间只见他眸中雾色重重,竟是刹那间如人远在天边,不可寻得。
“一家团圆,安宁相守。世间最为弥足珍贵之事,想来不过若此。素涵,我们的次子,便取名做志宁吧。”他瞳中迷雾旋即散尽,依旧清润淡泊。
“宁儿……”素涵抚着隆起的腹部,嘴角带着笑意,“好。”
素涵面里带着微笑,内心的摇曳不定却未能殆尽。暗暗嗟叹,也正因为大家族盘根复杂,里头暗藏着的祸根才不得不让人担忧。尹长卿一介世家公子,却身染疾病、独自离家,这本就惹人生疑,只恐他背后,也是被人陷害了去的吧。如若尹家已与长卿断的一干二净,那么,她大可不再多想,但……那真的可能吗?
车辙声辚辚,不断扣入素涵心扉。离旬州愈发接近,想来是非便也会接踵而来。
逃荒之路行了不满两月,田家方抵达旬州。自益州至旬州,倘使脚程快,原本月余即可到达,只因素涵挺着肚子,田家等人便放慢了赶路的速度,这才走了接近二月。
秋已至,天遂寒。
到驿站归还了马车,赎回了抵押,又即刻雇了几个看着还算本分的劳力帮着搬运行李。
尹长卿的私宅地处旬州梁岐城外。那城外有一大片竹林,往林子深处行至,便可见一间修葺精致的宅院。林间竹影重重,青葱碧影环绕,环境甚是清幽,极符合尹长卿的性子,难怪他当年会选择此处作为自己的私宅。
素涵身子疲劳,由子朔扶着立在宅院门外,等着尹长卿前去叩门。不久,俄见一白发老者应声而出。
那老者瞅着像个健朗的,却面有郁郁。他初见尹长卿不禁一愣,良久,方面容惶恐,言语结巴的道:“少、少爷……大少爷?您回来了?”老者一双昏花的眼登时有泪水溢出,他颤颤巍巍的后退几步,猛然便跪下磕头,脑门砸在青石板小路上,立即发出了一声闷响。
尹长卿忙扶起老者,那老者神色动容,激动之情更是难以言喻:“少爷,老奴有生之年竟还能盼得到您回来的一天,实是死而无憾,死而无憾了啊!”
“奎伯,快快起来,你年岁大了,当心身子。”
老者闻此,愈是涕下:“多谢大少爷关怀,老奴这幅贱骨头算得上什么,倒是大少爷您,这些年在外可还安好?”
尹长卿并无作答,只吩咐道:“奎伯,不忙闲话家常,那是我的妻儿,素涵怀着身孕,你先给他们安顿安顿。”
奎伯方才激动不已,失了分寸,竟都没有发觉到尹长卿身后的素涵的等人。老人立时面露愧色,连连道:“老奴真是老糊涂了,不中用了,怠慢了大少爷和夫人!大少爷、夫人,你们快请进!”
奎伯垂首让到一旁,他不曾知道尹长卿已有妻儿,也不曾知晓尹长卿是入赘于田家的,这会儿子一听说尹长卿有了妻室,便心生欢喜,面上的郁色也是一扫而光。
尹长卿扶过素涵:“奎伯是我母亲娘家带来的家生子,是看着我长大的人,我自来便把他当做长辈看待。”
素涵迈过门槛,回头瞧了一眼奎伯,只见他低着头,忙道:“老奴身份卑贱,大少爷这话可是折煞了老奴了。”
舟车劳顿,素涵没什么食欲,只想着寻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而这尹家的老奴做事倒还算麻利,不下片刻便收拾好了一间屋子出来。
素涵进屋,栖在紫檀木雕花床上,盯着头顶的青萝帐,少顷,便入了梦乡。连尹长卿是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
田家的其他人也是累极,在奎伯的服侍下勉强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寻了房间去小眠。唯独尹长卿,离了饭桌后,却是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内,竟早已有人立在案几边上等他。
尹长卿回手阖上门,缓步坐在一藤椅之上,背对着那两人,微闭目。
“刘亓,慕青。”
“大少爷。”身着黑色劲装的一男一女同时施礼道。
“近来朝中如何?”
刘亓略略低头,恭恭敬敬的答着:“回大少爷的话,北方灾情持续恶化,新皇登基刚满七年,根基尚且不牢,此时自是焦头烂额。康王党看准了时机,约莫……已是打算下手了。”
尹长卿起身,寻了只清神的香,随手插在一旁花梨木几上的紫铜鼎里,将其点燃:“这事拖了七年,他们终于要动手了。”
刘亓接道:“这半个月以来,可是有不少人前来拜访尹家。”
尹长卿轻笑:“呵……尹家明面上早已落败,却不想还是躲不过那些人的拉拢。”
“尹家虽已光芒不若从前,可毕竟百年世家的名望在那儿,不少人自还是会盯得紧。他们一心想着,只要把您赶出尹家,尹家便可为人鱼肉,却没料想到眼下当家的二爷亦是个态度暧昧的……大少爷,奴才大胆猜测,这康王党的人恐是要对二爷下手了。”
“一个落败了的世家,除了身上的那些虚名,还有什么好利用的价值。这康王大肆拉拢清流党,不过是想着,得了那些廉直的士大夫们的支持,将来面上也好更加顺当。而我尹家岂可做人饵食……焉能让其得逞?”
薄烟缭绕,刘亓瞧不清尹长卿的神色。
“大少爷请恕我直言。康王正直壮年,羽党颇丰,而当今圣上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娃儿,两者实力悬殊,我们何苦在这个节骨眼上违逆康王呢?”说这话的是一旁立着的黑衣女子。那女子凤眸明媚,肤若白玉,腰段玲珑,生的一副中上之姿。她望着尹长卿,眼里没有一般奴仆的卑贱低下,反倒目光暗藏柔情。
“慕青姑娘,不得放肆!”刘亓给女人使了个眼色,似不满于她的不识体统,张嘴斥道。
“不碍得。”尹长卿淡淡驳了回去。
这慕青是尹长卿的奶娘之女,是故尹长卿自然对她宽和。刘亓心里也明白大少爷待慕青不同,碍着规矩,只象征性的斥了一句,便没了下文。慕青得尹长卿庇护,面上得意,眼里的柔媚更胜。
“当今朝野动荡,官宦世家最怕的,莫不过站错了边。而我尹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康王党表面上实力丰厚,但败就败在行事张狂、高调。为拉拢势力,手段更是不容人,不少家族已暗自对其心生不满。反观新皇,表面愚钝不堪,可背地里却羽翼渐丰。七年前分辨不出两者孰优孰劣,只得行了一招缓兵之计,但当下,我几乎可以断定,这康王是成不了大器的。”
刘亓低头思量了一番:“大少爷,既然新皇实力渐长,何不出手打压康王党,反倒一直在朝中做出平庸无为的样子来?”
“自是引蛇出洞,只等着一网打尽。”
“大少爷是说,皇上是在等着康王党自己露出马尾、犯下大错,然后便可揪着这由头,大肆整治?”刘亓心下一惊。
尹长卿往后仰躺,靠在藤椅背上,没有回答:“增派人手保护二叔安全,然后,也挑些最得力的,分出来保护田家。还有,回头记得叮嘱二叔,让他勿急,与保皇党的联络也要适当减少,以免出了差池。”
两人道了“是”,接着见尹长卿抬手挥退了他们,便恭敬的施礼退出了门外。
待出了林间宅院,慕青扭头对刘亓笑道:“刘大哥,你近来事务繁忙,这安排人手保护二爷和田家的事儿,便由我来操持吧。”一张柔媚的脸上,浅笑盈盈,很是惹人怜惜。
刘亓最近的确很是忙碌,又听慕青姑娘亲自提出来了,便不好拒绝,只好道:“那就劳烦姑娘了。”这慕青自小伴着大少爷长大,后又自愿习武,以便为大少爷奔走效劳,所以大少爷素来待她不薄。刘亓想,这将来,大少爷将人收入房里的几率自是极高的,是故私下里他对慕青顶是客气,不敢轻易得罪了去。于是慕青的话,他当然不会轻易回绝。
慕青微微一笑,暗暗忆着方才偷看到的素涵的脸孔,心里妒火燃起。
作者有话要说:慕青姑娘是炮灰女配二号。
这卷完了,下一卷是最终卷,应该写不满二十章,会挺短的吧。快完了、快完了……
最近闲来不着急写文,偶尔研读研读红楼梦里的句法用词,不知这章大家读着,有没有稍稍稍感到一些转变。
嘿嘿,写不出来太接地气儿的文,我也颇感头疼啊。宅斗、宫斗虽是热题材,但我一见着它们,脑袋瓜就疼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