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旁边儿一直没出声儿的沈冰,这才端了酒道,“我同表姐一般猜头,不知该叫五姐姐,还是五妹妹了。”
“还是冰儿妹妹嘴甜,三哥哥你说可是了?”秦雨菱佯作正经,却只往秦玉衍身上瞧。
“那是自然。”秦玉衍也不抬头,兀自喝了一杯。
沈冰是那王翾母亲家的表妹子,因着自小顽在一处,即便嫁了人,仍是经常讲她接来秦府小住,也好做个伴儿。
自打去年儿沈冰到府顽了一回,便对三少爷秦玉衍暗生了情愫,大家虽是不点破,心里头却是明镜似的,只那秦玉衍不知作何想法,置身事外一般,也不回应。
若说沈冰虽不是甚么名门出身,可至少也算是小家碧玉,收在三哥儿房里做个偏房娘子,也未尝不可,于此事上,王翾也有意撮合。
不过三哥儿尚年少,即便要做了媒,也是几年以后的事儿了,如蔓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儿,只是略表了心意。
“五妹妹年芳十一,我可是猜对了?”秦少芳待众人说罢了,才缓缓开口,如蔓心头一跳,遂转头瞧去,秦少芳淡淡的笑意挂在嘴边儿上,沁人心脾。
“大哥、大嫂子,你们都该罚酒吃了。”秦雨菱说着便唤来红玉斟酒,如蔓少不得回敬了几杯子,秦婉蓉提了头,非要让如蔓将茶换了酒,哄闹了一会子,如蔓方坐回原处。
虽是自家酿的桂子酒,可如蔓自幼从未沾过酒腥儿,一通下来,已是两腮飞红,平添了一份妖娆。
金丝菊花茶用尽了,便有丫头呈上了新茶,秦少芳帮如蔓斟了一杯,推了过去道,“瓜仁玫瑰茶,先解了酒,待会还要到上桌敬酒的。”
如蔓这才想起,长辈们还未见礼,又回头瞧那上桌,秦老爷吃的一丝不苟,大太太端坐着招呼,挨着秦老爷的,正是那三姨娘温氏了,比不得这一桌子热闹,如蔓心里头一阵子打鼓,遂又打起精神来。
“此次上京,倒也长了不少见识,那户部侍郎府邸,果然比咱们这生意人,讲究许多了。”秦孝言啜了一口酒,便说了起来。
说那府中四院五厅,水阁在外,花圃为中,皆是遵着五行八卦,很讲究风水运道。
又说户部侍郎府的公子小姐,个个都极是出挑的,几句话来,便知家教涵养了。
“咱们府里就没得人了?怎地就比不过了。”秦婉蓉心气儿甚高,时有时没的插话儿来。
如蔓只听着,对这些个官宦门道没甚么兴致,王翾听了一会子,便说回房里拿些事物儿,径自起身了。
刚走近旁儿,脚下一个不稳当,幸得秦少芳扶了,才没摔了跤。
“谢谢二叔了。”王翾探回身子,手背轻擦过他的袖面儿,秦少芳只道,“嫂子当心才是。”
如蔓一抬头儿,却见秦孝言将王翾瞧了,那眼神真真冷冽,可再一转头,又变得温和可亲了。
正巧主菜上了桌,才缓和了气氛。
婆子手里端的,皆是一色的青花瓷扇盘,再看菜品,一瓯儿鹅脯蒸竹笋,一瓯儿虾仁粉团肉,一瓯儿雪菜扣腊肉,一瓯儿油焖羊蹄,最后是一盘子蔬菜杂拼,一盅炖鸭鲜汤。
“就说菜品,那官家讲究这三汤五割来。”秦孝言指着满桌子饭食道。
“三汤倒是没甚新奇,这五割却是甚么?”雨菱盛了一勺子鲜汤道。
“烧鹿肉、炖跨蹄儿、鲜鸭脯、水晶鹅。”秦婉蓉细细数了,道,“不就是这些个了,还吃不起了?”
“二妹还少说了一样儿,”秦少芳侧倚着,恰好绕过如蔓,望着秦婉蓉,“割锦缠羊。”
秦婉蓉一见了秦少芳,立即软了口,直直教大家一阵子打趣儿。
“只嘴上头说,也不带些回来。”秦婉蓉俏脸一扬,堵了大家的话儿。
“怎地没有?京城的朱凝阁名闻四海,大哥便在那里给你们一人订做了一支簪花儿,只此一支,天下无双。”秦孝言一招手,他房里的丫头雁眉端了一方锦盒上来。
那簪花果然精致,王翾也恰好回来,便从沈冰开始,一人挑上一支,秦婉蓉见惯了这些个首饰,并不看在眼里,“不如五妹先挑,想来你在外头,并不常见这些了。”
秦雨菱拿了一支飞燕凤簪,沈冰拿了一支西子篦头梳,王翾是一支白玉骨,到了如蔓,盒子里只剩下两支了,秦婉蓉执意要她先挑,她瞧了瞧,便捡了一支最是简单的发钗来。
“小五好眼光,挑的竟是这最是稀罕的夜明珠钗了。”秦孝言点了点头,赞许道。
“咱们都没有五妹妹厉害,一出手便拿了最贵重的。”秦婉蓉不屑地笑道,拿过盒子里剩下的一支,瞧也没瞧就递给了丫鬟收着。
想来大家都知道那夜明珠贵重,皆不去拿,只有她不认得,白落了个笑话。
“我并不认得夜明珠,这朱钗太贵重了,小五不能收。”如蔓让秦婉蓉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手里握的是块烫手山芋了。
“好生收着。”秦孝言将她压了回去,如蔓低着头儿,不再多言,心知自家出了丑,满肚子委屈,却是没处着落,遂道,“谢谢大哥。”
“大哥送完了,便该轮到我了。”秦少芳拿出四方木匣子,“这四大名扇原有四支,先前并不知道沈家妹子也在,遂少了一份,实乃误算了。”
“冰儿算我的。”王翾忙地推辞。
“我用不着这个,还是给冰儿姐姐罢。”如蔓这会子,再也不想踏这趟浑水了,任大家如何说,也不肯收下。
“小五说的也有些道理儿,改日我再补上一份便是了,沈家妹子远道而来,自是不能失了礼。”秦少芳赞同如蔓的说法,遂教人将扇子分了。
火画葵扇给了秦婉蓉,檀香扇给了秦雨菱,竹丝扇给了沈冰,绫绢扇给了王翾。
“好巧的做工,真真是稀罕物儿。”秦婉蓉将火画扇拿在手上,扇了道。
“好姐姐,知道你心里喜欢,大冷天的扇凉风来,也不嫌冷的。”秦雨菱比着她的模样,也扇了一扇。
“我偏要扇来,看你这鬼丫头还要说甚么。”秦婉蓉并不避讳,冲秦少芳甜甜一笑。
秦少芳趁大家说的热闹,只凑在如蔓耳边道,“等食宴结了,我再送你旁的。”
如蔓摇摇头道,“不必劳烦。”
久不发言的秦玉衍,忽然开口道,“我那里有一支流云纨扇,平日也用不上,一会子教人拿给五妹妹。”
如蔓刚欲说话儿,他又道,“算作三哥给你的见面礼,可是使得?”
“兄姊们对小五甚好,并不需要礼物,若是以后有甚么需要的,小五再开口便是了。”如蔓站起身子,面儿上又挂着微笑,将方才的不快遮掩了去。
秦少芳颇为玩味地盯了她,本以为她会如寻常小姐那般攀比,或是心存了芥蒂,不想小小年纪却能如此宽豁,心下便对这个五妹妹另眼相瞧了。
主菜上齐了,如蔓便端了酒,到上桌敬了,先从秦老爷开始,大太太和几位姨娘,都要仔细回敬,席间只有大太太和三姨娘说了话儿。
大太太说,她有甚么需要的,尽管开口,都是一家子人,原该照顾。
三姨娘说,她初来秦府,多注意身子才是,别拿大家当外人。
一红一白的,如蔓生怕回错了话儿,再闹笑话,只得点头应承,一圈子敬下来,更多了几分酒意了。
她觉得晕乎乎的,又强作镇定地回了座,已经开行了酒令,玩起了对诗来。
她并非不会对诗,柳娘子也曾请过先生,四书、五经、女则都略通一二,只是并未深习罢了。
大家邀她一起,她只说不会,便坐在一旁儿看着。
“五妹也该学一些个,日后一处顽着,也好图个乐儿。”王翾柔声开口,秦玉衍却说,学与不学,也没甚么要紧。
如蔓望着秦玉衍,又瞧了王翾,只能婉言相告,这夹缝里生存的滋味儿,着实不好受,一句话儿说错了,便都是话柄了。
不一会子,戏台子搭了起来,就依依呀呀地开了唱。
吃宴看戏,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习俗,梨花园是临安城最大的戏班子,也是秦府请得最多的戏班了。
大太太先点了一出《花灯记》,那小生、花旦便登了台。
如蔓是第二回观戏,头一回是五年前在街巷里看戏班子表演,远远的看不真切,只图个新鲜热闹罢了。
“这一出尽是看厌了,一会子我点一出新的来。”秦婉蓉靠在椅子上,懒懒地听着。
台上那小生面如冠玉,身段出色,如蔓仔细瞧着,只觉得这公子生的着实太过俏了些。
“五妹可知这梨花园的特色?”秦玉衍不知何时挪了位子,坐在了如蔓后头。
如蔓摇摇头道,“三哥说来听听。”
☆、粉头牌,燕衔泥
那台上小生潇洒地旋步,将折扇一合,媚眼如丝,唱道,“小姐生地貌美如花,直教我将那花灯抛…”
“公子,是那马儿将我花灯踏,怎个、怎得…”花旦轻掩袖面,晕态顿生。
“你瞧那小生可有何不同?”秦玉衍将头一歪,指着台上说道。
“旁的倒看不大明白,只是那小生的扮相,说不出的…”媚,如蔓在心里头儿想着,终归没说出来。
“常言道,临安城内百花草,梨花园中女儿俏。”秦玉衍啜了口茶,身子倚在如蔓身旁,又道,“这梨花园中,只有女戏子了。”
“那小生原是女子?”如蔓遂点了头,怪不得媚态横生了,秦玉衍又说,“那小生是梨花园的头牌,生旦净末丑,样样扮得妙。”
虽然自古戏子多女儿,可如今戏台中,生旦净末丑,各有分工,男儿也不在少数了。如蔓偏过头去回话儿,恰看到秦少芳听得很是陶醉,那神态说不尽的风流写意。
如蔓不禁又将那台上小生打量了,身段婀娜,若是换上女装,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想来她才艺超群,定是个绝色的美人了。”如蔓同秦少芳目光一触,赶忙瞥开了,秦少芳却是冲她举了杯子,仍专心听戏。
“自然是坊间盛名,一笑难求,闺名怜惜。”秦玉衍虽嘴上说着,可那语气中并无多少赞赏。
如蔓心想着,这怜惜姑娘既是再有风骨,始终风尘一住,如秦府这般大户人家,出得起银子,她自然也是要来的。
一出戏唱完了,秦婉蓉却并不买那头牌儿的账,只说看腻了,下一场子换个人来唱。红玉忙地上前儿应着,秦少芳又将红玉叫住,从袖中掏出一方翠镯,作为打赏,送给那怜惜姑娘。
“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梨花园又不是头一回儿来,少芳哥何必如此破费了?”秦婉蓉俏脸微嗔,秦少芳只笑着将她望了,一句话儿也没有说,大家便都了然于心。
红玉拿了镯子,左右瞧着,那目光总是往秦玉衍那里望,秦玉衍便道,“打赏自然是要有的,我这里也有一些个,一并儿送了去。”
红玉拿定了主意,过来接了秦玉衍的赏钱儿,这才赶到台后头儿去了。
如蔓看得明白,秦婉蓉在府内骄横一时,却过不了秦少芳这一关,果然是一物降了一物儿,是那心有千丝结,寸寸为君系。
正想着,秦少芳忽然起了身,踱到如蔓身旁儿,俯下头来问道,“小五爱听些甚么,教她们唱了。”
如蔓仰头看到他的那一瞬,脑袋里忽然就是那一句话儿来,有匪君子,温润如玉…
她不自主地挪了挪身子,微微避开他的环绕来,遂道,“大家点甚么,我尽爱听的,方才那怜惜姑娘,就唱得很好。”
秦少芳收回身子,“我在后面瞧三弟与你说的热闹,想必就是在说那怜惜了?”
“芳二哥现下,可是舍不得说了?小五不懂这些个,我便说与她听听。”秦玉衍似是玩笑,拱了拱手道。
“既然小五说了,便让她再唱上一出儿,也不枉来这一回。”
如蔓瞧他们说起那怜惜姑娘,语气上不大对头儿,方知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
大太太在那头忙着催戏,又有婆子每桌端来攒盒,盒内分装了各色茶点、干果,吃了这半日,不觉已是到了日下里儿。
秦孝言在上桌里敬了一会子酒,不知那丫头如何手脚不稳,将他撞了,满杯子酒水登时洒了,溅得一旁儿坐的五姨娘潘氏满裙子。
“赶巧吃完了,老爷慢用,我先回房里换了衣服,怪凉的。”潘氏并没生气,吓得那丫头一阵子哆嗦,退了下去。
秦孝言只说,姨娘莫怪,怨自个只顾说话儿,没多留心。
潘氏笑起来,一副吊稍柳叶眉,长相极是柔弱娇懿的,将帕子一拧道,“都是一家子人,小事客气作甚?”秦老爷挥手同意,她便抚了裙摆,袅娜地退了席。
这桌上,秦婉蓉还在为那戏子置气,又听如蔓说喜欢那怜惜唱腔,又要点戏,便不大愿意,五姨娘在一旁略打了招呼,说了几句客气话儿,径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