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明儿便能照了面儿。”如蔓命翠儿将那月华裙收拾起来,翠儿一阵子嘀咕,要问因由,如蔓只说,二姐姐送来的衣服,断不能将这心意辜负了去的。
第二日一大早儿,如蔓刚用了些桂子粥,头面未及梳理,只披散了发,穿着一套青色旧袄子。
却见翠儿忙地进屋通报,“三少爷来了。”
如蔓遂搁下瓷碗,就看到三哥儿阔步进了来。
她略微仓促,只用手拢了拢头发,起身迎道,“三哥哥起得早,可是用了饭?”
“不曾,若是五妹这里还有些个剩余的,我正好一起用了便是。”秦玉衍面儿上冷冷的,如蔓一时不知他为何而来,遂吩咐翠儿再添了一碗粥来。
秦玉衍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子,随口问了起居可还习惯,如蔓跟在后头儿,皆说是很好。
饭传了来,两人便对面儿坐着,秦玉衍旁若无人地吃食,如蔓小口喝着,偷偷打量,却见他也正巧抬头儿。
“昨儿去布坊,正巧见了许多新样式儿,二姐和四妹都要了几套子,我便也替你留了件,正好今日家宴便能用上。”
“二姐姐送了我许多。”如蔓推辞道。
“那你却仍只穿旧的?”秦玉衍抢白了一句儿,遂唤了声,就见红玉端了衣裳进来。
如蔓先接了去,忙地谢道,“二哥哥的心意,如蔓自是感激,可二姐姐送在前头儿,却也不能怠慢了。”
秦玉衍只点了头,临走前道,衣服留着,总是能用的,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里。
如蔓送他到院子里,见他走远了,才径自回了屋。
“小姐,您说今儿究竟是穿哪套儿才好?”翠儿挑来挑去,如蔓仔细将两件儿都叠了整齐,道,“仍穿二姐姐送的绢丝凤尾裙。”
“小姐们都艳得花朵儿似的,小姐为何就偏挑这些个黯淡的来?”翠儿不解,只得照吩咐做了。
“这宴会上头,教大家都看不到,才真真是福气了。”如蔓没奈何地笑了笑,便让梅香烧水,沐浴梳洗了,时辰便也大约到了。
秦府的家宴,规矩是有些讲头,只每年节气、红白喜事,是一定要办的,亲朋聚会,若没甚正经儿的,秦老爷和众姨娘们皆是不多参与,只让他们玩的尽兴便是了。
此次,既不是过年过节的,说白了,到底是给新进府的五小姐办的接风宴了,真要论起辈分儿,断用不上这般隆重。
可那秦老爷心里头儿早有思量,一来小五自幼在外头,当年终归是负了柳娘子,虽是庶女,到底是亲生骨肉,岂能没有一丝儿疼惜了。
二来,此次打燕京回来,秦兴业家的表小姐也跟了来,加上常年居在府内的表少爷,并上昨儿大娘子的表妹来探亲,又是一大家子的人,趁此机会,不如都聚上一聚,图个热闹尽兴了。
家宴设在落景园的百花亭,这百花亭却不是寻常亭子,四周由两条水廊环绕着,一并花厅高阁,端的是处好景儿,地面儿开阔,景致岸然,最是春初品酒赏玩的好去处了。
第一次会面儿,如蔓算好了时辰,去的早了,应承接待自不方便,去的晚了,又端的失了礼数来。
秦婉蓉早早地便邀了秦雨菱,到那百花亭中扑蝶顽,顽了一会子就在水廊下编花藤子,三哥儿见众人未到,便又折回书房里头儿。
大太太自是提前到了,李妈携婆子小厮,忙地摆设场地儿,锦娥等一并大丫鬟也是帮忙打理。
日近正午,五姨娘潘氏最是先来的,她只带了一名贴身丫鬟,名唤小琴,两人就在树荫下坐了,那潘氏只有不到三十的年岁儿,身材娇小,看起来又要年轻上几岁。
她来了也不与众人多说话,只和大太太见了礼,就独自坐在一旁赏景儿去了。
不一会的功夫,四姨娘周氏也到了场,三哥儿和她说了会子话,又赶到大太太那里搭帮手。
如蔓一袭淡衣自东边儿来,一进园子,便有眼尖的丫头认出她来,遂赔笑招呼了,引她入亭。
刚走了几步,便迎面碰上了三姨娘温氏,如蔓不曾见过她,却认出了一旁的冬雪,她遂见了礼,三姨娘眼眸弯弯,打量了一番,直夸好标致的人儿。
“五妹,才说着,你便到了!”秦雨菱最先招呼,秦婉蓉见如蔓身上是自家送的旧裳子,心里也顺了意,便跟着寒暄几句儿。
如蔓发髻上别着一朵玉兰花,装扮简单的连丫鬟都不如,可站在人堆里,那气质着实与众不同,带着点小家碧玉的温婉,又教人不自主地与她拉开距离来。
她对谁都笑的恬静,一一见了长辈,雨菱瞧了周围,又道,“大哥怎地还不来,也不先来瞧瞧五妹妹?”
如蔓想起那套月华裙,遂道,“昨日里,与大哥偶然见过了。”
“我怎生记不得,何时见过小五了?”众人回头,只见大公子秦孝言走了来。
可如蔓却愣了神儿,面前的公子丝绦束冠,丰神俊朗,却并不是送她衣裳的秦公子。
秦孝言见如蔓盯着自己,便笑道,“这小丫头莫不是被我吓住了?”
“就属大哥会编排人,瞧你把五妹妹吓得,可要仔细赔罪才是了。”秦雨菱嗔了一句,拉住秦孝言的衣袖道。
“小五认错了人,让大哥见笑了。”如蔓赶忙福了福身。
秦孝言将她拉起,在她发顶揉了下道,“虽是头一回见,却都是一家人,自不必拘泥,日后若有难处,尽管找大哥帮忙便是。”
“这会子说的好听,平日里也不见你如何了。”秦婉蓉撇了嘴,将头扭向一旁。
秦雨菱眼珠子一转,遂笑道,“我说二姐姐怎地如此不满,原是少芳哥哥还没来呢!”
这一句儿话,好似捅了那蜂窝子,秦婉蓉俏脸一红,追着雨菱一路小跑,姨娘丫鬟都跟着偷笑,秦雨菱闹不过她,只央求道,“好姐姐,饶了我罢,我再不敢说实话了。”
“小蹄子,教你没得遮拦,看我如何饶了你。”秦婉蓉嗔着,两人便打打闹闹,众人都见惯了,并不拦着。
“这两个没长大的丫头,日后便要学学小五了。”秦孝言指点着,冲小五摇摇头道。
秦雨菱躲在三哥儿身后,用帕子掩着嘴道,“二姐姐,莫要闹了,少芳哥哥来了!”
秦婉蓉以为她又在编排自家,正欲伸手,只听身后有人道了声,“我刚来,便赶上热闹了。”
一听声儿,秦婉蓉登时收了手,脸蛋儿噌地红了半边,如蔓也闻声儿瞧去,这一看生生教她吃了一惊。
面前儿人不是别人,可不正是送她衣服的秦公子了?
“少芳哥!”婉蓉和雨菱都靠上前去,如蔓这才心下了然,原是糊里糊涂,认错了身份了。
他便是那众人口里的少芳公子。
“这是小五了。”秦孝言以家中长子的身份招呼,自有稳重的派头。
“昨儿见过了。”他淡淡回了一句儿,秦婉蓉便缠着他一味地说话儿。
如蔓面儿上讪讪地,只点点头,秦孝言这才恍悟道,“小五原是将你错认成了我了!”
这位秦公子,不是旁的,乃是秦兴业家的独子,二少爷秦少芳了。
介绍了一会子,如蔓大约弄清了辈分,遂恭敬地鞠了礼,只唤,“堂二少爷好。”
秦少芳将折扇一合,眸光投来,笑了道,“也不嫌绕口的,这般叫来,着实是生疏了。”
终是教大家一闹,如蔓才改了口,叫了声少芳哥哥,他才称意地点头应下了。
正说着,大娘子王翾携表妹而来,姊妹双姝,皆是端庄之人,王翾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来。
秦孝言与她随意说了,不见烟娘子到来,王翾只说她身子不大爽利,在屋里休息。
如蔓向大娘子见了礼,王翾关怀了几句儿,秦老爷这才珊珊来迟。
三名小厮放了桌儿,摆了四张,婆子又添上椅子,众人这才就了坐儿。
秦老爷少不得说了些话头,才算开宴。
秦老爷、大太太和众姨娘列席上座,秦孝言并大娘子、表妹、秦少芳、秦玉衍、秦婉蓉和秦雨菱一桌子,其余大丫鬟管事的,又凑了两桌子,如蔓只是站在一旁儿,秦老爷亲自指了,如蔓才缓缓坐了桌,恰在秦婉蓉与秦少芳中间儿的位置上。
丫鬟们逐个端了精致的铜盆上来,水面儿上撒着花瓣子,只见秦婉蓉将青葱玉指浸在水里,撩了几下子,接过巾帕,方算洗了手。
如蔓见大家皆是如此,才知道这是秦府用膳的规矩,便学着样子,简单地洗了,秦婉蓉拿眼将她瞧了,又要来花茶,径自喝了起来。
头先上来的,是十样儿特色小菜,大户人家的,都有些个不成文的规矩,特别是在饮食上头,各有自家讲究,厨房做的菜样,皆是根据秦府众人的口味特制,街巷店铺里,断是吃不到的味儿。
小菜儿五碟子肉食,五碟子素菜,由两名丫鬟摆上,恰凑了双数儿,这宴会才算开始了。
秦老爷先动了筷子,大家才吃了起来,虽是美味佳肴,可如蔓仔细观察了,人人都是慢条斯理儿,每样儿只略夹了一筷子来吃,便不再动了。
吃了一会子,有人便行了酒令,玩闹一阵子,如蔓不会顽这些,只静静瞧着。
“五妹可是嫌我送的不好?”秦少芳吃了一口酒,凑在如蔓耳旁道。
如蔓侧了侧身子,仍是笑道,“很是好的,我不舍得用。”
“你这鬼丫头,”秦少芳替如蔓斟了一杯金丝菊花茶,“做事虽要有分寸,可太过拘礼,便也失了乐趣了。”
正说着,便上了四盒炖烂,一盒子咸蒸雏鸽肉,一盒子猪蹄膀,一盒子鳜鱼,一盒子乳酪饼子。
只是闻香气,便知那味道鲜美,如蔓暗自在心里感叹,她和娘亲十来年,也从未吃过如此讲究的饭菜了。
一桌子人还未动手,只听秦婉蓉道,“今日为五妹妹接风,原该她先动这头一口的。”
“二妹说的是,五妹吃了这第一口,咱们便一齐儿浮一大白,如何?”秦孝言朗利一笑道。
“还望兄姊叔嫂,日后严加教诲了。”如蔓刚欲夹那小块乳酪饼,秦婉蓉便伸手一挡,指着那雏鸽肉道,“尝个鲜儿,吃那个罢。”
如蔓便只得夹了一筷子,缓缓送入口中,众人看了一会子,如蔓便觉得满口咸腻,说不出的涩味儿。
“五妹妹怎地如此吃食?”秦婉蓉忍住笑,满是惊讶道,“这鸽子肉是要先沾了酱,去了腥,再抹了甜儿,才能入口的。”
如蔓将口中食物咽了,又接着吃了一口,心知秦婉蓉故意教她难堪,便忍住咸涩,微微一点头儿,“小五不曾吃过如此考究的饭菜,但这鸽子肉不加辅料,也十分可口的。”
“这猪蹄膀十分鲜嫩,五妹妹尝尝。”秦玉衍忽然起身,夹了一块放到如蔓碟子里头儿。
“有劳三哥哥。”如蔓又将肉吃了。
大家明知秦婉蓉故意刁难,只得举杯饮了,岔开了话头儿去。
好在秦孝言是个活套人,讲些京城见闻,将宴席气氛又带了起来。
如蔓径自用着美味儿,似并不上心,秦少芳见她够不到鳜鱼,遂夹了一片,放到碗里。
“少芳哥好生偏心的,只顾着五妹妹了。”秦婉蓉放下筷子,只端着茶杯子喝了起来。
秦少芳瞧了如蔓一眼,又对婉蓉道,“二妹若是喜欢吃哪样,我便吩咐下人,整日做给你吃,这样可好?”
雨菱在一旁掩嘴儿偷笑,众人也尽是了然,秦少芳又夹了些许给她,婉蓉这才挑拣了一下子,送到嘴里头去了。
☆、夜明珠,梨花园
“五妹瞧起来面嫩的紧,今年多大岁数儿?”王翾饮了小口花茶,笑道。
大家闺门出身,一颦一笑间都很是得体,如蔓端了杯子,正欲回话儿,却被秦孝言拦住,“小五不忙地说,咱们便来猜上一猜,猜错的尽要罚酒一杯吃。”
“岁数儿又有甚么稀罕的。”秦婉蓉独自吃了乳酪饼子,今日逢宴,她打扮的极是用心,上身是绣锦织成的缎襟儿,领口一排玉扣子,肩领交衽处绣着三朵梅花儿,嫣红欲滴,更衬得肤白胜雪,尖尖的瓜子脸儿真真标致了。
“二姐姐、三哥哥,咱们都闭了口,也不提醒,看大哥、大嫂子、姨表妹子还有少芳哥,谁能猜得准了,我便做个评判。”秦雨菱接了话儿,又冲王翾眨了眼。
“依我看来,小五该是刚过了十岁,并未到十一了。”秦孝言先起了头儿,如蔓只得冲他笑了笑,秦孝言前年加了冠,是秦府小辈儿中,最为年长的。
王翾比他小了三岁儿,正是二八芳华,去年嫁入秦府,秦孝言对她极是尊重,可在如蔓瞧来,感情却显得淡了。
她因想着,便下意识地将王翾瞧了,两人目光一接,王翾遂将两根指头儿一伸,比划道,“五妹妹应是跟冰儿一般大小了,一十有二。”
旁边儿一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