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言又盯紧了一寸,问道,“五妹只管说,要是她还做了甚么对你不起的事儿,我断是不能轻饶了她。”
如蔓忙地回头,仔细将周围扫了一圈儿,就凑到秦孝言耳边,用帕子掩了嘴儿道,“那帕子也不一定就是烟娘子的。”
“哦?”秦孝言眸色一沉,神色锋锐。
“其实那晚我没瞧清楚,原是不该乱说的,在遇见烟娘子之前,我恍惚还瞧见了一人,也打湖边路过了的。”如蔓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她揣摩着秦孝言的心思,便这般一层层抖露出,抽丝剥茧似的。
果然,秦孝言微微松了一口气儿,如蔓只说瞧见一人,应是没瞧见自己,若不然也不敢公然说出的。
“那人是谁?大哥替你保密。”秦孝言诱劝道。
“是五姨娘,”如蔓说罢,直直将他望了,补充了一句儿,“这嚼舌根子的话儿,小五只给大哥一人说了。”
秦孝言半晌没说话儿,两人就这般相互瞧着,末了,并未在如蔓脸上寻到甚么虚假的神色,秦孝言这才缓和了,又问,“可是瞧清楚了?”
“离得远,只能瞥见个影子,大哥断是不能同旁人讲了,要是弄错了,再出了差子,小五可担不起了的。”如蔓忸怩地说着,话里头有些焦急。
实则这一番话,如蔓是故意这般说的,明里,是说自家没看清楚,暗里,却是保证绝不会将此事说出。
秦孝言见她坦率地说了,现下也不便多做怀疑,最后遂说,事关老爷的名声儿,自然会守口如瓶了。
这话正是告诫如蔓,即便知晓了,也要掂量轻重,将老爷名声的帽子扣在她头上,教她不敢多生是非。
端了锦盒回到东厢,如蔓才发觉贴身小褂竟是湿了大片,她吃了几口热茶,才缓过神来。
盒子里的东西,尽是些名贵首饰,随便挑出一件儿来,就够寻常人家使上好几年的。
如蔓怎会不明白,拿人的东西手短,今日秦孝言当真是多手齐下,费了不少心思的。
☆、梨花瓣,惹是非
“这淮南暖玉瓷,可是个罕物儿了。”梅香收拾东西时,忍不住开了盖子,多瞧上了几眼。
如蔓自顾自地吃茶,并不理会,仿佛见到那盒子,就似看到了秦孝言那阴郁不定的神色了。
翠儿向来好奇心重,听梅香这样一说,遂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凑了过去。
见如蔓并不上心,梅香就更胆大了,竟是将那纹雕盘丝簪拿在手上把玩。
重阳木制的院门儿,忽而叩响了,梅香才不耐烦地喊了一句儿,“谁在外头?”
见没人作答,梅香也不起身,直到又响了,她才一边儿拢了头,一边儿啐着出了屋儿。
“小姐在屋,我这就替您通报了去。”
如蔓从窗纱缝里窥去,打梅香后头进院儿的,不是旁人,正是秦少芳。
他微眯了眼,撩开袍摆,徐徐而入。
“芳二爷来了。”梅香显然对秦少芳十分尊重,忙地将翠儿拉走,到外间儿沏茶。
秦少芳只在屏风前站定了,温吞的目光一扫,就落在那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首饰上了。
“小五也见过大哥了。”本是疑问的话儿,可却是一副笃定的语气。
“嗯。”如蔓只淡淡的应了。
“你快该十二岁了罢?”他突然放柔了语气,将那文雕拿在手中拨弄。
“下个月便是了,少芳哥哥不说,我竟是要忘了的。”如蔓气息很轻,仿佛大病一场,有些虚脱了。
秦少芳显然明白了七八分,瞧着她娇小的身子,裹在那宽大的衫裙子里头,腰间儿空荡荡的,遂莫名生了一丝疼惜来。
“改日我去回了太太,虽是该婉蓉及笄,可生辰也是大事了。”秦少芳轻叩着桌面儿道。
如蔓遂道,“我不是那矜贵之人,不必劳师动众的,倒显得我矫情了的,生辰本就是娘亲受苦难的日子,没由来这般庆贺。”
秦少芳凝住她浅浅的梨涡,心下一转,回味起这番话儿来,颇为触动,叹了道,“那便依了你罢。”
如蔓似是想起了甚么,就从那枕边儿摸出一样事物儿来,仔细递到秦少芳跟前儿,“虽是晚了些,可我并不是那不守信之人了。”
秦少芳接了香囊,见是一绦浅绿色的囊缀,花式简洁,正面儿是一朵五瓣梨花,很是清雅。
他握了一会子,当场就解了香囊,只说,“原是我多心了的。”
如蔓不解,问道,“怎地不合用的?”
“是不舍得用了。”秦少芳这一变,令如蔓措手不及,她见那旧香囊做工极巧,就随口问道,“那是谁做的?这样手巧,一比之下,我那就十分粗陋了的。”
“是二妹做的,有些年头了。”秦少芳说话儿时,是瞧向别处的。
如蔓听他说起秦婉蓉,脸色也暗了几分,突然后悔将香囊送出了,秦少芳既然已同秦婉蓉相交甚好,又何苦来招惹自家?
虽是兄妹,原该亲近了,可只有那做事的人明白,这其中又是怎个心思了。
“想来二姐姐同少芳哥哥的交情,断是十分深厚的了。”如蔓又坐了回去。
谁知秦少芳并不回话儿,一抬眼,冲如蔓道,“百花竞芳,妩媚风流,五妹妹怎地偏生选了那梨花来绣?”
如蔓凭直觉,遂觉察出了异样,“那梨花…”
半句话咽在喉头,还没说出的,秦少芳就先站了起,眸色很沉,不似平日里温和的笑,笑的竟有些偏执,“梨花通离,五妹当真是用心良苦,那便不多讨扰了,好生休养罢。”
如蔓平白被他呛了话儿,又听他讲出这些个来,心里登时凉了七分。
为了绣好这香囊,她费了多少功夫?到头来,竟是得到这般回报了。
眼眶一酸,她倔强地偏了头道,“芳二爷好走不送了。”
秦少芳瞧她的模样,心下也有些悔意,可他不知为何,一想到她用那梨花做比,胸口就堵得慌,这样口没遮拦的,哪里还有平素万花丛中过的自如了?
屋儿里很静,恰梅香这时就端了茶来,见二人这般情形,遂不禁冲秦少芳问了,“芳二爷吃茶。”
秦少芳瞧着如蔓,良久只说了一句儿,不必了,就撩了衣摆,静静出了屋儿。
一场赠礼之仪,不欢而散了。
如蔓只觉得疲累不堪,再不想劳那心神了,遂将梅香遣到外间,径自躺下睡了。
暖玉生烟,良宵梦短,几度浮浮沉沉的。
自打秦孝言闺名阁邀见一事儿之后,加之秦少芳态度隐晦,安夫子又一直没回府教书,如蔓遂没多出院门,倚窗读书,凭栏对景,添了几层凉意,倒也安得自在。
李妈放月账时也来了一回,仍是那小于跟着,她拉了如蔓讲话儿,语气很是轻快,先说大太太近日里心情大好,就打赏了各房许多玩意儿,自然也没忘了东厢。
李妈将小于打发到别的房里,将如蔓拉到里屋儿,悄悄将一包银子塞到如蔓手里,如蔓推脱着不肯收下,道,“我吃穿用住都在府里头,断是使不到这许多的了。”
李妈硬拉着她,将小手握了,一面儿对她使眼色,说,“凭它别的物件儿再值钱的,也不如这银子实在,大太太的心意,五小姐收好了罢。”
如蔓明白,定然是李妈从中周旋了,才将打赏的玩意儿,换了银钱送来,她遂解了钱袋,大约掂量了,就塞到李妈手里两块,只说,“这心意,断是要收好了的。”
李妈是个明白人,能听出如蔓话儿里的意思,就笑着塞进袖袋里,不多推辞了,转头又掏出了一方锦袋,搁在床头,道,“这是大哥儿托我私下带给小姐的心意。”
如蔓默不作声儿,只盯着那袋子,就听李妈叹了口,“要我说,大哥儿当真是个体贴的,咱们府里头这许多人的,难得他想着你了。”
“李妈替我谢了他,劳烦记挂,这份心意,小五断是不能忘了的。”如蔓娓娓道来,模样娴静乖巧,可心里却是明镜一般锃亮的了。
秦孝言当真出手阔绰,用来收买如蔓的东西,真真能办一副不算寒碜的妆奁了。
他既是要买个安心,如蔓便陪他圆了这场戏,各取所需,这笔烂账,虽是算不清楚,自是都亏不了的。
李妈走了,就有邓荣家的来分东西,厨房上的,也有丫头送了新鲜水果、茶叶。
东厢虽是僻静,可饭食却是不差的,这一点,自是拜钱婆那多事的女儿所赐了。
打那回落水以后,从厨房上送到东厢的饭菜,比从前儿丰富了许多,日子久了,就有了这不成文的规矩了。
如蔓不赞许,也不拦着,只由着她去做,横竖算不到自家头上了。
盈湘楼景逸盎然,如蔓携了绣面儿进去,郑秀娘还没来,旁人也还没到的,她就捡了一处靠窗的椅子坐了。
方将那绣布铺了开,就听有人在身后唤了一声,“五妹妹。”
如蔓惊得一颤,忙地转头,但见秦婉蓉俏生生地站在珠帘后头,皮笑肉不笑地将如蔓瞧了。
“二姐姐来的早。”如蔓低头去拾那银针,忽然面前儿一只葱绿色小绣鞋,紧紧踩住了那一根银针。
如蔓顿了顿,遂顺着她衣角向上抬头,妩媚一笑,“不过是一根绣针,掉在地上,原是脏了的。”
秦婉蓉最见不得如蔓那副媚态,特别是笑起来那装无辜的模样,不知是要做给谁看的,更令她厌烦的紧。
她遂在地上一蹭,那银针就在灰尘里挫钝了,如蔓抿唇不做声,不气也不恼,只觉得很是可惜,可惜了三哥曾与的好心意。
“没瞧见的,原是还有一根银针,差点就扎了我的脚。”秦婉蓉不屑地收了脚,柳腰一旋,水蓝色的百褶裙划出一抹弧度,在如蔓对面儿稳稳地坐了。
如蔓终是弯下腰,仔细捡了,收回盒子,不再瞧她一眼。
秦婉蓉愈发觉得憋气,她是个骄纵的主儿,如蔓越是不吵不闹,越教她无处着力。
如蔓骨子里头,是个十分倔强的。虽是出身不如人,她没有那赖以仰仗的资本,可若是旁人无故欺凌,她是断不会甘愿受气的。
之所以不与秦婉蓉争执,除去不能惹了太太不说,最要紧的,是如蔓摸透了那心思。
无声的抵抗,才是对秦婉蓉嚣张跋扈的最好一记回报了。
“郑秀娘今日不来了,大嫂子和四妹妹都在陪大哥,这里没旁人,五妹不必作出那委屈求全的神态来。”秦婉蓉一点情面儿也不留,十分尖刻。
如蔓遂着手收拾物品,准备回屋,不愿同秦婉蓉独处一室。
谁知秦婉蓉并不罢休,玉臂一伸,将如蔓又按回椅子上,俯下身道,“五妹别忙着走,我还要向你请教绣工的。”
她的力气很大,如蔓被按着不能动弹,只得回话儿,“二姐姐说笑了,小五那粗陋的手艺,不登大雅之堂了。”
“我瞧着可不是这般了,”秦婉蓉猛地一放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团绿影,扬手一挥,就打在如蔓发髻上,后又一弹,终是落到那桌面儿上,“这个绣的就很巧了!”
如蔓极力控制着情绪,偏头一瞧,却再也忍不住了,一方秀巧的香囊宁静地落在木桌上,一朵洁白的梨花宁静如初。
她的思绪,在秦婉蓉上扬的眼角中,纷乱纠缠。
那正是自家替秦少芳绣的香囊了。
“今日咱们就仔细说一回话儿,”秦婉蓉眸光逼人,阴测地挑眉,缓缓将那香囊举到如蔓面前儿,道,“不如就打这个玩意儿说起罢。”
☆、26 隐冲突,焚旧意
如蔓只觉得一阵子恍惚,仍是出神的凝望着那梨花香囊,移不开视线来
秦婉蓉见她不答,咄咄相逼道:“府里旁的人不知,只到你是个性子好的,可别糊弄了我去。麻雀就是飞得再高,也做不成那凤凰。”
“二姐姐说的很是,同理如是,那凤凰断是也不会只到麻雀的志向了。”如蔓终是放开了绞做一团的手指。直面了秦婉蓉回答。
“五妹妹嘴巴巧,莫要扯那些旁的,这香囊相必你最熟悉不过了,真真费了不少心思,”秦婉蓉讥诮道,许是闲那香囊碍眼,又使劲扔回桌上。
如蔓仍是不温不火,道,“用了大约四个月的光景,小五绣的慢,中间还拆解了几回,二姐姐可还有什么要问的了?”
秦婉蓉一愣,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直言不讳,反到没了话柄子,遂站起来,绕到如蔓身后,撑着木椅背道;“五妹妹不但绣工文书文学的快,这讨好男人的功夫也精益了。”
刺耳的话,一字一句,都烙到如蔓心尖儿上,饶是她再沉得住气,也禁不住这样直接的羞辱了。
“小五给少芳哥哥绣香囊,不过是还他一片关切之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二姐姐你,怎么会想到男人了?”如蔓坐的纹丝不动,感觉到从背后抓到肩膀上的指尖愈发用力了,攥的她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