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削减她用度,换了个名头罢了,又劳洛儿姐跑这一通,真真是煞费苦心了。
那前几月的相安无事,怕才是刚刚开了头的,这以后穿的用的,都要教上面滤下了,才轮到她了。
可她仍是笑的温顺,教翠儿沏了茶,和洛儿姐随便说了几句儿,就各自散了。
“真真瞧不惯她那样子,又来东厢里耍甚么威风了!”梅香端了茶杯下去,口里头念叨着,在瞧如蔓那无所谓的模样,叹了一口,颇有那恨其不争的意味在里头。
如蔓知梅香想的甚么,也知这府里都拿她东厢来欺,每月分来的,多是各房挑剩下的,来凑个数儿。
这会子,果然爽快,竟是连数儿也凑不齐了的。
可她必须要忍了,她并没甚么资本去争那些个,现下刚安了身,跟了夫子读书,断然不能生出差错来。
一步错了,满盘皆输。已是落了子,断没有悔棋的道理。
如蔓心里头清楚,她清楚便是因着摆正了自家的位置了。
这一辈子,即便是要争,也犯不着争这些个虚妄的。
雨住了,日头暖洋洋的,从云端现了出来。
墨书墨画陪她上完了课,如蔓方在落景园里头散步。
她今日一袭淡黄色梨花碎褶裙,上头是及腰的对襟绣褂,手里握了一方素白的绢帕,上头正是自家闲来无事时,绣上的一丛翠竹。
闻道解意和那青竹幽隔了一汪春泉,又有汉白玉砌的游廊环绕了。
如蔓就沿着那石桥,走了上去。
桥栏上一步一雕刻,如蔓小手拂着台面儿,皆是那形态各异的貔貅,或张口,或瞪眼,或坐卧。
不怪是商户人家,如蔓见过那知府县衙前,栏杆上雕的尽是石狮子,而秦府里,却是那招财进宝的神兽貔貅,应是图个好彩头了。
抬眼处,波光潋滟,碧莹莹的湖水荡起一层层涟漪,如蔓微伏在栏杆上,见水面儿上映出一张圆润的小脸儿,如蔓径自观赏着,不觉地微微走了神。
不知何时,从视线那头,顺着湖水浮来了片片海棠花瓣,她不禁扬了脸,但从那桃枝斑驳的错影儿里头,隐约瞧见两人的绰影来。
春海棠妩媚的香气儿,淡淡的飘来,如蔓仍是沉在那美景良天中,微醺了醉眼。
她轻轻地踱步,树影儿也错落下来,那凝眸处,正是一男一女,并排坐于银杏树下。
如蔓瞧着,不觉地痴然,海棠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静静落在秦少芳肩头上,秦婉蓉便拈了纤指,替他一瓣一瓣拂落了去。
那般细致温柔,是如蔓从未见过的秦婉蓉。
秦少芳一抬头,正巧对上如蔓的眼波,虽是离得远,并不真切,她却瞧见秦少芳冲着她的方向,站起身来。
如蔓站在桥头上,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含笑点了头,便要走。
“小五听完讲书了?”如蔓刚下了桥,就迎面儿遇上了,那秦少芳就先开了口。
秦婉蓉手里还握了一支荼靡的海棠,更衬得人面桃花。
“是了,见天色还早,就在园子里走走。”如蔓答得客气,可她终是无法直直面对。
“五妹妹逛园子,真真会挑时候了,这么大的地方儿,又赶巧遇上了的。”秦婉蓉显然不满如蔓的打扰,将水蓝色的帕子在面前儿一挥,夹枪带棒的口气儿。
秦少芳冲东边儿一指,又道,“那边儿的百蝶亭很是静雅,小五可去瞧瞧,如今正是那蝶舞花飞的好时节了。”
如蔓会了意,遂福了福身子,道,“二姐姐顽好,小五到那边瞧瞧。”
秦婉蓉没再接话儿,只是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也不让开路,自顾和秦少芳又说起话儿来。
如蔓只好侧开身子,从桥那边折了回去。
“百蝶亭在东边儿,你又下桥作甚么?”秦婉蓉又嫌如蔓笨拙,忍不住,就冲她喊了一句儿。
“小五又想起夫子教的书文,还没记会的,现下便不去逛了。”如蔓既是耐心,秦少芳一笑,说,“小五果然是个好学的,改日我去书舍瞧瞧,看那夫子如何教的。”
听他提起安夫子,如蔓没有来得心头一跳,忽又想起那回廊下的光景来。
“咱们也赶紧走的,没得碍了五妹妹学书文。”秦婉蓉将袖子轻轻一拉。
刚转了个身儿,三人还没下了桥,就见远处急急来了几名丫头。
打头的是那锦娥和红玉,如蔓一瞧,大太太房里的管事丫头都来了,不知是个甚么因由了。
“二小姐、五小姐、芳二爷。”锦娥先将几人叫住,红玉携了几名小丫头也跟上来。
“瞧这急匆的模样,旁人不知,还当是出了大事的。”秦婉蓉嗔了一句儿,转头就要走。
红玉又先了一步道,“真真是出了事的,那白小姐的猫儿不见了,这会子全府上下都来寻的。”
“白瑶的宝贝猫儿不见了?我昨儿还瞧见了的。”秦婉蓉一皱眉,她和白瑶走的最近,也知她最稀罕的,就是那只东蛮渡来的波斯猫了,她养了整整三年。
如蔓也疑惑道,“甚么时候的事?”
“可不就是一个时辰前儿的事了,白小姐这会正在太太房里等着的,可急坏了的。”锦娥一边说,又仔细将周围瞧了。
“太太吩咐,各房里的小姐丫头们都要问,看是否瞧见过。”红玉嘴巴利索,秦婉蓉甩了帕子道,“我这就去找她,你们赶紧寻得,若要是在咱们府里丢了,怪不好说的。”
“我回东厢也仔细问问。”如蔓跟着说,几人方各自散了。
刚回到屋儿,午饭就已经传来了,梅香正坐在外间儿做针线,见如蔓来了,就说,“真是人金贵,那玩物儿也跟着金贵了,一只猫儿,却劳得全府上下都出动了。”
“咱们屋里好生找了,别教人落了嫌隙才是。”如蔓刚说完,就见翠儿端着食盒,立在门口儿,脸色上不大好看。
如蔓遂拉过她,只问,“你可是瞧见那只猫儿了?”
翠儿闪烁其词,最后也红了眼,说,“我晌午那会子,见过那猫儿,还喂了它一块肉脯…”
☆、逗猫儿,意中窥
如蔓心下一沉,稳了稳情绪,顺势坐在躺椅儿上,仔细询问了翠儿。
“用罢早膳,小姐去了书舍,梅香也不在屋里,我在廊下逗鸟顽,正瞧见那一只猫儿,正立在那台阶下…一时贪顽,就寻来东西喂了。”翠儿这会子也恐自家犯了错,若是让那白小姐知晓她不只见了,还喂了东西,真真不敢想那后果了。
“之后呢?那猫儿去了哪里?可有吃坏了?”如蔓将手帕攥了,垂眸思忖着。
“我也不知的…那猫儿吃完了,就蹿上那院墙子了。”
如蔓瞧她那样子,仍是觉得不大对劲,若要说来,她只是逗了猫,也没做错甚么。
忽而她秀眉一颦,问道,“可是有人瞧见了?”
听她这么一说,翠儿再也没忍住,一下子就红了脸,央哭了说,“我逗猫时,恰巧那红玉替三少爷给小姐送东西来,瞧见了…她还交待了,教我别玩太久,让白小姐难找。”
梅香一听,噌地走过来,直说道翠儿脸上,“就说你是个没出息的,好端端的,要去逗猫逗鸟,这下可好了,那红玉不是个省心的,这会子怕是已经捅到大太太那里去了。”
“我又没作甚么,她为何要赖我?”翠儿将小脚一跺,撇着嘴道。
梅香没耐烦地道,“白小姐可不是个好惹的,这猫儿要是真丢了,断是要揪出来人的。”
“都别争了!”如蔓这才站起来,挡在她俩中间儿,杏眸一转,沉了声道,“这会子,说这些没用的作甚!”
梅香住了口,声音也放低了,嘟囔了几句儿,别瞧她是个多嘴的,如蔓平日不说归不说。
可这五小姐一旦厉害起来,她真真是有些忌惮的。
如蔓扬了脸,冲梅香道,“你也别想着看那热闹,瞧那笑话了!要是白小姐怪罪下来,咱们一个屋里的,谁也脱不了干系的。”
梅香还没来得及回嘴,如蔓就扭头对翠儿说,“你也别慌,尽是你平日里贪顽惹下的,明知那是白小姐的猫儿,还要去招惹,可是这个理儿了?”
“求小姐替我做主儿…”翠儿教如蔓一说,扯着她袖子央求。
如蔓微叹了口气儿,遂又平静了心绪,将衣裙理了理,道,“现下就跟我去找大太太。”
翠儿一慌,往后退着不肯走,如蔓冷清地将她瞧了,目光澄净,缓缓道,“若是不愿去的,我也乐得清静,咱们就耗着罢。”
翠儿这才垂了头,灰溜溜地跟在如蔓后头,一路上,都没多说话儿。
如蔓心下也有些个忐忑,不知先声夺人这一势,可否管用了。
可要是不管她,大太太怪下来,她端的是有那管教不严的错处了。
刚过了木阁,就见锦娥迎面儿来了,瞧路线,正是到那东厢去的。
如蔓遂先一步上前儿,携了锦娥手道,“姑娘,我正巧有事找你的。”
说罢,遂冲翠儿使了眼色,她便绞着袖子从如蔓后头走出了。
锦娥似也要问,却只得先答了话,“五小姐可是有甚么事情?”
“真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如蔓小脸儿垮了下来,水汪的眼波也被那睫毛给遮盖了,覆下一片阴影来。
“小姐只管说,要是能帮的,我尽会出力了。”锦娥只得顺着她的话儿往下说。
“白日里你方问了我,可是见了那白小姐的猫儿,”如蔓双手交叠在身前儿,打前走着,忽而一回首,将那翠儿逗猫一事,捡那轻处说了。
如蔓心知那锦娥和红玉关系要好,就特意提起了红玉来,果然锦娥神色微变了,含糊道,“太太叫我去东厢,也正是要问那猫儿的事了。”
“太太已经知道了?”如蔓佯作讶异,转头又喝了翠儿一声,“还不快些跟我去认错罢!”
锦娥见状,也跟了说,“小姐也别急,既然翠儿没伤了猫儿,想来太太自会明察。”
“姑娘可要帮我说几句儿公道话,我刚来府,没想惹上这麻烦。”如蔓说的真,锦娥听了也动了恻隐之心,翠儿趁势又抹了泪儿,锦娥这才松了口,说会尽力帮忙劝的。
一进锦琼阁的门儿,就见红玉和几名粗使丫头在外候着,如蔓探身看去,从花窗里能瞧见许多人影儿在屋里头。
锦娥遂上前拉了红玉来,如蔓遂又低语了几句儿,红玉见五小姐亲自来说了,便也宽慰了几句儿。
“劳烦姑娘平日里关照,又时常替三哥哥给送东西给我,等我见了三哥哥,定是要教他多奖赏你了。”如蔓知那红玉对三哥儿有意,遂故意这般说了。
红玉面儿上一动,就说小姐客气了,可如蔓能瞧出来,这番话断是有用的了。
锦娥先进去通报了,如蔓才掀了帘子,就见满满地坐了一屋子人,从左边儿起,先是温盈和温碧,挨着便是秦雨菱,大太太右边坐着秦婉蓉,旁边正是那白瑶。
再一瞧,王翾也在,而那烟娘子就站在她椅子后面儿。
白瑶神态倨傲地扬了脸,不算白皙的皮肤上,五官精致,散发着凌厉逼人的气息。
好似一株美人刺,让人不敢沾染了。
大太太脸色有些沉,却并不明显,冲如蔓指了座儿,说,“瑶儿的猫儿丢了,咱们都该帮着仔细找找。”
“你再想想,牡丹喜欢往哪里钻的?”秦婉蓉没理如蔓,只歪头问白瑶。
“牡丹向来不会乱跑的。”白瑶一字一句儿说了,将目光投到如蔓身上。
牡丹,一只猫儿的名字也这般富贵了。
“可是闻到了鱼腥子,到厨房里去了?”烟娘子不识趣儿地多嘴道。
白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只丢下了三个字儿,绝不会。
烟娘子吃了闭门羹,脸上一阵红白交替,王翾只拨弄了帕子,并不开口。
秦雨菱向来是个没主见的,这会子也不敢多说,左右瞧了。
“有人瞧见牡丹曾去过五小姐的院子。”白瑶又抛下一句话,此话一出,大家都齐齐瞧向如蔓,秦婉蓉抿了抿嘴儿,说,“五妹妹也喜欢猫儿?竟是逗别人的来顽。”
“我房里的丫头贪顽,没眼力见儿的,红玉进屋也瞧见了的。”如蔓站起来,微欠了身道。
“我见翠儿逗了牡丹一会子,”红玉走到门前儿,低了头又道,“后来那牡丹就蹿到墙外跑了。”
如蔓握帕子的手微松了,又听白瑶说,“牡丹素来不喜和生人亲近,五小姐该好好管教了,难说牡丹不是在你那里丢了的。”
大太太也帮腔道,“小五教你那丫头好生想一想。”
白瑶端端坐在那上座儿上,一盆子白牡丹就摆在旁边儿的案几上。
秦婉蓉也斜身靠着,美人儿如花,交相映红了。
“我仔细问过了,那丫头只是贪顽,断是不敢胡乱来的,白小姐尽管问她。”如蔓替翠儿辩解,就是替自家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