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鸣的话素来不多,但是,只这么一句,就已经足够了。
纪安世半生,高堂明镜悲白发,早已白了少年头。少了少年时的狷狂,多了沉稳与练达。人贵
相知,段潇鸣是自己的伯乐,这忘年之交,此行,便是出死力,也要为段潇鸣办好差事。
那日,袁泠霜亲自捧着尚方宝剑双手奉上,纪安世老泪纵横,一是半世沧桑里,第一次在长安
见到了袁泠霜,二是对段潇鸣此般信任。
第一声,她唤他纪大人;第二声,她唤他纪伯伯。
他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个昔年曾经抱过的小女孩儿,最后还是唤了她一声‘公主’。
袁泠霜对他说,太公八十遇文王,烈士暮年,当壮心不已。
纪安世心中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段潇鸣这样大的担子加在他肩上,若是他退缩了,那势必会影
响到段潇鸣。
次日,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议论,漕运钦差纪安世大人昨日从宫中受命以后,当即买了一口大
棺材,就摆在自家的正堂里,向天下人表示不辱使命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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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潇鸣定鼎江山之后,大肆启用前朝旧臣以及广开恩科遴选天下青年才俊的举动引起了鄂蒙各
部权贵的不满。
当日册封,段潇鸣对这些随他入关的鄂蒙大将们许以金银财帛,王爵厚禄,却并不让他们真正
意义上取得左右朝政的实权,多数都是挂个闲散的虚名。毕竟,这些部族首领们,大多只会打仗
不会做官,而且民族矛盾太深,由这些根本不了解汉人习性的人来治理汉人,只能得不偿失。
多数追随他的鄂蒙可汗,除了对他的敬重,甘心追随以外,求的也正是金银,如今得了天下,
他们除了享有原先的地位以外,更拥有段潇鸣赐予的钱粮和爵位,衣锦还乡,也都愿意回归故里
而去。可是,一些本就心存野心的人,便与这样的思想背道而驰了,就像査巴奇。
天和三年,追随段潇鸣的各部鄂蒙王侯,带着他赏赐的丰厚财帛,风光出塞,段潇鸣亲自摆酒
十里相送。唯有査巴奇留了下来。
自改元建制以来,孟良胤封了丞相,是实至名归,没有一个人有异议,但是纪安世坐上了都察
院御史的位子,着实地让他不服气。而后宫之争里,自己的女儿及侄女又都只是妃嫔,没有如他
预先期望的那样荣升皇后之位以巩固他的权位,这也让査巴奇心里憋着一股怨气。
额吉娜虽然还没有正式被废,但是实质上也形同废人了,她已经绝对不可能成为皇后。剩下的
一个,便是袁泠霜了!毕竟前朝也不是没有出过亡国公主母仪天下的事。
査巴奇心中一直认为此次纪安世得以当上漕运钦差,代天巡幸,便是因了袁泠霜之故。对于政
治上的不得志,便全都归因于女儿没有好好吹枕旁风的缘故。因此每回入宫觐见,都要大发一通
脾气。
慕雅自己心中本就不痛快,又落得父亲这般数落,不禁怒从中来,连手边的一盏茶都撂了,开
朝以来,官窑烧制的第一窑冬青釉加白绘四季花卉的瓷盖碗硬生生砸在査巴奇面前,溅了他半袍
子茶水。娜塔茉当场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足无措了看着两人。
“父亲以为是我不愿意?不尽心?!父亲怎不去打听打听这些年,皇上有几日宿在这后宫之中
?!枕旁风?哼!这全天下,怕也就是她袁泠霜一人吹得吧!”慕雅死死盯着满地碎瓷屑,猛一
抬头冷眼看着査巴奇,满头的金步摇一个冲劲全数撞在一起,脆生生一阵乱响。
“那便是你的问题!竟连个男人都收不住!你若能给他生个儿子出来,咱们哪里能落到今天这
个地步!”査巴奇倒真让慕雅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唬得不轻,愣了好一下,才呐呐地说了这一句
出来。
慕雅听了,收了冷笑,呆呆地盯着査巴奇出神。査巴奇被她这样凌厉的目光盯着,满身的不自
在,道:“你看什么?”
“父亲刚刚的话,让我开了窍,您说得没错,要是我和阿茉能给皇上生个儿子,那所有的问题
,就都不是问题了。无论皇上有多宠爱袁泠霜,可是,她生不出儿子,照样没有用啊!”慕雅一
边说着,黯淡的眸子一边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来,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仿佛是得到一张神明
庇佑的符纸,为她悄然沉寂的无上的野心,添砖加瓦。
“姐姐不是说过,皇上可能有隐疾,不能生育吗?”娜塔茉惊愕地望着慕雅,透过她张狂的神
色,仿佛能看见她心底此刻正在膨胀的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
偶错鸟,偶真的错鸟,偶不该因为过年而不更文,更不应该不更文还不上来喵一声,偶错鸟,偶
真的错鸟,所以,为了弥补,本章只要留言就给分,当然是要在符合JJ规定的基础上。。。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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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阿黎 ˇ 彩袖殷勤捧玉钟(中)ˇ
“皇上患有隐疾这只不过是我们的猜测,可是,她袁泠霜不是怀过身孕吗?这不正好证明了皇上并没有问题!所以,现在,生下皇子,便是我们击败所有人最有力的筹码!”慕雅的脸色微微泛起潮红,她激动地转过身子来看着査巴奇与娜塔茉,那眼神近乎痴迷疯狂!
“可是,这谈何容易……皇上他,根本就不到后宫来宿寝……”娜塔茉说着说着,不禁红着脸低下头去。
“怕什么!她袁泠霜纵然再美貌,也总有老的一天,我就不信皇上会永远不腻!”慕雅呵呵一笑,悠哉地摆舞了一下她宽广的袍袖,对于这样端庄的汉装,她总是觉得很不习惯。
“可是,以前那样的时候都没能怀上,现在这种情况……可能吗?”娜塔茉面色依旧通红,说话的声音低得近乎微喃,纵然不愿泼慕雅的冷水,但是她还是不得不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
“哼……”慕雅幽幽偏过头来,扫了査巴奇与娜塔茉一眼,兀自笑了起来:“怀不上,那也得想办法怀上!”
此言一出,査巴奇与娜塔茉俱是大骇,査巴奇不禁霍地一下从座次上起来,两步并作一步跨到女儿面前,压低了嗓音道:“你该不会是想……”
慕雅轻轻一笑,对査巴奇道:“这事儿就不劳父亲操心了……您还是看好自己手中的兵权,别让人一夜之间给削了去!”
査巴奇听出她言中的讥讽之意,气得狠狠地‘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慕雅举袖掩唇,幽幽一声轻笑逸出唇畔,忽然收了笑意,恨声一字一字咬道:“袁、泠、霜!”边说着,缓缓一脚朝着一地碎瓷上踩了上去,惊得娜塔茉大叫一声“小心!”
后宫妃嫔,平时出门都有步辇代步,足履皆是软底绣面,这一脚,用足了狠劲,娜塔茉本以为她是不小心,却不知她是有心为止,顿时那碎瓷断口扎进了肉里,脚底连心之痛,惊得娜塔茉连声大喊:“来人!快来人!传御医!传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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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慕雅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但到底是淑妃之尊,代掌凤印署理六宫,如今闹得传太医,自然要传到段潇鸣耳里。为了表示对査巴奇部族的看重,段潇鸣自然免不了亲自前去探视。
这一去,慕雅自然牢牢抓住机会,趁着东西六宫所有嫔妃在场的机会,该讲的话,一字不落。躺在床上,双手牢牢抓住段潇鸣的手臂,失声痛哭道:“陛下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膝下仍是一无所有,此臣妾等之罪也,未能为皇家诞育皇子公主,臣妾早已无颜面君,无颜面天下也,此诚恳陛下,赐臣妾一死,以谢天恩!”
慕雅乃为六宫之首,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后宫众人,若个敢不附和?况且众宫眷对段潇鸣长期不幸后宫,专宠袁泠霜之举早已恨之入骨,此番有慕雅出头,还不赶紧趁势而起,团结一致?
段潇鸣仓促而来,哪里来得及应付慕雅等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发难,面对这一哭一跪,头痛欲裂,慕雅先声夺人,更是步步紧逼,就着场面挣扎着从床上滚落到地上,其状之凄惨,外人看来无不可凄,段潇鸣亲自抱了她起来,重新安置回床榻上,温言检讨,言自己国事缠身,如今天下初定,实在该以天下万民为重,道:“朕虽夙兴夜寐,犹恐有不周之处,愧对天下!”
段潇鸣以天下为重,四两拨千斤地将慕雅抛出的力又不动声色地打了回去,一副以民为重的忧心忡忡。
慕雅敢这样寸步不让地进逼,她自然也是想好了段潇鸣可能给自己找的退路,因此当段潇鸣‘以民为重,忽视后宫’这番话说出来时,慕雅先不辩驳,只是愈加诚惶诚恐地请罪。
娜塔茉在一旁简直一头雾水,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几乎都没有时间去明白慕雅的心思,见她此时语气,以为她要退却,谁知,慕雅忽然话锋一转,以‘天子无家事’,储君乃是国之根本为由,又重新把话语权牢牢地拿回手中。
段潇鸣无子,于国于家,都不是好事,此事已经不是慕雅等人在做文章,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在这上头动脑筋?!段氏家族出身寒微,人丁本不兴旺,段潇鸣又杀光了所有同父异母的兄弟,所以,如果段潇鸣无子,那段氏将后继无人!新的皇权后继无人,这是震天动地的大事阿!因此从段潇鸣打下江山的那天起,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个无形的压力了。虽然,他总是安慰袁泠霜,可是,时间久了,他自己亦是忧心忡忡。
他不忍负袁泠霜,可是,情势又如大山一般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孟良胤早就私下里劝过他,袁泠霜有子,那还罢了,可目前是袁泠霜很难再有了,如果再这样意气用事下去,那只会把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这些年,段潇鸣实在是国事缠身,一件接着一件接踵而来,也没有细细想过这个问题,而今,他也深深明白,自己年纪不小了,如果再拖下去,真的会酿成大祸。
袁泠霜自然是个开明的人,劝过他给自己留退路,不必为了她把自己逼上绝路。所以,段潇鸣心中也暗自打算,过几年,从这些新选入宫的才人美人中,选一些没有背景的宫人,生下皇子,抱养过来,算作泠霜所出。等朝局稳定了,他再无掣肘了,就可以正式册封她为皇后。所以,在纪安世等一干老臣的问题上,段潇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除却能力与作为不说,这其中,自然也有为袁泠霜日后封后肃清道路与增加支持者的意思。
相对于査巴奇等鄂蒙权贵的极力反对,孟良胤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清,他似乎是不想在立后的事情的上多插嘴,既不表示支持,也不表示反对。段潇鸣心中自然清楚,孟良胤中立就表示了他心中对袁泠霜的肯定,但他毕竟是丞相,是百官之首,如果他在这事上插一手,那朝中各党派便更加会争得你死我活。
后位便是储君之位,便是日后荣华富贵,身家性命之所在,每个人都会慎重选择支持者,绝对不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出了差错。
段潇鸣也明白慕雅这发难不是心血来潮,权衡利害得失,自然也要为将来打算。段潇鸣终于抵不住压力,言明以后会多关心后宫众人。皇帝这一点头,自然非同小可,各人皆是感激涕零,山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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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天和四年正月里,纪安世接连抄没了两淮盐运使吴亮杰、江苏巡抚沈友良,江宁知县杜中恒的家产,皆是事后才报告给朝廷。一时之间,举朝哗然,参劾纪安世的奏本如漫天雪花,飞到段潇鸣的龙案上。
袁泠霜在一旁暗自着急,她自小知道纪安世的秉性,此番段潇鸣启用纪安世,她便一早对他说过心中的顾虑,虽说他要给漕运下一剂猛药,可是,纪安世这帖药未必合适。
反之,段潇鸣这次倒是破釜沉舟,将满朝舆论压下,全部留中不发,顶着天大的压力,任纪安世在江南及两淮捅破天。孟良胤这次倒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每日深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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