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轻盈,它一步一步,慢慢地爬行,终于,一脚踩空,瞬间跌落了下去,沿着颧骨的棱线,没入鬓发中去,在耳廓散开,一阵轻微的轰鸣……
“父皇……”嘴唇轻微翕动,她仿佛看到了父皇的在天之灵在对她笑,在对她笑……
鄂蒙人的主食是青稞面饼子,列巴和牛羊的肉。所谓列巴,是一种外面烤焦的面包,可以长时间储存。因为便于携带和存放,适于游猎生活,所以,为鄂蒙人所钟爱。
因为草原和沙漠中缺水,所以,饮品便以马奶酒,青稞酒和奶茶为主。鄂蒙人的奶茶,独具特色,是以红茶加上驯鹿奶所调制,风味独特。
但是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都不免过于油腻腥臊,对于泠霜这样从临安长出的娇客,自然是吃不惯的。以前,还可以忍耐,如今在病中,味蕾不开化,对于这样的食物,不要说吃了,就是远远闻见,都忍不住要吐!
眼看着泠霜的身体这般田地,小惠倒是真心为她担忧。醒过来整整一天了,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吃下,一个劲地吐,吐出来的,只是酸水罢了。
她中午就去禀报过段潇鸣了,可是他只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天都黑了,看着泠霜苍白地无一丝血色的脸,小惠静静地端着托盘退出来。本想熬点羊肉牛肉汤,清淡些,指望她能喝下去一点,可谁知还是吐得厉害。她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不习惯,可是她身子好,慢慢地,也就好了。
看着银碗里原封不动的汤汁,小惠站在帐篷外轻轻地叹了口气,希望,她可以挨得过这一关吧……
正走着,迎面差点装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惊道:“大哥,怎么是你?”
霍纲看着许久没见的妹子,道:“你想什么呢?怎么走路都不看人?”
霍纲是段潇鸣身边得力的人,是他一手提拔,很得段潇鸣器重。小惠原名唤作霍敏惠,是霍纲唯一的妹妹,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唉,还不是担心新来的汉妃!你看,醒来一天了,一直吐,什么都吃不下,我怕她撑不过这关。”小惠朝泠霜的帐篷努努嘴,道。
“小惠,这是主子们的事,哪里能容我们做下人的插嘴!你最近是怎么了?越发僭越了!”霍纲为人沉稳,素来只管守好本分,不去掺和其他,所以,总是劝导妹妹,安分守己,不要心存妄念。
“哥,你又说到哪里去了!”小惠拉下脸来,不悦道。
“我说的什么,你心中清楚!你也大了,不需要我多言。”霍纲永远是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故而得了‘霍冷面’这个称号,哪怕是对自己亲妹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既然你说我大了,那,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不劳您操心!”小惠白他一眼,端着汤碗便要走。
“你站住!”霍纲叫住她,将手中的布袋子搁在地上,道:“这个,是大汗让我拿来的。”
“这是什么?”小惠伸手拎了拎,很重,起码有十来斤的分量。
“是大米。”霍纲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
“大米?!哪里找来的?!”小惠吃惊不少。毕竟,如今是行军在外,荒野里,哪里弄来这个东西。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大汗说了,让你给那位熬粥喝。”
“我知道了。”小惠看着大米,愣愣地直出神。
不是说不管她死活的吗?怎么又去费这般心思?
“妹妹,听哥哥一句话,不要动不该有的妄念,不然,苦的是你自己!”霍纲正准备转身离去,见她还是愣愣地,眉头一皱,冷冷道:“你年纪不小了,这次回城,我便向大汗开口,给你挑个好人家嫁了!我跟他这么多年,我相信他不会不给我这个脸面!”言毕,拂袖而去。
“大哥!”小惠恼怒地朝他背影大喊了几声,他都没有理会。
“汉妃,您怎么起来了?”小惠进来便看见泠霜着单衣站在檀木架子前,静静地盯着那盆琼花。
“您身体刚好,草原上风大,小心又着凉了。”小惠在一边劝着。
“是你帮它浇水的?”泠霜转过头来看她,声音依旧沙哑。
“奴婢见您这么看重这花,不敢怠慢。”小惠答道。
“它便是我,我便是它。”泠霜望着那浅紫色的花苞,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地抚触,无尽爱恋。
“谢谢你。”泠霜看了她一眼,在小惠领悟过来之前,已经越过她而去。
小惠是个明白人,从来也不多话,对于泠霜的阴里阴气,也不见怪。自从她病好以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她也习惯了。
段潇鸣从没有来看过她,她也从不问他的去向。小惠起初还吃不透,可是渐渐的,发现她似乎不是刻意装出来的,是真的不关心。
这倒让小惠多留了一个心眼,她在段潇鸣身边这么多年,他的那么多女人中,还从来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一样,不关心自己男人的去向,难道,她真的无心争宠吗?还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以为,她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看着泠霜又坐回床上,恢复到一动不动发呆的情形,小惠轻叹口气,道:“汉妃,今天天气不错,风势也还好,要不要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泠霜闻言,转过涣散的目光看她:“段潇鸣准许我可以出去的吗?”
小惠忽觉得好笑,道:“大汗从没有说过您不可以出去啊!”
闻惯了帐篷里的药草味,忽然间呼吸这样清新的空气,让泠霜觉得这样地不习惯,似乎,连肺部都会羞怯,都不知道该怎么均匀呼吸了。
“汉妃,外面风大,还是披上吧。”小惠将搭在臂弯里的斗篷抖开,披到了她身上,将系带仔仔细细地系好。
泠霜拒绝穿鄂蒙的服饰,段潇鸣也不去管她,由着她继续穿汉人的装束。好在小惠本来就是汉人,这点倒是驾轻就熟。
从自己的帐篷一路行来,畅行无阻,戍卫的士兵莫说来挡,连盘问一句都没有。
泠霜心中冷笑,原来,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他这是在告诉她,只要她想走,随时都可以。
是啊,若是他想以自己为筹码要挟袁氏,要挟叔父,那,他就不是段潇鸣了!
驻地的营区划分成好几大块,每一块之间都用木栅栏隔开,互相之间并不相通。泠霜被小惠带着东绕西绕,完全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她也无心在意,由着她带着自己绕吧。
忽然迎面走来一位女子,着方领收腰 的对襟长袍,满头的长发用一枚箍环箍起,箍环由黄金打造,整个箍身垂下串串红珊瑚珠串成的小串,坠脚上是松绿石和贝壳。腰间悬着一只葫芦形狍子皮绣花荷包,这是鄂蒙人的服饰。
那女子后面跟了两个侍婢,从泠霜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走过泠霜身边时,还特意停了一下,用鄂蒙语说了什么,泠霜不通鄂蒙语言,自然是听不懂的。
小惠恭敬地对她施了一礼,而对方的侍婢却挺直了腰杆径直离去,丝毫不把泠霜放在眼里。
泠霜见她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座帐篷,周围还有几个相似的帐篷,有别于士兵们所住的,要精致许多。
泠霜忽然想笑,出来打仗都不忘带着女人,他还真是行事作风有别常人啊!
“刚刚她说的,汉妃您可别往心里去啊!不过是个没名分的侍妾,哪能跟您比。”人刚刚走远,小惠看着泠霜的脸色,忙说道。
泠霜转过头来,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着她。
小惠被她这样的眼神盯得发憷,道:“您怎么了?”
泠霜忽而一笑,道:“出营地的路该怎么走?”
“汉妃,您要出营地?!那怎么行!太危险了!外面有狼群出没,而且,万一敌人来袭怎么办?”小惠面色一变,担忧道。
“你不是说,段潇鸣没有限制我的行动吗?那,我想去哪里,自然就可以去哪里,不是吗?”泠霜冷冷撂下话,越过她向前走去。
她自入病以来,多亏小惠细心照料,本来,她倒还真有些感激她。还有,今天这一出,她倒真真的觉得好笑。费了心思领她出来,特意让她来看看这里,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吗?其实,她就算不带她看,她也是可以想见的。
女人啊,总是逃不开这份心思!能让他连打仗都要带出来的,势必是得宠的,名分这个东西,总是虚的,特意精心安排了这出,是想让她闹上一闹?
闹了,便能从中得到好处吗?
想到这里,泠霜不免有几分同情小惠了,要是换个主子,她的这份心思,或许有了用武之地了,可惜了!等人走了才忽然摆出一副护主心切的样子,会不会太假了?
步出辕门,一览无余的广袤草原,在泠霜的眼前瞬间展开,蓝天绿地,仿若一幅巨大的卷轴,从脚下,一路延展,直到天地的尽头去!这般开阔的景象,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豪迈壮阔,让人怦然心动!
“汉妃,咱们还是回去吧!”小惠跟在她身后,战战兢兢地道。
“怕什么?!我不会跑的,就算我要跑,也不会笨到用两条腿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不会走远,你尽管放心!”言毕,泠霜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废话30秒:
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啊战争,某只抚摸下巴感叹。。。女人啊女人。。。
不知何事萦怀抱
叔父,这,便是您所说的归宿吗?
您说,大漠孤烟,草原疾风,是您的归宿,那套甲胄,您从穿上的那一日起,便没打算再脱下。
您说,一个命定要孤寂的人,是不需要妻儿的,那,只会成为牵绊,所以,您宁愿一生孤寡。
您说,袁氏族人,须同心协力,永葆江山,万世基业!
我知道,袁氏的三分天下,是您与父皇一生的心血,即使,那个人做了怎样人神共愤的事,您都会为了江山忍下。
这,便是丈夫对功业的无比热衷。
脚下踏着关外的土地,从临安到此地,一路走来,恍如梦中,或许,这真的是一场梦,她依旧身在宫廷,依旧去过那一个一个哭泣的昼夜。
柔软的牧草在脚下踩过,即使是晴天,风依旧大到将她绾好的发尽数吹乱,将身上的披风拂到半空翻飞。
她张开双臂,去拥抱这样的风,耳边呼啸的声音,让她觉得无比舒畅。
大草原,多么奇雄瑰丽,这片土地上,曾经生出过铁木真那样的人,将他的帝国,开拓到天涯海角!
中原的河山,在他的铁骑之下,剩下了什么?
功业,古来如此!
夕阳西下,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地去看草原的落日。那轮日,便是这样,一点一点沉下去,少了她的照亮,身上,似乎一下子就变凉了。
冥灭的天空,在眼中一点一点暗下去。多少阴毒,随着这夜的来临,开始酝酿!
从明丽朗清到苍紫幽深,浓墨一般的蓝色,终于化为了一片漆黑。从蓝色到黑色,原是这样转变的。
如果,复仇的代价,是要牺牲袁氏的疆土,父皇,您还要女儿去做吗?
风吹得眼睛酸涩难忍,眨一眨,禁不住流泪。
请您告诉我,到底是先有了杀戮,才有了天下,还是先有了天下,而后有了杀戮?
女儿不明白。
天下,因杀戮而起,也因杀戮而终,那么,如今的天下,终日在三方的杀戮里,是不是该去结束了?
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父皇,请您告诉我,我该怎样做?
望着初升的明月,泠霜临风而立,心中默然道。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风刮得愈发大了,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卷到天上去,泠霜终于长长一叹,转身便要往回走。
泠霜顿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看那一人一骑,在夜幕下暗色的影子。
他,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
关外的风,呼啸而过,将两人的衣裳,都吹得猎猎作响。
谁也没有动,都僵在那里,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在看清对方的心思前,决不轻举妄动,这样,才可以保证自己活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