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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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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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您说什么?”
  
  “没,是没什么。”泠霜枉自一叹,道:“叫他们好好厚葬她吧。”
  
  “是。”小丫头应着,扶她回房去了。
  
  * * *
  
  段潇鸣此番受伤不轻,但是行军在外,自然是不可能好好养伤。他只在床上躺了三天,就又没日没夜地开始军事布防了。
  
  这次顾皓熵奇袭,也是给段军敲了一记警钟,不可一味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而忘乎所以。也是到后来,泠霜才知道那夜奇袭,竟是顾皓熵亲自带队的。段潇鸣身上那一箭,亦是顾皓熵所为。
  
  泠霜倒是毫不意外。她自然很清楚顾皓熵的箭术,百步穿杨,除了他,怕也没人能在乱军之中,轻易伤了敌军主帅。想到曾有一刻,她与他居然离得这么近,在隔了三年沧桑之后,又在这壅城擦肩而过。要见的,始终是会见着的,躲也躲不掉!
  
  自从进驻壅城以来,大军驻扎长江沿岸,泠霜则被安顿在城内。后来段潇鸣受伤,泠霜便也搬到了营中就近照料他。毕竟,营中全是男人,论起心细,远远不及女子。段潇鸣执意不肯,经过了上次教训,顾皓熵很可能再次率军来犯,营中比不上城里安全。倒是孟良胤帮着泠霜说话,也主张她来照顾段潇鸣。
  
  段潇鸣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心底也是希望留她在身边,也就半推半就算是应承了。
  
  泠霜每日亲自着手抓药煎药的活,从不假手于人。这日熬好了药,又亲自端去。才掀帘而入,就看见他穿着单衣立在大沙盘前凝神静思,连她进来也浑然未觉。直到泠霜拎着大氅披到他肩上,他才猛然惊醒,看着她讪笑道:“我想躺着也难受,不如站起来动动……”
  
  泠霜狠狠白了他一眼,将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冷硬道:“喝药!”
  
  段潇鸣知她心疼自己,并不是真心跟他来气,遂腆着脸讨巧卖乖道:“这药啊,真不是一般地苦,可不知道为何,每回你喂我喝,它就一点儿也不苦了,倒还觉得有些甜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泠霜正站在沙盘前看他的布防和行军路线,听他说这么不着边际的浑话,猛然抬起脸来冷笑道:“依我看,就该到外头泥地里抓一把泥来让你就着喝,就不苦了!”
  
  段潇鸣卖乖不成反被严斥,不由暗自咂舌,看来他撒娇的功夫还远远不够火候,果然长得就不像是个能博同情的主儿!
  
  “沿江一线,为何独独金陵是空着的?那可是帝王之气所在,你就这样率而弃之了?”泠霜从沙盘上寥寥扫过,见只有金陵城他没有插上标旗,心中一时辨不出个滋味。
  
  “你看得懂这个?!”段潇鸣正仰头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忽然听见她有此问,惊道,差点没呛着自己。
  
  泠霜看着他夸张至极的表情,不禁笑了,随手从旁拈起一柄‘段’字小旗,稳稳当当地插上金陵地界,风淡云清地道:“我小时候,拿这个当玩意儿玩呢!”
  
  段潇鸣倒是真想不到她不仅看得懂舆图,竟连沙盘也会看。呆呆地杵在那里,一手端着空药碗,一手垂在身侧,偏头看她,见她拈着‘段’字样的小旗插上金陵城头,不禁眉头一蹙,两步走到她身边,将碗随手一撂下,伸手就将那旗子拔了去掷得老远,道:“先生的话你就当没听过,不必放在心上!”
  
  泠霜怔怔地看着他的手,幽幽抬起头来,定定看他,唇边似有若无凝了一点笑意,轻道:“他的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复又低头侧盼,去看那沙盘。
  
  段潇鸣听了她这句,心中一酸,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正了面对自己,双手捧着她的脸,深深地看着她,嗓音低沉幽哑,恍惚间竟带着丝丝哽咽,颈侧的动脉凸起在那里,道:“不管是谁,不管他说了什么,从此刻开始,你都给我忘掉!忘掉!答应我!”
  
  泠霜眼中水色柔和,平静无波地望向他眼底。那血丝底子上的瞳眸,将她的脸映得这般清澈明晰。
  
  这,便是他看她的眼神,她一生难忘,一生不敢忘。
  
  他单薄的寝衣,如芝兰玉树般站在她面前。依稀有浩然的风从帐帘的缝隙透来,单衫薄袖轻轻地撩拂在她脸上,如温凉的水流过。
  
  泠霜猛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让他的厚重笃实填满她空空如也的心。
  
  “除了你,谁的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泠霜轻轻地闭上眼,轻叹一声:“我只要你亲口对我说,去,或者不去。”
  
  “我不要你去!”段潇鸣亦是紧紧将她圈在怀里,绵绵地吻着她的发,坚定不移地低吼。
  
  泠霜静静地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
  
  片刻之后,她方松开左臂,将手掌贴到他心上,站直了身子,目光与他对视。
  
  段潇鸣只见她对自己微微一笑,启唇温声道一句:“好了,这样,就不怕你说谎话。现在,再说一次,我要听你的真心话,半点儿假也不许掺和。看着我,再说一次。”
  
  段潇鸣一点一点低下头来,与她以额相触,眼底有不容撼动的决绝,哑声嘶吼,声带都不曾震动,只凭一股丹田之气从喉间直冲而出:“我、不、要、你、去!”
  
  两人静静地凝眸对视,互看彼此,互闻彼此心声,任何言语,此时都显多余和苍白。
  
  泠霜笑了,从微笑到大笑,一直笑出了眼泪。
  
  段潇鸣心疼地想去吻她,可是,她却先他一步踮起脚来吻住他。
  
  他的唇间,依旧留着残药的浓浓苦辛,但是,在此刻,却让人觉得无比芳甜甘醇。他大病未愈,唇上干燥龟裂开许许多多的细小伤口,轻轻扯动,便破开了,血流到她舌尖,腥甜芬芳,化作诱她的毒,叫她怎样也放不开手。
  
  他不要她去,他真的不要她去,一字一字从心底里咬出来。
  
  泠霜的泪沿着脸颊流到二人拥吻的嘴里,她的泪,他的血,流在一处,混在一处,掺杂揉碎了,再也分不开,分不开了!
  
  酸的、甜的、涩的、苦的,瞬时一齐在嘴里蔓延开来,不辨其味。
  
  若是命里注定她只剩下一个他,那她活着,也就为了一个他。
  
  这天下,早在她极小的时候,便在皇舆江山图上看过无数次。九州风华,绵延万里的疆域,千百年来,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他说他爱她,可是,为了这江山,他毕竟还是亲手抱她上了和亲的马车;
  
  他亦说他爱她,可是,为了这江山,他依然还是目送她出塞。
  
  他们的爱不一样,可是,他们的决定却是完完全全地一致。
  
  他们爱她吗?也许是吧,可是,当权衡利害得失的时候,他们都毅然决然地将她抛弃。
  
  他们给这样的抛弃赋予了一个高尚而优雅的名称牺牲!
  
  他们每个人都为了这样那样在牺牲,所以,他们要求她也必须去学会牺牲,原因仅仅是她高贵的姓氏!
  
  她生在那个家庭,所以,她就必须承担起家族的使命!这是袁昊天用一生来孜孜教诲她的唯一准则。
  
  仿佛,她存在的意义,便是在他们需要她做什么的时候,她便要匍匐在地,安全遵从。
  
  他们要爱她的时候,她便要欣然地去接受,同时也报之以爱;
  
  而他们要抛弃她的时候,她便要虔诚地领受,同时视此为一种荣耀,一种够资格去牺牲的荣耀!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啊!她曾经是那样纯粹地爱着他们!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的叔父,她的祖母,她的哥哥们!她爱他们每一个人!
  
  她所有的童年和少女时光,那一生中最美最绚烂的豆蔻年华,她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去经营维系那血浓于水的亲情。
  
  她懵懂的从孩童成长为少女的时候,她的爱情,几乎也是从亲情转化而来的。
  
  顾皓熵是一个完人,他是她所有爱着的人的优点的集合体!他有袁昊天的气概,有袁泠启的潇洒,更有袁泠傲的才华稳重,所以,在临安城的宫阙,她从第一眼看到他,便不可遏止地爱上他!是的,是爱,不是喜欢,不是仰慕,不是崇敬,是爱,纯粹无比的爱……
  
  她爱了顾皓熵整整十年,到十年后的今日,她才幡然醒悟,原来,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她爱的,只是他背后的那些影子,那些她曾以为她要珍视一辈子,同时也会珍视她一辈子的影子……
  
  当他身上的这些影子散去了,她,竟从他身上找不出半个可以去爱的理由。
  
  泠霜忘情地死死拥住段潇鸣,仿佛是一个溺水之人终于在垂死之际,胡乱抓到了一根不知从哪漂流来的浮木。
  
  她不知道这根浮木来到她的生命里是对还是错,不知道她这样抓住他,一心倾身相托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她只知道,他很安全,她只知道,她爱他!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用江山作为借口来抛弃他的男人,他是唯一一个身上没有那些影子,但是依然能让她不顾一切去爱的男人,所以,无论如何,她绝不放手!绝不!
  
  泠霜将他龟裂流血不止的唇瓣吻在嘴里,轻轻地吮着,滋润那干枯。
  
  孟良胤说的对,她,才是能彻底治好他心上、身上所有创伤的那帖良药!
  
  
                  烟柳斜阳枉断肠
  顾皓熵那日奇袭,倒也不是真要与段潇鸣正面开战。只是想暂时拖住段军,使其在长江边多滞留一些时间,好让袁泠傲有更充裕的时间集结粮草和兵力布防。
  
  另一方面,也不失试探之意。毕竟,他与袁泠傲都未曾与段潇鸣交过手,出此一招,也算是试探虚实了。
  
  顾皓熵在蜀中的兵力一共是十五万人马。面对段潇鸣的五十万铁骑,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为避其锋芒,顾皓熵在奇袭之后立刻退守剑阁,闭城不出。
  
  剑阁乃是蜀中第一险关,易守难攻,此所谓李太白当年所言之‘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段潇鸣率大军在外,每日之军需消耗,其数实乃惊人。而今长江之危未解,若掷一时之气强攻顾皓熵,必是损兵折将。所以,他病没有强追顾皓熵,反倒放任他去。反正,迟早有收拾他的一天。他们之间的账,也不止这一笔。
  
  * * *
  
  又是半个多月过去,大军依旧止步壅城,对于滔滔江面一点办法也没有。
  
  段潇鸣伤势渐好,泠霜又搬回了城中居住。
  
  二月里的天,已经渐渐开始暖起来了。这日天气极好,日头明媚极了,泠霜在院子里逛了大半晌,觉得有些热,便脱了貂皮大氅叫丫鬟们收着,自己仅着了春衫,欢欢喜喜地一路继续逛。
  
  过不了几天就是三月里,时下正是草长莺飞,园中的几株杨柳都抽出了嫩芽来。
  
  这二月春风裁出的柳条儿,柔纤合度,万条丝绦,迎风摆舞,最是可人。沿着小小的一方水塘,远远望来,便似一层薄薄的绿色烟霭。泠霜素来最爱二月的柳,若是到了三四月,都发出了叶来,那反倒不好看了。就属这才发芽的几日,一树的碧玉妆成,才叫好看。
  
  “主子还是笑着的时候好看。”小丫鬟抱着貂裘跟在她身后,看她笑,也跟着笑。
  
  泠霜听了,回眸嗔道:“春儿,我看你是越发地没大没小了。怕是仗着你主子撑腰,便不把我放在眼里罢?”
  
  春儿一听,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欢,爽直地答道:“您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还有第二个主子可仗吗?”
  
  “哟!好个势力的丫头,才几天的功夫,就把旧主子忘得一干二净,也不怕叫人寒心。”泠霜看着她圆圆团团的一张脸,一双水眸灵动慧黠地笑眯着,模样讨喜又乖巧伶俐,跟她说起话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成日里都叽叽喳喳个没完,倒叫旁人含糊了,哪个才是正经主子。
  
  “主子这话说得可没有道理了。正所谓一仆不侍二主,少主既然把奴婢给了您,那奴婢自然心里眼里都只有您一个主子了。更何况,少主就算知道了,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寒心?!所以啊,若是非要说奴婢仗了势,那也是仗了您的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哪里还会糊涂到仗了别人的势,不把您放在眼里?”春儿是段潇鸣奶娘的养女,算是段家家生子的奴才,自幼得其养母的□,年纪不大,却极为乖巧伶俐,性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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