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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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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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告诉额吉娜这一切?泠霜望着沉得只剩下一线光亮的夕阳,这样问自己。她知道额吉娜不会杀她,有谁会去毁去手中的‘筹码’?她也知道段潇鸣就快追上来了,可是,为什么呢?他们的恩仇与她何干,他们的厮杀与她何干,他们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般心慈手软,想要积点阴德了?却不是为了她自己,那,是为了谁?为谁……
  
  夕阳完全沉下了,最后一点余温瞬间褪去,黑暗如潮水般漫卷而来。
  
  一人,一月,立于荒原。
  
  这样的安静,似乎是将流光退回到了混沌天地初开之时的太古时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没有人,世上,只有她一人。
  
  没有了贪嗔痴恨的世界,干净而纯粹,即使寂寞,却也甘甜。
  
  泠霜身披薄毯,立于旷野,她该何去何从?
  
  往东,是额吉娜去的方向,往东一直走一直走,那里有林海雪原,有鄂伦春,鄂温克,那里有白山黑水,森林覆盖在黑土地上,俯身用水瓢子一打,就能捞尾鱼上来。
  
  往西,是段潇鸣将要来的方向,往那里走,不用过多久,就能回到拉沃,今后,袁泠霜还是袁泠霜,周朝的公主,段氏的王妃。或许将来,便是皇妃。
  
  往南,就是故国土地,说不定走上几个月,便能到了故郡,然后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的大周子民,东躲西藏,逃避周室与段氏的两方追捕,一生都战战兢兢。
  
  往北,再过一点,草原就没了,光秃秃的全是戈壁和沙漠,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那里荒凉恶劣,人迹罕至,除了前往漠北的商旅,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然而越过了沙漠,那里又会有何等景象呢?
  
  或许,她可以效法唐史上的玄奘法师,前去西域,一路穷山恶水,到了灵山,一见我佛如来,问一问他,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本来无物,尘埃何来?
  
  问一问他,五蕴是否真空,色相是否真同,行深般若波罗蜜。
  
  念诵数满一俱胝,离诸苦恼。
  
  满二俱胝遍,五无间等一切罪障永尽无余。
  
  三俱胝遍,证悟一切诸三昧门。
  
  四俱胝遍获大闻持。
  
  五俱胝遍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为何,她依旧业障缠身。佛不是度一切苦厄的吗?那,就先来度一度她吧!
  
  西方既有佛陀,又怎知北方没有先知?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究竟涅槃?
  
  泠霜朝着北边,步履徐软虚浮,一脚一脚,似踩在棉絮上头,下一步,便要倒下。
  
  她要去问一问,是的,她必须要去问一问……将这些这么多年来她不明白的,都去问一问他……
  
  
                  生死何已两茫茫
  泠霜缓缓地回复过知觉来,隐隐觉得怎么天地还是在颠簸。她略略疑惑了一瞬,额吉娜不是已经放了她了吗?怎么,难道是又反悔了,把她又抓了回去。
  
  她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刚想动一动麻木的腿,便被一声轻喝制住了:“别动!”
  
  泠霜浑身一震,猛然睁开了眼,惊得着实不小,她此刻,竟是在段潇鸣的马上!
  
  泠霜还未反应过来,□雪影便长嘶一声,忽而一阵跌宕,她惊呼一声,身子便往旁边栽去。
  
  “要是还想要命,就给我好好坐稳了!别动!”段潇鸣的声音,如骨鲠在喉,万般刻毒,此刻他正用足了他全部的理智去压抑着狂躁的怒火。
  
  昨天半夜,他终于追上了额吉娜的马车,却被告知她已经被扔在了荒野里。他一心顾着她的性命,不敢耽搁片刻,立马回缰去追,根据额吉娜提供的时间与她行程的速度,他一路往南追去,因为他从东西线上来回都没有看见她,所以,便主观地认定她会往南回到周朝去,可是追了大半夜,完全不见人影,此时,方断定,她必是走了相反方向,不然,便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他一路战战兢兢往北而来,又是一夜狂奔,才在晨曦初露的时候,看到了这抹昏在荒野里的单薄身躯。
  
  额吉娜早就将她放了,她却没有往回走,她难道不知道她往北走走的是一条死路吗?!她就这么恨他?!宁可死,也不愿回去找他?!
  
  段潇鸣不明白,不明白……
  
  泠霜已经恢复了神智,也想起了昏倒之前所发生的事,看看天色,又是临近黄昏,想必,又是一天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夜,她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几乎连她自己,都要辨不清生死了。她现在,只觉得整个人累的厉害,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软趴趴地靠在他怀里,他一手控缰,一手紧紧地揽在她腰上,护着她。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地面,雪影的马蹄踏过的地面,因为太快,青色的黄色的草,全都模糊成了一团,像风一样掠过。
  
  从段潇鸣间或抬起的手臂空荡,泠霜看见还有十余个护卫跟在后面,十丈之遥,她看见为首的便是霍纲。
  
  出城寻她,他竟只带了十个人!
  
  “若是遇了伏兵,你打算如何?”泠霜忽然扬起脸,看着他,浮出一抹虚弱苍白的笑,声音虽低微,却已足够让他听见。
  
  “不要说话!闭上眼!”段潇鸣看也不看她,揽着她的手臂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她知道他在生气,很生气,每回,他生气的时候,下巴都收得紧紧的,面色铁青铁青的。
  
  泠霜笑了,他生气起来的样子,真可爱。
  
  “盎……”泠霜将双手从裹紧的羊毛毯里伸出来,环上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他,依附于他。
  
  段潇鸣被她这个突如其来小鸟依人般撒娇的动作惊得一颤,手上不自觉松了劲。再是膂力过人,也经不住两天两夜狂奔之后,又抱个大活人还能有力气的。
  
  她从来,也没有过这样温顺,将他抱得这样紧。
  
  “再忍一忍,天亮之前就能到家了……”段潇鸣心中一软,毕竟对她狠不起来,低头贴在她耳上,轻轻安抚道。
  
  泠霜侧脸贴在他胸膛上,汲取温暖,嘴角噙着微笑,家,他说,天亮之前,便能到家了……
  
  “盎,如果,可以让你再选择一次,你会不会让我生下那个孩子?”火红的夕阳映在泠霜脸上,苍白的面上凭空抹了一层红晕。她清楚地感觉到什么东西,迎风而落,从眼眶到面颊,冰冰凉凉地一路蜿蜒,最后干涸,升华成了雾气,消散在风里。
  
  “以后还会有的……相信我,只要你养好身子,你想要生几个,便生几个,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就怕,到时你不愿意生!”段潇鸣似乎是想安慰她而干笑两声,可是,又着实笑不出来,最后,那将笑未笑的表情与此时冷硬面容混在一处,说不出的难看别扭。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会不会娶我?”
  
  “你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段潇鸣的声音疲惫而无奈。
  
  “你先回答我……”泠霜不依不饶,声音绵软无力却异常执着。
  
  “会!”段潇鸣紧抿双唇,答得毅然决然。
  
  “是么……”泠霜一点一点地仰起脸来,认真地看着他,怆然一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微笑道:“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嫁你呢!”
  
  这一回,段潇鸣正好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将她的眼神与凄怆笑容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蓦地感觉到一丝异样,还未待他琢磨出来,便已惊声尖叫一声:“不要!”
  
  这一声凄婉哀绝,悲恸天地,将最后一抹夕阳余晖编织的一幕温霭生生地划破。
  
  不知不觉间,他护着她的手,早已因她的那几句话松懈了。
  
  他原以为,她终是拥紧了他,将他视作依傍,她累了,他要带她回家。
  
  可是,他错了,她累了,却不是要随他归去。她拥紧了他,不是为了丝萝托乔木,而是为了让他松手。
  
  于是,她才有机会挣脱了他,她才有机会奋力地朝急速掠过的地面扑去。
  
  生死一瞬,段潇鸣只觉眼前的她,如蝶翼,轻轻起落,下一瞬,便会消失了。命悬一线,他松开了握缰的手,雷霆刹那,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使劲了全身力气,俯身探下,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身体离地只有寸厘之处,将她生生拉起。一个反复,自己的身子急速下坠,两个身影相缠,最后触地,他以身为垫,生生挨了那致命一震。
  
  雪影随段潇鸣出生入死多年,早已通了人性,所以在泠霜跳马的那一瞬,便仰天一嘶,缓了下来,正是这关键的一缓,让段潇鸣坠地时减少了不少冲击。随即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滚出老远。后面诸人见了,纷纷勒马停下来,赶忙跑过去。
  
  泠霜与段潇鸣抱在一处躺在地上,两人谁也没有力气再动。
  
  泠霜睁大了眼睛,看见一丝鲜红的血液从他嘴角缓缓淌下。
  
  “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不该救我。”泠霜嫣然一笑,伸手去拭他嘴边血迹。谁知刚刚用指尖抹去,段潇鸣便一时忍不住,吐了一大口血,猩红猩红地鲜血,吐在了她掌心,沿着手腕,往袖里流去。
  
  须臾,暗香罗袖,已是触目惊心一片。
  
  “大汗!”众侍卫齐声惊呼,霍纲率先一步上来,将他扶起,焦急询问;“大汗……您……”
  
  段潇鸣朝他轻摇了摇头,示意无碍。指着泠霜对他道:“你带着她,继续赶路!”
  
  言罢,深吸了两口气,倾过身,扶了泠霜起来。
  
  “没有该不该,我只知道,你需要马上回城,马上吃药。”段潇鸣的声音已经喑哑,巨震之下,脏腑皆伤,他却还在坚持着。他如今只有一个信念回城!不然,他知道,他就真的再救不活她了。之前内侍医官曾经暗中嘱咐过他,小产之后,三月不可行□,就算是出了三月,也要小心,不然,恐有血崩之症。
  
  这一夜,他揽她在怀,雪影的背上,早已红了一片。下红不止,乃是血崩的前兆。
  
  段潇鸣不再去看泠霜,径自上了马,率先而出。
  
  霍纲亦不再迟疑,低头躬身,唤了一声‘汉妃’,见她没反应,便告了一声罪,抱她上了马,狠厉一抽鞭子,紧随其后。
  
  泠霜早已木讷成了偶人,任由霍纲摆布,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霍纲如今是段潇鸣最为倚重信任的人,他素来沉默寡言,办事老练沉稳,刻板有余,游刃不足。揽了泠霜在前,亦是严守分际,单手控缰,另一手虚握成拳,整条手臂横亘在她身前,宛如一根辙木,护住她身躯。
  
  泠霜的手紧紧地抓着马鞍的鞍首,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前面那个在马背上越伏越低的身影。
  
  “他,会不会死……”夜的寂静,除了马蹄声,什么也没有。泠霜的声音颤抖哽咽,问着霍纲。
  
  “大汗受命于天,不会有事。”霍纲面容冷肃,语调平静,无波无澜。
  
  哒哒的马蹄,十二骑黑影在月下急速飞奔,朝着拉沃城的方向,朝着梦幻之都行进。
  
  泠霜死死地将视线凝在他的身上,为什么他的身影越来越飘忽,就像下一瞬就要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一样。她一刻也不敢移开,就好像,只要她移开了,他就要从马上掉下来一样。
  
  渐渐地,段潇鸣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全部都是黑暗。
  
  耳边,有浩然的风拂过,将额前的留海悉数撩起,无尽的黑暗忽然闪出一个亮点,然后渐渐扩大,到一片光明。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会不会娶我?
  
  我会。
  
  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嫁你呢!
  
  是的,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嫁给你……
  
  可是,这辈子已经嫁了,就不可以再反悔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悔,又能如何?
  
  出嫁从夫,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便只有一个身份,就是你段潇鸣的妻子,段家门里的媳妇。
  
  袁泠霜此人,早已随了那株从临安城里带出来的昙花一道,死去了。如今活着的,便是一个冠以你姓氏的女人。
  
  你曾要我把你当作我的信仰,你曾说过,你谁也不要,只要我在,就好。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信仰!你在哪里,我,便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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