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算是共同进退,一路走来,也不算是寻常情分。纵是主仆之义,也匪浅,昔日
千难万险,他紧紧将她护在身前,不敢有丝毫松懈;当日金戈铁马,他亲自驾车
护送她到凉州城下,望她一袭嫁衣,云蒸霞蔚,可是,却没有想到,时至今日,
各自功成名就,却相疑到此般地步……
霍纲心中默然一叹,他对她的那一句誓言,不管是富贵荣华也好,贫穷落魄也
罢,都不会改变的,只是,她却不肯相信,或者说,是不敢相信……
“素闻西湖龙井:‘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啜之淡然,看似无味,而饮后感太
和之气弥漫齿额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今日有幸尝到夫人亲手泡制的
茶,三生不足以及其幸!更遑论夫人茶道精妙,先一轮‘关公巡城’,后佐以‘
韩信点兵’,使茶汁浓淡得宜,分配平均,涓滴不遺,品得茶汁的精华,夫人之
茶艺,实在精妙不可言啊!”既然她心有疑虑,那他也何必急进相逼,干脆潇洒
地撩袍坐下来,慢慢品茶,待她想说了,再洗耳恭听不迟。
故人心易变的道理,泠霜自然是深有体会,霍纲如今是朝廷重臣,君王国器,
军功在身,政要高阁,被满朝文武公认为是孟良胤的接班人。自定都长安开始,
便一直兼任着京畿戍卫将军,手里握着保卫京城的三万精锐兵马,负责京畿及其
周边地区的防御,治安。可以说,谁掌握了霍纲,便是掌握了整个长安城的控制
权!所以,泠霜很清楚,査巴奇一旦要反,第一个要拉拢的,便是霍纲。
虽说朝廷法度,朝臣不得结党营私,不得私下从往过密,但是法度归法度,朝
中仍是党派林立,势同水火。内廷密探所报消息,自天和二年起,査巴奇便想方
设法地拉拢霍纲,通过各种渠道和关系,以各种名目对霍纲示好;到天和三年,
还极力想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霍纲,企图以姻亲关系,将霍纲拉到自己一边来。
先不论霍纲到底动心了没有,但是人心难测,泠霜自然不得不以防万一。
霍纲从进这室内到现在,一直拘谨慎言,忙于藏拙,处处推搪自己不懂茶道,
此番顾忌,泠霜又怎敢将真话说与他听?直到此刻,他才肯正式坐下来,说这一
番品茶论茶之道,寥寥数语,却是尽数相告,不曾隐瞒,泠霜不经意地微微抿起
嘴角,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由此心中安定不少,便也接着霍纲的话头道:“‘
关公巡城’目的是要把茶水的份量和香味均勻地分配給四只杯子,以免厚此薄彼
。 这就像如今的朝廷一样,若不能处处具到,便引来臣属的不满,而臣属一旦对
帝王不满了,便要动心思,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来。”说到此处,泠霜复又将
手中的白瓷盖碗盖上了茶盖,轻轻地落回桌上。
霍纲见此,也是将手中盖碗放下,正视着袁泠霜,双手抱拳一拱,直直道:“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好,霍纲,你我也算故交,昔年种种不必再去提它,你也知道,这些年来,
有什么事,我也一直与你商量,但如今你身居高位,不瞒你说,我确实心存顾虑
,斗转星移,怕只怕物是人非。但如今你仍肯坦诚相待,我也不必再遮掩,今日
请你来,我想问你一句话。”泠霜转身侧坐,与霍纲正面相对。
“夫人请问。”霍纲不再故作姿态,也侧过身子,向着泠霜而坐。
“关羽韩信,皆是汉时名将,但是,一个却‘侯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
天’至敕封‘武圣’,而一个却至今为史家笔下千秋功过褒贬,若是今日,让你
来选,你是要做关羽,还是韩信?”泠霜话锋一转,双目逼视霍纲,音调从平和
柔缓陡然一高,听得霍纲瞬间一凛。
“夫人何出此言?当今陛下不是那汉高祖,夫人您也不是吕后,微臣,自然也
不会是那韩信!”对着袁泠霜颇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霍纲只一刻便恢复过正常
神色来,处之泰然地望向她。
泠霜怔怔地盯着他的脸,久久不语。
耳边有清溟的风吹过,一阵簌簌声响里,投射在室内的竹影萧萧地动了起来,
在两人的脸上,衣上,模糊成一片明灭的光影,就在这一片光影里,霍纲看着她
脸上幽幽地漾开一抹殊丽的笑容来,语声沉霭如峰回路转,悠悠道:“若我告诉
你,査巴奇不日就将会谋反,你待如何?”
霍纲听了,果然惊得蓦地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险些失声
,脱口低呼:“什么?!査巴奇怎么可能忽然造反?!”
泠霜闲闲地侧过头,不再去看他,而是悠然地伸手端起那杯还未凉透的茶,意
态安闲地轻轻啜了一口,猛地横眉瞥向他,轻‘哼’了一声,一字一字咬道:“
就算他不反,我也有办法叫他反!”
作者有话要说:偶忽然发现。。。小霜发起飙来,也不是善茬啊善茬~~~爆发吧~~~小宇宙!!! 1
《当时错》阿黎 ˇ往事悠悠君莫问ˇ
袁泠霜已经离开回宫去了,寂静清宁的茅屋内只剩下了霍纲一个人独自坐着。
桌上的茶具火炉仍在,满室缭绕着余味未散的茶香,袅袅翩跹,熏得人衣袍上
都是那股幽幽香气,仿佛,只要你一抬手,那扑鼻的茶香,化开在曲苑荷风里,
拂面而来。
她走了,只留下了那一句晦暗不明的话。
査巴奇要反,这是天大的事,怎由得她说了算?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他不认识她了。
或许,正如外人所言,权力可以改变一切,皇宫,最是一处塑造人性的地方。
她笑着问他,为何不问?
他低头默默答道:“当问者问,不当问者,不问。”
她笑了,偏过头去,走到窗前,扶在竹制的棂格上,定定地瞧着他,道:“你
会不会认为,是我怕淑妃得子,日后母凭子贵,对我不利,所以我要铲除她?”
他缓缓地从竹影里抬起头来,随着她目光所达之处望开去,宽阔的湖面,一览
无余,浩浩汤汤,望不到边际。
“若是夫人有此心,那当初怎会屡拒皇后之位?舍近求远,不是夫人行事的作
风。”他悠悠地答了一句。
悠悠的水声里,她看了他一眼,婉婉地侧低下头去,嘴角噙着一抹轻浅的微笑
,道:“霍纲,有时候,我真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
淑妃有孕,段潇鸣有喜有忧,喜自不必多说,忧的,也正是査巴奇借机趁势而
起。如今只是传出有孕的消息,査巴奇便已嚣张跋扈到这种程度,管窥蠡测,今
后若慕雅真的诞下皇子,那査巴奇定然要起不臣之心,篡夺大权。这一点,不止
是段潇鸣与袁泠霜,包括孟良胤在内,都是深为担心的。
段潇鸣也早已在暗中开始部署削弱査巴奇党羽势力的行动,并与孟良胤及他一
起谋划如何将査巴奇一举拿下。
但是像査巴奇这样功勋卓著的老臣,完全已经是功高震主,想要动他,谈何容
易?!如今他又俨然以‘国丈’自居,广植亲信,妄图在将来‘太子’出生以后
,掌握整个朝廷,让段潇鸣也动不了他。
这些年,査巴奇虽骄横跋扈,却也没有犯过大错,可以说,除非他自己主动‘
谋反’,不然,无论按什么样的罪名给他,到最后也还是不能釜底抽薪,达到一
劳永逸的效果。
如今,袁泠霜所言,一是试探霍纲对段潇鸣的忠心,第二,便是来提供这个让
査巴奇主动谋反的策略,但是,她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让段潇鸣知道,她参与
在这整个事件中。
霍纲答应了她,但是她依旧没有告诉霍纲到底用什么办法来使査巴奇主动谋逆
。
虽然,他深信不疑袁泠霜绝对不会害段潇鸣,但是,似乎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什
么不妥,隐隐放不下心来。
*************
窗明几净,凉风习习过耳。
桌上是那一套‘听音’白瓷茶具,她说,送给他,就当作是送给爱茶的知音人
。
静静地不知从哪里落下一片竹叶来,正落在泠霜刚刚用过的那只‘寒梅听雪’
里,沐在那半盏清茶里,细腻莹润的白瓷,散发着如玉一般的色泽,浑然天成的
白色杯壁上,那枚淡淡的红色唇印显得格外清晰,那一瞬间,仿佛是什么锐器刺
进了他眼里,痛得他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
良久之后,他终于猛地使劲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白瓷口杯上,那枚刺目
的唇印,极淡极淡的一个浅浅的印子,像是烧纸的时候便在那上面的。蜷紧的双
拳,在袖底握得指节都泛了白色,终于缓缓地松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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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乾宫
晚膳撤下之后,照例又是泠霜与段潇鸣难得的私人空间,一般连王顺和春儿都
不必在跟前伺候的。
“今日你去哪儿了?”段潇鸣双手负在身后,在房间里随意地踱步,走到书桌
前,状似无意地问道。
“闲来无事,逛园子去了。”泠霜依旧气定神闲地坐着,神色安恬。
段潇鸣听了她此话,脸色已然黑了下来,却也不再追问,意兴阑珊地随手从桌
上拿起一本书,有意无意地一页一页翻着。
泠霜偷偷斜眼觑了他一下,知道他心中不痛快,想来定是已经有人将她与霍纲
见面的事情密报给他知道了,明白了既然已经瞒不住了,便站起身来,悠悠踱到
他身后,凑上前去看了他手中的书册一眼,又偏头看看他,不发一言又转身走回
去坐下。
段潇鸣原以为她走过来是要自己坦白,气得把书一撂,几步走到她跟前,伸手
指着她,恨了半天却硬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后狠狠地一甩手,复又这回到书
桌前,随便抽了一本书攥在手里。
“我是去见了霍纲,又如何?至于你这么生气吗?!”泠霜看着他的样子,也
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又如何?又如何?!”段潇鸣气上心头,一甩了手中书册,疾步到她面前,
大声道:“他一个外臣,你一个内眷,你找他做什么?!”今天听到奏报,他心
中不禁怒火中烧,她是不是嫌自己的处境还不够风口浪尖,还要把自己往那是非
堆子里推!
“找他自然是有事!”泠霜不温不火地答道。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非要找他说?!闹得整个后宫都知道你‘密见’
外臣?!”他自然知道如今慕雅有孕她心中不舒服,可是,也不用短短几日就带
出这么大的风浪来吧!明知道如今后宫那些女人个个要她好看,她还在这个节骨
眼上去密见霍纲!她真是不要自己的名节了吗?!还要扯个霍纲出来,让后宫的
女人们说得绘声绘色。
泠霜抬起脸来,看着段潇鸣生气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放越大,悠哉游哉地道
:“这件事啊,还真非得跟他说才有用,跟你说啊,不管用!”
段潇鸣一听,气得差点脸都绿了,连自己想要说什么都忘记了,最后只能对着
她冷笑道:“那我倒是要听听,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他能办,我不能办的!”
“他成亲,你能替他当新郎官吗?”泠霜敛去笑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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