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在屋中急促的走了几步,道:“此事既然是凤仙教主动爆出来的,向来现在宫里和怀竣王府的也都知道了。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一道黑影从屋顶窜了出来。守在书房外的韶君惊忙飞身而入,剑已出鞘,拦在来者面前。
来者似乎也并没有向前的意思,但对着韶君的剑也没有丝毫退后的想法。
待韶君看清眼前人的相貌,惊呼道:“是你。”
楚君惊魂甫定,也认出面前的人:“玖零,是你。你——还活着?”玖零是苏星的贴身护卫,即便不见人影,也向来是藏身在苏星周围三丈之内。七年前大云山一战,玖零也是在她身边,然而最后在大云山之巅却只剩下苏星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功夫深不可测的护卫已经死在之前的乱战之中。
七年来不见其踪迹,如今却是突然出现。楚君忽然心中一沉,压抑着心中的紧张,继续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玖零看着楚君,眼睛中并没有表现出七年前那种厌恶和憎恨的表情,而是向楚君略行一礼,表情淡漠:“玖零此来有两件事情。第一是要将婉小姐带走,婉小姐在此已经不安全——”
楚君不等玖零说完,立刻道:“你要带婉儿走。谁让你来带婉儿走的??”
玖零面无表情:“主夫说笑了,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对玖零下命令呢?”
楚君退了一步,嘴唇有些哆嗦,他按住书案,稳着身形:“她,她真的还活着?”
玖零却不回答,只是道:“主夫大人,玖零时间不多,不能详细解释。容我说完第二件事情,小姐让我向主夫传话:婉儿我带走了。京城即将大乱,若你还想保住肃宁王府的话,请立刻让泉州表明自己的立场。”
楚君呆在原地半晌,傅书凝焦虑又心疼的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向玖零道:“你家主人就是凤仙教拥立的翼王?她原来一直呆在江南?”
玖零不语,傅书凝自然不会以为她对肃宁王府,对楚君的感官变好了,只是楚君从她以前厌恶的对象,变成了现在根本不入目的人。
玖零见楚君迟迟不说话,于是道:“我去接婉小姐,一会来听主夫大人的回话。”
玖零走后,傅书凝见到楚君颓然坐下身影,心中不忍:“公子,你若是平常人家的儿郎该多好。”
楚君低声嘲笑道:“说这些无意义的话,有什么用。”
“有时候,傅姨看见你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牺牲自己来维护王府,总觉得十分后悔,若不是我把你教得如此,让王府成了你的负累,你又何必这样痛苦。”傅书凝的露出疲态,她的眼角甚至能看见明显衰老的痕迹。
楚君摇头:“傅姨,你没有错。我从小尽受肃宁王府上下的照料和供养,身份尊贵,锦衣玉食,有常人难及的享受,就必须付出常人不愿付出的代价,肩负常人不能肩负的责任。那些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而抛却责任还能得到别人欣赏和赞叹的人,只存在那些野史和话本子中,供人茶余饭后娱乐,爱恨情仇都可以付之一笑。可在现实中,若人人都轻抛责任,岂不大乱?”
“士兵一定不会觉得她的将军为了美人而抛却战场、屈膝投降是多么快意的事情,普通百姓也不会觉得她们的父母官为供自己情人搜刮金银购买绫罗绸缎是多么值得称赞的事情,徭役们也不会觉得帝王为自己宠爱的君郎大兴土木、修筑华美的宫殿有多么值得咏唱。这天下的秩序和安宁,本来就应该由责任肩负起。傅姨,我虽然觉得痛苦,但是并不后悔。真要埋怨的话,只能怨我目光短浅,没能看清楚这局势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
便是苏星又如何呢,你也不过是为个责任所捆缚的人。当年若你肯放弃自己的责任,只求自己的幸福,你其实有很多机会摆脱这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命运,可到头来,你到底还是如同我一样,没有挣脱。这只是你我之间的较量。唯一不同的是,你是那个最后赢了的人,而我是输的那个。
大云山之巅。
小楚婉拉着玖零的袖子,抬头问:“娘真的在这里吗?”
玖零的目光落到小楚婉的脸上才变得柔和起来,她蹲了下来,笑道:“你不妨自己找找啊。”
楚君站在小楚婉身后,早已经看见当年那颗苏星曾经扶过的树后藏着人,只是一角雪色的衣袂,在风中轻轻飘荡。
小楚婉左右看看,终于锁定了目标,向一片白衫抓去,从树后拖出一个眉开眼笑的年轻女子,欢呼一声扑到她的怀中:“娘娘,娘娘——”
苏星一把将小楚婉抱在怀里,捏着她的鼻子:“婉儿你变好重了,娘都快抱不起你了。”
小楚婉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搂着苏星的脖子:‘娘娘,我好想你,你躲哪里了,我一直都找不到你。“
苏星轻轻把头靠着小楚婉,揉着她的头发:“娘也很想了,这几年一直一直都在想你,不知道你吃的好不好,穿得好不好,有没有人陪着你玩,陪着你做功课,也不知道你会长多高,有没有顽皮……”
小楚婉挣过头,看着苏星道:“娘娘,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好不好?”
苏星宠溺的说:“好,娘和婉儿再也不分开了。”
楚君从苏星回来的那一刻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她的样子还是和七年前一样,那眉眼,那头发,手指,神态,说话的语气,笑起来的神情,都和以前一样,好像记得七年前的惨剧的人,只有他一样,而她却一如往昔,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苏星。
苏星抱着小楚婉,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也看见了楚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和七年前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放下小楚婉,又逗她说了几句话,便让玖零带她到一边玩去了。
“我让玖零带给你的话,你考虑的如何了?”苏星开门见山的说,并没有任何寒暄,也不想来场洒泪大叙旧。
楚君心中五味掺杂,但很快定了定心,道:“我想知道,你和凤仙教到底是什么关系?”虽然凤仙教对外宣称效忠翼王,可是苏星在这其中占多少分量,能够做多少主,他却是一点都不知道,自然不会轻易许诺。
苏星笑道:“若我说,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经营凤仙教了,你可相信?”
楚君不语。
“你还记得以前你受命征剿彭州山贼的事情吗?冯开当时就是那被俘的山贼中的一员——当然她本身不久前还是被山贼劫下的路人。后来我想办法将她变为肃宁王府的家奴,然后又报了暴毙,放了她自由。后来冯开南下,不幸又遇到歹人,这次就是凤仙教的长老救下她。我看中了冯开清白的出身和她的际遇,所以就一直安排人扶持她在凤仙教的力量,那个时候凤仙教中虽然也有琅嬛府的暗子,但是地位并不高。后来一书来凤的事件里,我找到了机会,除掉了樊玄,让冯开失去最后一个竞争对手。如果要说凤仙教是我的另外一个琅嬛府,也不算过分。”苏星缓缓解释道。
楚君慢慢睁大眼睛,忽然自嘲的笑起来:“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了。”
苏星向前走了几步,看着京城方向,那片巍峨壮观的城池在大地上好像一件设计精巧的巨大木雕,谁又知道这木雕中容纳了百万人口。
“如今江南四州已经算是你的了,北方的翼州本来就是你封地,祁连族族长朵兰又一直和你交好。九州九去其六,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阻止你前进的步伐。”楚君也望着京城,“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京城有一天会得如此的危险,或者,应该说是不堪一击。”
“山下我已经准备了前往泉州的马车,你的路上所需都在车上已经准备齐全。京城你现在已经不好再呆下去了,先去泉州吧。李铮那边我已经去了信,让她稍安勿躁,等你的消息。”苏星继续道。
“可是如果我和婉儿都不在,府里的人岂不是有危险?”楚君面有忧色。
苏星冷笑了一下:“危险,什么危险?谁敢动她们?王师倾巢而出正与凤仙教在纠缠,至于禁军嘛,那也要看看刘晗能不能指挥的动了?”
楚君说不出话来了:连禁军也……
“那婉儿?”楚君也无话可说了,“她和我一起回泉州去吗?”
“婉儿和我待在这里,”苏星站到一块大白石上,高高的眺望着京城全景,一手背后,一手摊开向京城,仿佛一副绝世好画在请人欣赏般,含笑道,“和我一起看兵、临、城、下。”
第129章
“一群没有用东西,平常一个个不是很能说会道的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个都成了哑巴了。”刘晗毫不留情的怒斥道,下面的群臣都低着头,不敢答话。“三天,那叛军距离京城不过三天路程了,可是你们居然还是束手无策,朕真是白养了你们这群蠢货了!”
虽然说京城在整块大陆的中央,可实际上,京城所在的中州与彭州和岳州都接壤。从这两州过来并无多少路程。半个月前在震惊朝堂的泉州倒戈之后,朝廷不但失去了泉州军的支持,连正在泉州与彭州交界处作战的王师也受到腹背夹击,死伤过半。
不仅仅是如此,北方的祁连族族长朵兰已经宣称支持翼王的“清君侧”之举,率领精兵与翼州军汇合,分别进军定州和中州。而当天下九州九去其七的时候,实际上这场仗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
定州军虽然是怀竣王费歌的部队,但是在面对这样的劣势,在七日前就向祁连军和翼州军投降了,经过三天的整编,调转枪头开始向中州进攻。
刘晗此刻心乱如麻,她虽然不断的向下面的朝臣问策,但实际上她内心已经对挽回颓势也失去了信心。
“退朝!”她再不想在这里看一群如同瞎了眼的苍蝇一样乱撞的朝臣,一甩袖子离开。
大势已去。
刘晗握住手下的白玉栏杆,心中恨恨的想:她竟然没有死,那样高的悬崖都没有把她给摔死,她的命这么就大!刘昭,你到底是什么做的,一次两次,以为你死了。可是到最后你还是活了过来,掌握的力量还更强了,难道你是妖怪吗?如果还有机会捉到你,朕一定将你乱刀砍死,然后烧成灰烬,分成九十九份撒到四面八方,朕看你到底还怎么一次又一次的复活!!
可惜,恐怕不会有下一次了。
难道你真的是朕的克星死敌吗?刘晗只觉得头痛无比。
站在她身后的宫女和宫侍们都战战兢兢的,这几日陛下的心情十分暴躁,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爆炸一样,性子变的比以前更加无常和暴戾。才短短几日,就下令打死了超过十个人,吓得她面前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触怒了这位已经穷途末路的君王。
“去平淑君那里。”刘晗阴沉道。
“是。”
刘晗并没有在平淑君的寝宫找道他,心情更加爱烦躁,厉声责问他宫中的宫侍:“淑君去哪里?”
宫侍吓得哆哆嗦嗦,连忙趴在地上,结结巴巴说:“启、启禀陛下,淑君君上去宫中的皇祠为陛下祈福去了。”
刘晗听到,表情稍微柔和了一点:倒这个时候,至少还有个人在为自己祈祷。虽然这祈祷,恐怕神灵们也听不见。
“起来吧。你又没有犯错,吓成这样做什么。”刘晗心情不错,“带朕去皇祠。”
一进皇祠,刘晗便看见跪在刘氏历代君王的牌位前的平淑君,她作了个手势示意门外的宫侍不要做声,自己悄悄走过去,只见他低着头,双手合十抵在心口,表情无比虔诚,顿时胸口一阵暖意涌上。
“平儿。”
平儿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见刘晗,先是意外的一惊,随后面露惶恐扑倒在刘晗的脚边:“陛下,臣妾、臣妾鲁莽,臣妾不该擅闯皇祠,坏了规矩,请陛下责罚。”
按照后宫规定,后宫之中只有皇夫可以进皇祠,其他君侍皆没有资格入内。但如今刘晗中宫虚悬并无人,平淑君正在受宠的风头,加上宫中不论是宫女还是宫侍都是人心惶惶,平淑君直说为皇帝祈福,稍微呵斥一两句,竟然也成功进来了。
刘晗此刻哪里还会与他计较这些规矩,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搂进怀里:“朕不怪你,平儿不要害怕。”
平儿神色稍定,才面带忧愁的说:“臣妾知道陛下日夜为国事心烦,看陛下吃饭睡觉都不得安宁,心里很不好过,可臣妾也只是一个男子,不能上阵杀敌,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心里十分愧疚,想来想去,只有到历代皇帝的英灵前恳求,希望她们能保佑陛下度过这一次难关。”
说着眼圈就红了。
刘晗叹了一口气:“平儿,你有这个心,朕就已经很满足了。是朕无能,不能让你无无忧无虑的生活,反害你整天陪朕提心吊胆。”
平儿手抚上刘晗的胸口,乖巧的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无忧无虑的生活陛下已经给过臣妾了,但不管是无忧无虑也好,担心难过也好,只要有陛下在臣妾身边,臣妾就没有什么奢求了。”
刘晗感动道:“平儿——唉,现在偏偏是这样的时候。朕其实以前想过好几次,要将你封为皇夫。可是又觉得你年纪还小,资历尚幼,恐怕不能平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