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对视着王夙眼神微微露出犹豫,但也只是片刻,坦承道:“我和子玉同房了。”
王夙眼睛暴睁,苏星几乎没有看见她动,只觉得自己腹上受了重重一击,痛得她弯下腰去,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抓着桥栏杆,拼命咬住唇,不让自己叫出来。
“你这个无耻之徒!”王夙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她抽出腰中剑,怒不可遏指着低头忍痛的苏星:“你除了会使这些卑鄙的手段还会什么!”
苏星几乎站不稳,但一听说这句话,便抬起头,无视面前的长剑扑了过去,本来捂住肚子的手捏成拳头,狠狠向王夙下巴砸去。
王夙没想到苏星这个时候居然会反击,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两步,捂着脸惊诧的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这个时候竟然还敢打她,并且打完还不跑,反而扶着栏杆慢慢站直了身体。
“王希白,你说得没错,我苏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还来历不明,除了那几个见不得光的小伎俩,我什么都不会!”苏星喘着气,眼睛没有刚刚的平静,相反是恶狠狠的盯着王夙,不服气的大声说,“可是,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除了生得比我好些,你有什么本事!!你若不是大将军的女儿,纵然你的功夫比现在再高一倍,军功比现在多一倍,又算得上什么!你以为你这辈子能被子玉多看两眼?你甚至么有资格跨进肃宁王府的大门!!!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带着极度的愤怒和不满。
王夙微微张嘴,她被苏星一席激昂澎湃的痛斥怔住,想要反驳,竟然发现她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无力反驳,刚才的汹汹的气势被打断,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喜欢子玉,”苏星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目光沉静的直视着王夙,缓缓上前道,高高昂起头,一双因为那一拳痛的差点眼泪流出来的红通通的眼睛,□裸的挑衅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也强壮的女子。
苏星重复了一边,语气渐渐柔和起来,仿佛是情人就在面前:“我喜欢他。他待我好,我也想对他好。我想留在他身边,不想他被别的女人从我身边抢走,不想他去看别的女人,我想得到他——我有什么错!你说,我喜欢子玉又什么错!!”
“可是,”苏星嘴角露出苦涩的一丝自嘲,“呵呵,我算什么?我在别人眼里只是个没用的娇滴滴的小白脸,是个身份不明说不定还潜藏着危险的累赘,肃宁王府除了子玉,哪个会正眼看我?纵然是夙姐姐,不也认为我除了暗算人还会做什么吗?”
王夙面色有些尴尬,他本被楚君和苏星成亲的消息弄得心烦意乱,联想道苏星的本性,知道她必是耍了什么手段,心中积郁,本想好好教训苏星一顿,不想反被苏星说得哑口无言。苏星这一翻自嘲,弄的她更是心虚,不知道从何解释起,期期艾艾:“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星哼了一声,显然不信,撇过头,看着桥下潺潺流水:“我喜欢子玉,子玉也喜欢我。我当然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子玉是王府的公子,即使夙姐姐这样的身份背景想要娶他也不容易,我又能怎么办?所以我就去逼他,我跟他说,如果他不肯给我我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手指抠着桥栏上的石头缝,苏星垂着眼帘,眸色微黯:“其实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赌赢,如果输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必须离开子玉,离开王府,然后到自己也不知道去的什么地方……但是总比这样一直拖着、无用的乞求着上天,然后等到有一天眼睁睁看着子玉嫁给别人要好得多吧。我没有勇气去等那一天——不过,好在我赌赢了!”苏星舒展了眉毛,扬起胜利的笑脸,亮晶晶的眼睛显示主人的骄傲和欣喜。
王夙看着苏星的脸情不自禁浮出的幸福表情,自顾自的对着河水笑,忽然想起曾经有一天,她与苏星吃饭的时候,这家伙也是现在这样笑得一脸得意忘形,笑得连周围的人跟事都看不见了——原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么明显的征兆,她竟然没有察觉。
楚君对苏星的好,她一直是知道的,但是楚君在人前素来冷静自持,她也就把这种好当成了兄妹之情,怜爱之情,连带自己也把苏星也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来看待,宠着她,护着她,跟她胡闹,看她胡闹。可是苏星什么时候对楚君产生情愫的,两人什么时候互诉衷情,直到四个月前,苏星离家出走的那天突然爆发出来,她才知道。
她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自己这个当妹妹般看待的苏星喜欢上了子玉,而子玉原来在更早的时候就对苏星有意思。而现在回想起来,最初的萌动都是发生在她眼皮底下的,她竟然迟钝的一无所知。
四个月钱,当知道子玉喜欢苏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败了,败的很彻底。她与子玉青梅竹马,认识了二十年,若是这样他还会爱上别人,只能说她们确实没有缘分。其实她也认了,她和楚君认识这么多年,虽然清楚自己喜欢他,但是这种感觉到底是青梅竹马之间的投契,还是男女之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吧,她认了。
如果是子玉自己喜欢的,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王夙这样想过。只是她和子玉这么多年的情谊,竟然被一个进府不到半年的小丫头超过,心中难免不甘,而当她风尘仆仆的返京后就接到婚礼请帖更是让她直觉苏星必然又使了什么手段,杀她肯定是不可能,不然子玉还不生吃了她,吓唬吓唬她,出口怨气倒是真的。
很可惜,这小家伙不吃这一套,把她驳得哑口无言不说,还死不肯吃亏的还了自己一拳!
不过,好像,也许——有这么个蛮狠的小家伙跟着子玉,也不是那么糟糕!
会这么觉得,她的脑袋一定是刚刚被这小家伙打坏了!
苏星看着王夙眼中火光已经消失无踪,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王夙的性子她早已经摸透,她对楚君的感情朋友的义大于男女的情,所以从王夙知道子玉喜欢自己的时候,就应该会干脆的放手,不会死缠烂打。今天怕是她大女人的虚荣心作祟,加上自己和楚君成亲的消息出现的突然,所以王夙才急着找她泄这一口闷气。
王夙是将门之后,在她面前唯唯诺诺是不行的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没骨头的软蛋,绝对不是楚君的良配,所以她根本就没打算示弱。相反,她表现的越蛮横、越强占有欲才对了王夙的胃口。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发着花痴,盯着河水发呆,一个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这个时候,远方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悠扬婉转,极是动听,配合着桥下的流水,让人的思绪不由得跟着琴声在空气中飘动,一会随风舞动,一会在马上驰骋,一会看见月涌大江流,一会看见平原炊烟起……
两人的脸上都浮现轻松惬意的表情。
琴声一停,苏星先睁开眼睛,河流的那一边,一条大船向这边缓缓的行来,快靠近的时候,一人走出船中,站在宽阔的甲板上,颀长的身量,一身文雅的天青色长衫,头束一支玉钗,腰配暗褐红色金丝绣腰带,他抬头四顾,周围空无一人,除了桥上的苏星、王夙两人,然后右手一抬,示意船夫在靠近桥边。
右手抬起时候,袖子微微下滑些,露出一支简单银镯,衬得他的手臂白如细瓷。
苏星眼中的光微微动荡了一下,眼睛跟着那人移动,心中暗自猜测。
王夙却是有一瞬间的失神,眼中露出迷醉的神色:“他是谁?”
苏星装出惊讶的神情:“夙姐姐不认识吗?”
王夙更是诧异的回望苏星:“不认识。我为什么要认识?”
苏星立刻尴尬道:“我以为是来找你的。”
王夙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不能是找你的?”
这一瞬间,两人又回到以前插科打诨的气氛,彼此相对一笑,心结尽释。
“两位小姐,我家公子有请,可否上船一叙?”
苏星与王夙又古怪的对望一眼。
苏星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道:“我就不用了。”
王夙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此绝色相邀,怎能推辞?灿若,你不会还没成亲就被子玉管得死死了的吧?”
说着便强拖着苏星上了船。
第51章
船很大,分上下两层,上面还有露台。这种结构的船即使是租一日的耗费也不便宜,而看这上下的仆从,船内的装饰显然带有鲜明主人家的特色,必然是私人产业。
王夙思忖道,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公子,似乎在京城没有见过。只是看起来没有家人陪同就这样抛头露面,用一般眼光看,也是任性轻纵了些。
正想着,便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侍子出来奉茶,等茶好了,刚刚在甲板上看过的男子,终于又出现了。
王夙和苏星连忙起身。
那男子微微一笑:“王小姐,苏小姐肯赏脸,容某备感荣幸,请坐吧。”
说着三人方又坐下,王夙见男子坦然自若,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不由得又闪了一次神。
苏星只是坐下默默喝茶,脸上摆出一副局促不安的表情。
王夙促狭的看了一眼苏星,正了正神色,便向男子道:“公子是京城人士吗?王某以前到不曾见过?”
男子端坐在案后,举止礼数都与贵族公子一般优雅无缺,听到王夙的问话,嘴角微微勾起,这一勾只是极细微的一个变化,却让眼前人感觉到眼前的人与景都似乎的变了,顷刻便如蓬莱仙境中花仙到来,万花齐放,顿时春色满园,柔香满怀。
“敝姓容,单名一个渊字,金枝阁的东家。”
王夙原本小心翼翼的态度先是被男子笑得心神动荡,然后又被这个出人意表的身份砸晕了头。
“你——容公子是金枝阁的老板?”王夙呆呆的问。
容渊手指拾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眉毛舒开,似乎在体会茶味一样,待一口茶下喉方才露出调侃的笑:“如何,王小姐有没有被吓着?”
王夙确实被吓了一跳,不过倒不是害怕他的身份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只是金枝阁的主人向来是很少出现在人前,却不想在这里见到,而且对方还是主动攀谈。
她自然知道,楚君、岳云琴、容渊三人在六七年前,并称天下三美人。其中楚君自是不用说。岳云琴之母岳荀兰曾是御史大夫,后来因一件小事惹恼了当今皇上,被下旨抄家,岳荀兰流放途中就病死了,唯一的儿子贬为官伎,送入青楼,但后来还没有正式挂牌人就不知所踪。
容渊成名的时候已经是金枝阁的头牌,后来突然销声匿迹。有人说他被人赎身嫁作夫侍,又有人说他思慕某位女子成狂,抑郁而终,还有人说他没有死也没有嫁人,只是匿名在江湖漂泊,立志终身不嫁。
原来竟是做了金枝阁的幕后东家。
如今早已是过了他容貌最盛的年纪,王夙却还是看得神驰魂往,可想他当年艳帜高张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可惜当年她还被母亲严苛管教着,整日习武看书,还不曾如后来这般出入秦楼楚馆。不过今日得见,也算是了她一桩遗憾,她可是曾听许多人说过,如今金枝阁的头牌,比起当年的容渊色少三分,神少七分,算不得绝色!
“不知道容公子今日找我二位是有何贵干?”王夙问。
容渊起身,撩起窗帘,望了一眼外面的景致:“说来惭愧,容渊平常无所事事的时候,唯爱在纸上涂抹两笔。今日出来本是打算画画这华胥桥,不想远远看见两位站在桥上,便觉得这景虽好,却是死的,若有人,才是活。这附近又没有其他人,所以冒昧想请两位帮忙。”
王夙眼睛一亮:“容公子是想让我们俩做公子的画中人?”她本是大爱美色之人,如今见容渊开口相求,自然无所不允。
容渊笑道:“只需一位就好了,配这景正好。”
王夙看了苏星一眼,见她匆匆低头,知道她害怕回家被楚君责备,不愿前去。这倒正称了她的意,便向容渊道:“如此王夙便毛遂自荐了,不知道我可符合公子的要求。”
容渊大喜:“多谢小姐美意。”目光又落在苏星面上,“还请苏小姐在此用茶的等候,若是觉得枯燥乏味,便让侍子在船下房中取几本杂记打发时间吧。”
苏星点点头。
于是容渊吩咐一边的侍子将笔墨纸砚摆上露台,随后将王夙又送回桥上,自己回到露台开始作画。
见两人在外面已经摆开架势作画的作画,摆姿势的摆姿势,苏星起身,向一边的侍子问:“他在下面吗?”
侍子面露讶色,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苏星便踏着窄窄的楼梯进入了船腹中的房间。房中光线昏暗,苏星只看见一个青竹般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暗处,面前放了一具桐木琴。
“这个时候来找我做什么?”苏星淡淡道。
那身影转过来,也不上前,隔着七八尺远,探究的目光在苏星身上扫过,然后开口道:“来看看你。”
“然后呢?”
“比上次见到你,又瘦了。”那青竹般的男子声音里并没有许多情绪,明明是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