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君连声称是。心中有些疑惑,这大夫似乎对武林中事并不陌生,不过她刚刚救了苏星,韶君此刻没对她的来历多想什么。
韶君犹豫了片刻,将自己带回苏星的消息发回王府,剩下的就是等待回音了。
如她所想,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听到公子的声音和匆匆的脚步。
苏星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干净清爽的躺在柔软的丝绒被子里,怀里塞着一只用长绒布包着的圆圆的瓷暖炉,如果不是口渴得难受,她真不想动。
“水……”嗓子好像哑了,发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但是身边立刻就有动静,一双柔软的手将自己缓缓扶了起来,然后有人轻轻唤着自己的名字,把小勺凑到她唇边。
苏星抿了一口,清凉微甘的水立刻流进了口中,滋润着她干的快冒烟的嗓子,好舒服,她连忙又将剩下的水都咽下去,喂水的人连忙又勺了一勺,苏星喝得不亦乐乎,直到肚子都快灌饱了。
苏星这才微微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着周围的景象。
肃宁王府这几日每个人都几乎除在水深火热中。人人都意识到,公子发怒了,而且是非常严重的那种。
虽然没有处罚任何人,可是脸上寒若冰霜的表情,对任何人几乎都不理不睬的态度是从来没有过的。
其中被摒弃最严重的居然就是府中两位顶天柱,大管家楚凡和首席谋士傅书凝。
这两人也很识时务,不等楚君下令,便交代了自己手上的事物,在自己院子里自我禁闭,等候处罚。不管怎么说,一个自作主张,一个知情不报,也是犯上之罪。
王府普通的下人不清楚两人为什么会被公子所冷落,但是韶君、月池、秋鸣等人却是心中有数,源头无外乎是此刻躺在梨香院那个昏迷了三天四夜的苏星苏大姑娘。
韶君将苏星在外面的发生的事情悉数汇报,只隐瞒了她受辱的事情,只说苏星与人发生矛盾,打斗中将人杀死。
楚君虽然对韶君所说心存疑惑,但是此刻苏星的身体是她最关心的事情,各种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送到府中的钟大夫面前,任她选用。
守房的小厮也不用了,楚君几乎在床边寸步不离,端水喂药,擦身换衣,都亲自经手,半夜也只和衣在床边小憩。月池看着心里堵得慌,却只能再他身边打打下手。公子从小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哪里做过这样的琐事。而且未婚男子在一个成年女子身边彻夜逗留,所做之事,早已经逾越了普通朋友甚至兄妹的程度,未免也太过了——只是这个时候,谁还敢多劝一句?
苏星终于醒了。
这个消息让全肃宁王府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个小祖宗终于没事了。
可惜这次醒过来的苏星似乎有些不同了,不再总是满王府到处跑,动不动就直闯公子的清微阁,不会人还没有到就老远听见她的笑声和叫声。
实际上,她几乎没出梨香院,甚至很少出房门,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睡觉。睡得不能再睡了,便靠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天空和大树发呆,也很少说话,即使是楚君问,也只是有问必答而已。
“苏星,你是在恨我吗?”楚君为着苏星的失踪担心受怕半个月,接着又接到苏星奄奄一息的消息,吓的几乎魂飞魄散,没日没夜的伺候她几天好不容易盼她醒了,却不想苏星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对人总是冷冷淡淡的,不是拒绝,不是厌恶,却也没有热情和亲近。
此时的苏星着一身浅赭红的衣服,是楚君令人新送来的几套中的一剑。楚君不喜他病后面色苍白,带红色衣服衬着,那脸才仿佛有了一丝血色。苏星也没有反对,既然送来便也就穿着。
“没有。”
“没有吗?”楚君面色发白,“你现在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还说没有恨我?”
苏星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我只是嗓子疼。”
楚君勉强一笑:“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准备。”说着便起身,两人间的气氛如此压抑,让他只想逃开。
苏星微微抬头,轻轻唤道:“公子。”
楚君身形一震,不敢置信的转过身:“你叫我什么。”
苏星缓缓抬起眼睛,楚君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出愤怒或是痛苦,只有一片平静,似乎苏星对着的只是一块石头。
“不用麻烦了。晚膳的事情让该忙的人去忙吧,公子不用特别照顾苏星。”顿了顿,苏星浮起她醒来后第一个微笑,但这明显是挤出来的笑容在楚君眼中刺眼无比,“这次回来我想了很多。我初来王府,什么都不知道,公子怜悯我,对我好,我便以为这天下之大,只有一个公子,一个肃宁王府,很多事情恣意妄为,从来不曾考虑到其他的人和事。苏星运气好,被公子拣回来,锦衣玉食,悉心照料。若是一直流落在外,我只怕也活不到现在。”
“这次出去之后,才知道世道艰难。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因为我的无知和自私,给公子和王府造成了许多麻烦,却还自以为是,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虽然这次出去时吃了些苦头,但是也受益匪浅,不算吃亏,至少今后我再不会做那些幼稚可笑的事情,犯些天真愚蠢的错误了。”
苏星顿了顿,微微侧过头去,不去看楚君越来越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继续道:“公子身为一府之主,有自己的责任和威严。过去苏星顽劣,无视礼法,今后不会再忘记了。也请公子能将苏星与王府之中其他人一样对待,不用特别优容,以免引起不必要误会和猜测。另外,苏星求公子一件事情,还请公子答应。”
楚君咬唇吐出一个字:“说。”
“苏星听说因我的缘故,大管家和傅先生都受到公子的冷落,还自处了禁闭。这两人虽处事方法不当,但是一心为公子着想。若是苏星早有自知之明,慎言慎行,也不会让她们担忧猜忌。若是公子原谅她们,苏星心中的愧疚也会减轻许多——”
“够了!”楚君站了起来,目光中泪光闪闪,却没有落下,显然是很努力地忍耐了,“你不用挤兑我,你是什么性格我一清二楚,故意说这些官场话寒我的心,也不过是因为你恨我!你若恨我,直接说便是,要打要骂也随便你,你这样算什么,你——”说到半截,竟是无以为继,摇摇头:“由你吧,只要你觉得出气,想什么——就怎么样吧!”
说着,扭头离去。
苏星也没有回头,只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回房去了。
到了旁晚的时候,韶君说楚君召见大管家与她娘亲,说这次便不追究,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云云。
韶君说完,望着床上望着屋顶发愣的苏星,恳切道:“谢谢苏姑娘为我娘亲说情,也解了王府的危难。”
苏星似乎没有听见一样,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漫不经心的问:“那天庙中两个人是你娘派去的吧?”
韶君一闻此话,慌道:“不是我娘——”
正待辩解,苏星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这时幽幽的转过来,盯在自己脸上:“你当时果然在外面!”
韶君如遭雷击,此刻的苏星在她眼中犹如索命的恶鬼一样恐怖,最糟糕的是一向自以为无所畏惧的她,竟然畏缩起来,生出逃逸的念头。在苏星犹如凌迟般的盯视下,韶君心中的愧疚犹如泰山压顶,压得她不敢抬头。
苏星没有再说话,韶君却没有解脱,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受刑般,她从来没有发现像现在这样站着都这么困难无比,心中的那根弦终于崩断,韶君一身冷汗扑通一声跪下,低头道:“韶君自知对不起姑娘,要杀要剐,请姑娘责罚,韶君绝不会有丁点怨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苏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韶君身边,手放在她肩膀上,淡淡道:“韶君,教我武功吧!”
第37章
苏星说到做到。
每日辰时起床,梳洗后,便在院子里同韶君练剑。她本自聪明,任何招式,韶君演示一遍便可记住,三五遍下来就像模像样,七八天下来便得一套剑法的精髓。韶君见她果真能吃苦,便也不急教她新招,只让她将一套醉仙剑和穿云步法反复练习,直到所有的剑招都使得犹如行云流水,一支长剑在手中如臂使指。
一个月下来,那剑上便隐隐带了慑人的寒光,每一招一式递出去都带上了迫人心慌的压力,一天比一天惊人。再一个月下来,便不拘泥于剑招,心指剑至,随意发挥,一手醉仙剑耍的似像非像,神出鬼没,倒与这剑法名相符,含着三分醉意,七分飘渺,让人无从猜测下一剑会从哪里递出,更头痛如何破解。
苏星成长速度之快让天天与拆招的韶君也觉得心惊。当年她也是同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所以非常清楚能练到这种程度需要多好的天赋,下多大的功夫。苏星的资质恐不比自己差多少,若能从小习武,现在谁高谁劣,还很难说。
不习剑的时候,苏星便在书房看书练字。她看书速度极快,几乎是囫囵吞枣,字数不多的,一天数本也是常事。只是偶尔写下些的心得,在得到允许下被韶君送到傅书凝手中。傅书凝从头到尾都看得不动声色,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令韶君如果苏星再有笔墨,一篇不落,全都送来。
唯一不称心的,练起的一手字始终没有什么大的起色,让苏星总是看着自己的“墨宝”翻白眼,稍不满意就一撕了之,只有这件小事才让韶君觉得苏星总算还保留了一丝从前的性子。
三月中,苏星只主动去找了楚君一次,她想练习骑马,韶君无权答应,苏星便亲自去请楚君批准出府。
楚君允了,然后从王府的马厩里选了一匹马给她。那匹马是北方祁连族的贡马,黑市上也是千金难求,自是极好,王府也只有几匹而已。
“苏姑娘,公子他——”韶君终于忍不住道。
楚君此刻正站在梨香院外,静静的看坐在廊上持卷而坐的苏星。
苏星现在已经不再打着两只孩子气的大辫子。
素银簪子挽起一束头发,鹅黄的长裙曵地,金丝绣花腰带,手若素玉,在袖口绣着大朵小朵金黄色怒放的牡丹簇拥下,仿佛微微发光,似乎也又着自己的生命一样在呼吸。
眉毛若修裁过般写意的扫过,眼帘垂下,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只是那长长的睫毛如同透明的只有纹路的蜻蜓翅膀,偶尔低语一般微微颤动,这一颤动人心魄,便好似拨动了最难弹得那一根琴弦,搅乱了最深沉的一潭春水。
然而不仅是衣饰,苏星的性子似乎也在变,慢慢变得如同她的剑一样,沉静从容,含而不露,令人捉摸不透。虽然还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韶君见着苏星,却下意识的不敢同以往那样的放肆。以前苏星简单的像一张白纸,有什么心事什么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现在却无论喜怒,都看不出来。有时候,韶君甚至不敢去猜她到底在想什么。
有一天,苏星神游天外时无意中一眼瞟过来,站在一边的她竟然觉得身上压力忽然陡增,呼吸不畅,顿时汗湿了背心,一股不能遏制的战栗从心底升起。事后想起,恍如噩梦一样,那时候的感觉,好像是杀机当头,自己却被人点住穴道,不能动弹,只眼睁睁等待死亡降临。
那一天后,韶君便明白,苏星表现出来的冷清和寡言,并非是一时与公子赌气,而是本性的流露。那种能让她本能的觉得危险的感觉,绝对不是靠伪装就能做到的。苏星开始逐步展现出强者的潜质,而这种潜质让她逐渐引起人关注,包括楚凡,包括娘亲。韶君原来不确定苏星失去天真热情的一面,公子是否还会这么沉迷在她身上,但眼下看起来,一切担心都是多余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十几次,又或者是第几十几次,韶君见到自家公子在院子外驻足,遥遥眺望,仿佛只是看这一出风景,清俊的脸上是说不出的落寞和无奈。两人相隔不过百步的距离,可是韶君竟然有些怀疑,这不超过百步的距离,会不会用一辈子都走不完。
还记得以前,苏星为寻机会见公子一面,佯装吃撑,在清微阁外一遍又一遍的路过,也是这般远远的望着,甚至看不到人影,只能望着公子书房所在的书房,聊以止渴。
如今却是倒了个个。
苏星是有心报复吗?韶君心中产生这种想法,居然并不恼怒,只是觉得无奈。这样下去公子和苏星恐怕真要完了吧——她居然担心起苏星和公子的感情破裂起来,真是奇怪!
只是现在苏星——韶君看了她一眼,她对自己的话似乎未若未闻,只是专心看书——虽然她已经有两刻钟没有翻页了。
这算什么?
苏星是在乎大管家和娘亲的看法吗?虽然娘亲没有说什么,但是显然对现在两人的距离是持赞同看法。如果可能,娘亲说不定还想把两人分的更开一点,以求彻底断绝这段感情,只是这样一来就会惹恼公子,说不定还会起到反作用。
韶君觉得自己隐隐能猜到娘亲的如意算盘:这样放着,等一段感情慢慢变凉,然后变味,最后什么都没有了。日后两人女婚男嫁,各不相干。
公子只停了一会便走了。苏星过了片刻便收拾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