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说完这句,低头掩面跑出了院门。
王夙身体微微动了一动,什么也没有说。
楚君身子倾了一下,本能想要追上去,却觉得自己不管是心还是脚,都沉重得好像铁铸的一样,而此刻的内心也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他跌坐在椅子上,只想此刻昏过去就好。
楚君并没有料到,苏星并没有回梨香院,而是一路就冲出了肃宁王府的大门。期间韶君还一路跟着,被苏星大吼了一通“滚回去”,犹豫了片刻,便在肃宁王府门口停住了脚步,望着苏星离去的背影,然后垂下眼帘,转身进了府。
这样跑了不知道多久,苏星才听见身边传来玖零的声音:“小姐,已经甩掉了肃宁王府的眼线了。”
苏星停了脚步,玖零落在她身边。
“和盛什么时候进京?”苏星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合眼靠在玖零身上休息。她一气跑到京城郊区,虽然有功夫在身,却碍着肃宁王府的眼线不能用,此刻也是累的不堪。
“据里华最新传来的消息,和盛计划在今天凌晨进京,随行有二十名大内高手,另外肃宁王府的高手三十人。尹修已经接到怀竣王发来的指令——”玖零眼神冷了下来,“不留活口。”
苏星睁开眼睛,眸色深沉:“我要见一次和盛。”
第28章
是夜,京城外十里。
地上尸体横陈,血流纵横,空气中飘着浓得几乎化不开的腥味。
风高月黑杀人夜,难得周围还是一片静寂,只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充满恨意:“你们这些奸贼!老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站在和盛身边的人都是面无表情,只有中染血的剑偶而发出微弱的寒光,才显示出这些一动不动的人是活人,而不是木偶。
不仅仅是这流血宛若流岩的地狱景象逼人发疯,更因为这些杀人者的态度。对人命的轻率,彼此之间默契的配合,从头到现在位置无论自己一方怎么叫骂都没有吐露一个字的反应说明,对方的纪律之森严,绝对不是那些性子鲁莽的武林人士,也不是随便就雇佣的死士杀手,对方是一个组织,而有着这样众多的剑术高手的组织,又着这样严密纪律的组织,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数。
因此她们的来历,即使不开口,这和盛也猜出了八分。
环视了一下周围,和盛眼中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自嘲道:“可笑老妇到今天才明白,琅嬛府——原来琅嬛府是怀竣王府的爪牙,哈哈……”
听到她这话出口,黑衣杀手中一身材高挑的女子瞟了她一眼。这个时候有人来了,简单冲高挑女子点了头:除了眼前这个府主指定要留的人外,随行的二十个大内高手,另外肃宁王府派来的暗中保护的三十名高手,都已经全部料理干净了。
琅嬛府的料理干净是绝对意义上的干净,不用担心那些重伤没有死透的,那是不可能的存在。
高挑女子也点点头,虽然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要见和盛,不过她没有多问一个字,自家主子做任何事情自然有她的目的。
“和大人,我家主人有请。”高挑女子彬彬有礼道,虽然语气冰冷,却不失礼数。
和盛转念即明白,琅嬛府独留她一人必然是有理由的,可如今她却想不明白这理由是什么。
不过,只是遮掩怀竣王的那些下属在江南水患中的种种龌龊行径,只要把她杀掉不就好了。自己在朝中的名望还是有些,对方不至于以为自己是可以收买的人吧——若是可以收买,又何必将将她身边的人都杀光呢?
和盛心中知道对方虽然是请客的客气,可自己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哪怕是自杀恐怕也会被对方阻拦、打晕,然后打包带到那杀手头子面前去。
罢了,去便去吧,反正不管问什么,她只说不知道就是了。她上无高堂,下无子女,也没有夫郎,本来就百无牵挂,也不惧怕那杀手头子威胁她什么。
和盛被蒙了黑纱,放在一匹马上,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在一处停了下来。
又人解去了她的眼罩,和盛发现自己在一条河边,河边一只游船,上面点着红灯笼,倒影在暗黑的河水中,倒别又一翻神秘的气氛。但外表看上去,好像也只是普通的游船。
这地方应该是在枕流河边,不过离镇上有些距离,一般游船是不到的,和盛判断。
“和大人,请吧,我家主人在船上恭候大人大驾呢。”高挑女子抬了抬手。
一路都在猜测琅嬛府主见自己的目的到底何在,直到现在还是想不出来,和盛叹了一口气,走上甲板。
游船里布置的很雅致,两尊案几,上面布置着茶壶,茶水。
船舱里只站着一名眉眼清秀,英姿飒爽的女子,见和盛进来,没有温度也没有色彩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翻,便垂眼而立,不再又其他动作。
此人便是琅嬛府主吗?
和盛也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这女子几眼,尽管她不懂武功也看的出来这女子气息平稳,自控极强,绝对属于高手之流,也许还是顶尖的那一类。这女子看人的那种眼光虽然只是淡淡,不带丝毫霸道和凶残,却是潜伏绝对的自信,不是盲目没有根据的自信,而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位于一般人无法达到的顶端,拥有那种强大到几乎没有对手的实力的自我意识。和盛再度自嘲,自己这样的家伙在她的眼中只是一只懒的伸脚去踩的小虫一只罢。
不过她虽然强大,却应该不是琅嬛府主。
琅嬛府果然名不虚传。
琅嬛府的一切对于外界都很神秘。和盛伴帝多年,对于这个神秘的组织的了解比一般人倒多一点,却也多不了多少。她隐约知道,每代府主继任后,府中就会陆续产生或者在民间寻找一些有潜力的幼女培养,成为下任府主候选人。每个候选人成为府主前,只有编号,没有姓名,每人掌控一院力量,寻找人才,收为己用。
琅嬛府中府主之位竞争非常激烈,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残酷无情,几乎处处阴谋,步步溅血。拥有的手下越强,活下去的可能性越大。因此人才的争夺在琅嬛府也是十分激烈。无怪现代的琅嬛府主能取得主位,看身边的人便可知她的力量多么恐怖。
琅嬛府所在传说是一个叫做琅嬛福地的地方,最初似乎是一个很大的藏书府邸,用于培养出类拔萃的英才,最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逐渐变成现在的琅嬛府。府中等级森严,各种规矩执行严格,即使府主也很难例外。比如,府主和府主候选人都不允许有自己子嗣,避免唯亲是任从而导致琅嬛府脱离控制成为某个府主的私人力量。
上代琅嬛府主名叫曲月,据情报显示应是被现代的府主一手设计逼死。曲月一死,府主众多候选人都争先恐后的夺取那个位置,最后却被现代的府主一一血洗,斩草除根,然后坐上了现在这个位置。
发生时间,大约是在一年多前。
一个能在如此激烈的生死争夺战中活下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不会只是一个武功高手,这个女子身上和盛看见了自信和强大,然而这不是一个王者仅仅拥有的。
和盛抖了抖衣袖,落落大方的在一张案几上端坐了下来,颇有闲情逸致的自己给自己斟一杯茶,也不矫情,开门见山道:“琅嬛府主想要见我不会只是请我喝茶把,说吧,你想要什么?”
船的另一边传来几声悦耳的笑:“和大人如此干脆,倒叫我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了。”
和盛循声望去,船的另一边甲板上,一个朦胧的背影坐着,手上一根鱼竿,单只是背影便看得和盛一愣,听声音看背影都似乎只是一个年未及弱冠的少女。
现代的琅嬛府主竟然是这么一个少女?
和盛惊愕得不能自已,手中的茶久久没有放下起。超出她意料之外的意识让心中猛得生出一股彻骨寒意:倘若此人不是假扮,小小年纪便如此雄才大略,杀戮决断,等她羽翼丰满之日,将会是如何一番光景?
怀竣王府已经权倾朝野,爪牙遍地,背后竟然还雪藏着如此恐怖的助力,皇上危矣——算了,她也看不到那一天,也用不着操那份心。
只是现在外面黑呼呼的,能钓到什么鱼,她想玩什么把戏?
想道这里,和盛定一定心,当即不客气的反驳:“府主杀我身边二十名高手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少女轻轻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和大人既然猜出我们背后之人,自然也知道她们是必死无疑,当然,和大人——你也一样。”
和盛神色无所畏惧,嘴角含着一抹轻蔑:“老妇从来没有想过你抓我来会放了我一命。所以我也很奇怪,你既然明白我已经知道自己此行必死,还似乎很有自信能从我手上得到什么东西一样?”
少女反问一句:“哦,和大人想知道?”
“想知道!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自信?想知道你到底想从老妇手中得到什么——老妇现在真想不通,除了老妇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还有什么值得你琅嬛府主关注的?”也许是周围的清幽宜人的环境,又或者是船上淡雅的布置,也许还有这少女独特的嗓音影响,此刻和盛心情从所未有的平静,竟然有心思和这少女抬杠。
少女大约对她淡定的口气有些惊异,微微停了一下才道:“我要的东西么,也许你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便是你此去江南的收获,赈济的真实情况,沿线的贪官的名单,各州县的死亡人数,以及目前的受灾范围。我想这些你在回来的路上已经都准备好上呈皇帝面前吧。”
是在试探她吗?
和盛微微一笑:“你担心我将这些东西都已经转移到别人手上了吗?”
少女轻蔑的哼了一声:“和大人,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有没有将这些东西转给别人,凭我琅嬛府的人难道不知道?你在江南一路上住的哪间客栈,每天吃几盘菜,上几次茅房,我比你都清楚。我之所以请你来,一是需要你将我要的所有资料全部整理成文字——你既然没有托人为你带信,必然是因为部分极机密的事情你必须亲口对皇帝说。这部分必然没有写在纸上;二是担心一剑杀了你,万一血污了那些东西,将来不好用。”
“你要这些资料做什么?”和盛抓紧茶杯,神情慢慢郑重起来,凝视着那少女的背影,沉声道:“你是怀竣王府的人,毁掉这资料难道还不够吗?”
少女沉默了一下,放下鱼竿,站了起来:“我要这些资料做什么本与你无关。但是若要你尽心整理好这些资料,只怕不与你说清楚你是不肯干的。”说着从袖子里摸一物,含在嘴里,轻轻吹起来。
这声音又脆又尖,勉强连贯,听得出来是首曲子,本来应该是很婉转动人的,可惜吹的人技术太差,导致声音毫无美感可言。
然而这样一首曲子却让片刻前还视死如归的和盛如同见到鬼一样跳了起来,几乎撞翻面前的案几,茶水撒了一桌,惊惧的指着甲板上少女:“你、你是谁?”
第29章
“这曲子好听吗?”少女并不回答。
和盛那里还忍的住,向甲板上走去,却被船中那名女子拦住。她恼怒的看了那女子一眼,知道自己再着急也没有办法,抓紧了袖子,和盛被迫坐下来,脑中一片混沌,竟然结结巴巴的说:“你怎么会这首曲子,我,我只弹给一个人听过的。“
“哦,是吗,你想想清楚,真的只弹给一个人听过吗?”少女漫不经心的说。
和盛被人窥视到此生最大的秘密,胸口急剧起伏,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牙道:“你知道什么?你想用这个威胁我吗——只是我的话没有关系,请你,请你不要——不要玷污他的清誉,此事与他无关,都是我的错!”
潜藏在内心注定终生不能启齿的那一丝倾慕,从此对其他男子不曾萌动过的那一缕情愫,二十多年了,她不婚不嗣,只为她也还年少风华夺目的时候曾经见过的那一抹不能忘怀的笑,纵然凋谢也不曾褪色。这感情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对他,也只有这么一首曲子,只弹了两次,他嫁前,嫁后。
少女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东西收回袖中。起身走下甲板,踏出仓中,抬眼望向和盛,轻轻道:“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你还紧张什么?”
自那一只□着宛若上等白玉打造的脚从黑暗中踏入灯火辉煌的船舱的时候,和盛就呆住了。
那眉,那眼,那一抬眼的风情,似笑非笑,又恍若初见,感觉仿佛世界上最美丽的花绽放开了,又仿佛开窗月辉静静洒进房的那一刹那,便惊了心,动了魄,从此销魂蚀骨,一生痴缠,不能自已。
不仅仅是皮囊,还有那根本无可复制的神态,竟然在她面前重现了。
和盛感觉自己仿佛是被雷击了一样,眼睛就这样直直的盯着少女的脸,直到她在另一张案几上坐下来,才晃过神,一只手按住胸襟,踉跄着退了一步,口中痴痴念道:“曦华,曦华……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少女也不接话,等身边的女子给她斟了一杯茶,纤细的五指握住同对面一模一样的一只白底青花云水交融盏,在摇曳的灯火下,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不知道是那莹透如琉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