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痴痴守在床边,痴痴看着他,我思量着每一个与他有关的问题,忖度着每一个问题的答案,直到——
“他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个声音震碎了恍惚的画面,我一下僵了背脊。
“为什么不敢转身面对我?”
内心纠结得厉害,我却只是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脸幽幽说道:“相公,对不起……”
这下,反倒是沈擎风无话了。已近黄昏,春暮阑珊,微暗的屋子里,我们各据一头,怅然相望。想来如此局面下还能说什么呢,楚浩然就躺在我身边,而我……抛夫弃子只为见他最后一面。我对不起沈擎风,我狠狠羞辱了他的感情!
是疏忽吗?不……其实在跟着千墨离开那一刻我就隐隐感觉到了,走上这一趟,我们之间必是天翻地覆,破镜难圆。而我还是要来!也许,谁都没有错,可有些感情……它就是如此微妙而脆弱,说不清,也道不明。在他没出现之前,我还抱着一丝侥幸,如今……纵使什么都不说,我心早已了然:这次,他不会再原谅我了,不会……
我们站成了两座雕像,目光交织,谁也不动半分。我知道他的心,应该很痛,很绝望,然而,我无法给予任何安慰,因为……那些全是我给的!伸手掩下将欲出口的低泣,我终于低眉移开了视线。只有死死咬着唇畔,才能勉强吞咽下所有的悲伤。不能让他发现我在流泪,因为我已失去在他面前流泪的资格。
良久,沈擎风长叹一声,转过身:“罢了,从今以后,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这句话是背对着我说的,我太熟悉他这个习惯了,每次他这样做的时候就是要将我摒出心门的时候。只是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平静,也比任何一次都要决然。
人影晃动,脚步渐渐远去了,再也听不见一丝声响。
我拭去眼泪,亦转身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红日西坠,天色慢慢暗下去,满室凄凉,只剩一抹孤寂的身影。
手里握着那双玉连环,我朝着静卧在床的他苦笑:“浩然,果真是玉碎方能解连环呵……我们三人之间的结总算得以解开,从此,各自都解脱了吧。”
第三卷:人间有味是清欢 第45章 终章:寻觅(三年后)
汴京沈园的门口,意外停了一顶简朴的乘轿。这条街上尽是豪门大宅,建筑鳞次栉比,出入亦多为香车宝马,都是些了不得的大户人家,何曾见过如此寒碜的坐轿?加上来人满身风尘,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少夫人,到了。”说话的是位圆脸姑娘,唇红齿白的,煞是可爱。
轿内传来一声轻叹:“绿柳,你先去叫门。”
接着,素手撩开轿帘,出来一个灵秀脱俗的女子。雪纺的淡紫色纱衣衬得原本就苗条的身段更是柔弱如柳,衣袂翩然,在风里婷婷袅袅的,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她的容貌算不上颠倒众生的绝美,难得是那双眉眼,清雅出尘,总是拢着若有似无的轻愁,令人想到江南缠绵的烟雨。这模样……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她就这样停在神秘的沈园门前,目光如水,只望着那牌匾上飞舞的“沈园”二字。
那名唤作绿柳的丫鬟上前敲开了大门。应叫的是位男仆,待绿柳讲明要见沈园主人,那人立刻摆出了不耐烦的姿势,朝她连连罢手:“我家主人整日事忙,哪有那么多功夫见你们这些闲杂之人?”
绿柳闻言,倒竖起了一双柳眉:“岂有此理!少爷再忙也肯定有空见我们,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是扬州沈府过来的人!”
“哟嗬!”那男仆轻蔑地笑道,“你这女子不简单呐,竟知道我家主人是从扬州来的。不过那也只说明你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儿本事,我才不会上当!在此之前,沈园不知打发过多少骗子了。”
“你说我们是骗子?”绿柳怒不可遏,却又对那刁奴没了办法,转头求救:“少夫人,你看看少爷请的什么奴才,比祖宅里差远了,什么规矩都没有。”
水盈正牵着儿子出轿,因为隔得不远,对他们的争执自然听在耳里。
“绿柳,我们来得突然,也怪不得人家怀疑。”说着,她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碎银,交到那男仆手上,“小哥,我们真的是沈家人,劳烦您进去通报一声吧。”
那人见水盈气质温婉,待人和气有礼,也知道不是以往那些骗子能比,可一下又不知如何是好。愣愣接了银子,还没反应过来,却听身下的小娃娃嫩声嫩气地问道:“娘……爹爹呢?”
水盈微笑着蹲下身:“彦儿乖……很快就会见到爹爹了。”
那孩子也不知是不是真懂,很认真地朝他娘亲宣告了一声:“彦儿要爹!”
水盈只觉内心一阵酸楚,不住地点头安慰儿子:“娘亲保证彦儿一定会有爹的。”孩子那么小,连话都还说不清楚,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每个孩子都是有爹的,整日在府里嚷嚷得教人不能安生。也难怪……他每天跟华康和瑶琴一家子在一起,自打他们的女儿出生之后,小彦儿算是看明白了有爹的好处。
三年,也该是时候了。他不回家,亦不寄休书,那意思很明白……
男仆压下心底的惊异,仔细打量着那个漂亮的孩子,竟错觉那轮廓似曾相识。不过他也不敢造次,只规矩回道:“公子这会儿不在园子里,待我去问了巧心姐再说。”
水盈沉得住气,绿柳却忍不住追问:“巧心姐?她是什么人?”
“巧心姐是龙总管的亲妹子,公子不在的时候,府里一切事务都由她管理。”
“什么时候轮到她管事?那总管是白吃饭的?”绿柳又气又急,没想到还真有个狐狸精!怪不得扬州那边有风声说少爷要在京城纳妾了。
男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见水盈黛眉轻拢,不自觉就报告了所有的信息:“总管一般都管商行那边的事儿。公子说了,府里的内务还是女儿家打理比较好,心思会细腻些。再说了,巧心姐那么能干,什么事儿交给她绝对没问题的。”
绿柳瞧着自家主子脸色凄然,心里一下真后悔自己多事了:“少夫人……”
水盈径自强颜笑了笑:“我没事……小哥,那劳烦你通报那位巧心姑娘一声吧。就说、就说……我是沈家在扬州的亲戚,她若不信,我手里还有你家主人亲笔的家书呢。”
男仆这一去,居然足足让她们等了一刻钟。被拒之门外的滋味可真难受,水盈搂着孩子,忐忑不安的心倏忽便飞回了三年前……
三年前,楚浩然离逝,沈擎风远走……一夜之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先后离她而去。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刚刚来到陌生时空的张越,孤单,恐惧,慌乱得手足无措。一直撑到楚浩然入殓,亲眼看他被黄土湮没,她想哭,眼中却传来一片苦涩的烧痛,再也无泪。那天的云层又深又沉,天空飘着细细的微雨,春泥依旧透着寒气。
她撑伞站在墓前,冷得浑身发抖。终于决定转身,却又似乎看见另一个身影消失在迷蒙的烟雨中。两个人,两个方向……她忽然觉得自己好累。
长辈们显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的,可沈擎风的谎圆得很好,只说七王爷有要事急召他进京,而她则是到乡下给姨妈奔丧去了。反正当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姑妈唠叨了一长串,大概就是怪她不该在儿子满月的时候跑去办丧事触霉头。
水盈接过儿子抱在怀里,感觉心里总算有了一些踏实,柔声说道:“不经死之惧,焉知生之欢?这生死之事,看淡了就好……”
姑妈拿她没办法:“唉!你这孩子……走了好几天也不交待一声。彦儿人小鬼精灵,特别粘亲娘,那晚没有你抱着,他可是哭了两个时辰呢,心疼死我了。”
轻抚着孩子满足的睡颜,她无意识地重复喃喃:“不会了,娘亲再也不会离开你……”
没有楚浩然也没有沈擎风的日子,她过得出奇地宁静。每天睁开眼只需想着如何照顾好彦儿,看着他第一次露出笑容,第一次发出模糊不清的牙牙语,第一次歪歪斜斜地想要走到她面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喊她“娘……”,第一次仰着稚气的小脸问她爹爹在哪里……
三年的时间,她让自己变成了仪态万千的古代才女,不止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还学了一手好医术。不为附庸风雅,也不为谋生赚钱,只是她发现学会一样东西可以暂时填补内心的空虚,于是她不停地学,可惜,再也没人看见她的好。
偶尔,她会带着绿柳出门去看看楚浩然。他就在清风观的后山,千墨说那儿清净,他一定喜欢的。而且,这样可以永远陪着凤华。水盈也算明白了,楚浩然这一生都不可能是她的。只是她不明白命运为何要徒增这一段情缘,美丽也锋利,轻易就划伤了别人。
三年,沈府上下都知道她成了弃妇。她曾想过,若是没有彦儿,自己应该早被扫地出门了吧。原来沈擎风真的可以这么狠心,连亲生骨肉都舍得抛下。旁人的猜疑,她可以不在意;姑妈的劝说,公公的叹息,她也可以忽略;可是那天,她最心爱的彦儿跑来跟她要爹了……水盈顿时明了,对孩子来说,她给得爱再多也是不完整的。
她开始恨沈擎风的绝情……正在这个时候,商行的人从汴京传来了消息,说是沈家少爷早在外头有了妾室,故而三年不入家门。
那一刻,她知道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门开的声音剪断水盈的思绪,她刚刚站起身来,彦儿便挣脱她的手,向来人奔去。
“彦儿——”
都怨府里的人平日纵坏了他,这孩子跑到什么地方都不怕生的……
小家伙站到那位妆扮精致的美人面前,仰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回头对水盈报告:“娘,没有爹爹。”
绿柳忍不住“噗哧”一笑,却叫自家主子瞪了一眼,她连忙低下眉,上前抱走了孩子。
美人的视线也在主仆那三人间来回,眼中尽是疑惑:“你们是……”
唉……果然一副主人的架势!瞧她那身行头,明艳亮丽,倒真显得自己寒碜了。水盈暗暗吸了口气,尽量表现出大方优雅:“想必这位就是巧心姑娘吧,水盈有礼了。”
巧心亦敛下打量的目光,给了个客气的微笑:“巧心怠慢了,客人请进。”
水盈愕然:“姑娘不担心……?”
巧心嫣然一笑,将原先水盈递上的家书亮在手上:“这是公子的亲笔,假不了的。”她说得那么笃定,甚至说是自信得近乎骄傲。
水盈笑了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郁闷。跟着巧心进了园子,穿过庭前的小径,婉转到了一个小花厅里。客套过后,两人都落了座,巧心居主位,水盈则坐了宾位。
厅内两个女人各怀心思,寒喧过后都没什么好说的了。彦儿在绿柳怀里也不安分,撅着小嘴,似是极其不爽:“娘、娘……骗人,骗人……”
水盈知道他的意思,是责怪自己没让他见到爹,但小家伙这会儿嚷嚷出来可真不是时候,存心要拆他娘亲的台,方才外头那男仆还说他们是骗子呢。
果然,巧心开始发难:“不知该怎么称呼夫人呢?”
“我……”她犹豫了片刻,转而问道:“我是沈擎风的结发妻子。相公多时未归,家中长辈惦念,恰好我应了师伯的约上京来访,故而到沈园看看。”
话音刚落,“哐”地一声,奉茶的丫头竟闪了手。茶杯在地上滚了两圈,热茶溅湿巧心的绣鞋。
一时间,满屋子静悄悄的。
巧心的表情变了又变,一青一白的,似是被气得不轻。半晌,只听她冷哼道:“方才说信了夫人是错的,这下可确定家书也必定是假冒,巧心看走眼了。”
绿柳见她如此反复无常,不由得出口反驳:“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那封信明明是少爷的亲笔,上面还有沈家的印鉴,哪里假了?”
“你们若冒充别的,我还真信了。可是我家公子尚未娶妻,哪来的夫人?”
“你——”绿柳正欲再说什么,一旁的彦儿却因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而“哇”地哭出声来:“坏人!狐狸精!”他骂的话恰好正是方才绿柳嘀咕的时候说的,因为彦儿由绿柳抱着,所以这低语全听进了他耳朵里。
巧心本来就心绪烦乱,被孩子这么一说,竟无端计较起来:“你说谁是狐狸精?”
小家伙看她步步逼近,反倒收住了眼泪,直直望着她说:“你骂绿柳姐姐,你是坏人!”
水盈怕巧心吓着了孩子,连忙上前从绿柳手中抱回彦儿:“姑娘,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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