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在嫁人的前一天晚上都基本不能睡觉,早早便要开始准备。电视上演到婚礼的时候只有简单的新人三拜,其实礼数远比三拜复杂。喜娘带着丫鬟折腾来折腾去,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重点都是围绕着为妻之道。她已经跟我讲了好些天,里面很多理论跟我的价值观有冲突,听不下去,到后面我已经困得不行了,眯着眼打起盹来,居然也能入梦。
刚刚睡下,就有人把我喊醒了,声音很温柔,很熟悉,好像是妈妈……
“小越,小越……”
真的是妈妈,我兴奋地扑过去:“妈……你终于来看我了,小越等了好久。”
“小越,要嫁人了,以后要乖……”
“妈——,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乖啊……”比起其它同龄的小孩,我很少有让父母担心的时候,他们期盼的、吩咐的,我都努力达成,这样还不算乖吗?
妈妈伸手抚着我的长发,脸上的笑容里有宠溺也有无奈:“你这孩子被宠坏了,心气太高,又有点固执,妈妈是担心你因此而伤人伤己。记得,以后心放宽些,两个人在一起,开心最重要。”
我歪着头,有些不明所以。妈妈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相信我的小越会做到的,你会幸福的,对不对?从小到大,你从来没让妈妈失望过……”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的脸也越来越模糊,很快就淡得几乎看不见了。想紧紧抓住她,可我惊恐得发现我的五指能穿过她的身体……是幻影,是幻影……
“妈,带我走!带我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
窗外吹进一阵风,母亲的影子终于还是散了,我追出门去,天地茫茫然一片,什么都没有。我的哭喊那么凄凉,我的耳朵却听不到一丝声响,仿佛所有的郁结都在胸口,好难受……
“小姐,小姐……”有人摇着我的肩膀,一下将我从噩梦中唤出来了。睁开酸涩的眼皮,景物渐渐清晰,还是在我的房间,还是红彤彤的一片,而刚才那个梦,那么真,那么伤。
“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瞧,把妆都哭花了,一会儿可怎么得了?”
绮兰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帮我补妆。刚刚进来的喜娘见状,马上急得尖叫起来:“天哪!我说姑奶奶,花轿已经临门了,这是什么事儿啊——”
我受不了那么高分贝的嗓音,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嘛,理所当然转头对绮兰吩咐:“你出去叫沈擎风等——”话还没说完,绮兰一把捂住我的嘴巴,还朝我猛眨眼睛。果然,那喜娘又开始呼天抢地:“天哪!”
绮兰松开手,好心地提醒:“小姐,错过吉时不祥……而且,你不该直呼少爷的名字,昨晚,嬷嬷教了一个晚上的规矩,你都忘啦?”
我尴尬地扯出一朵笑容,万般无奈,刚刚睡醒,不小心露馅了。不过无所谓,我跟沈擎风相处时也不在意这些,他自己有时就痞得要死,会耍赖又会骗人,也不见得多有为夫之道。所以那些规矩我只当过场随便走走的,不料这位资深喜娘却很认真。据说她调教过的姑娘,嫁到夫家都备受称赞,跟丈夫过得和和美美。因为我被休过一次,她也格外尽责,就怕我以后再次被休坏了她的名声……
在喜娘的唠叨中,经过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没有误了所谓的“吉时”。花轿一路平稳,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沈府大门。我在闹哄哄的乐声里由沈擎风引着下了轿。视线被挡住了,但是我的耳朵听得见周围的欢声笑语,那里没有一个是我真正的亲人。可刚刚妈妈真的来过,来看她的宝贝女儿出嫁……很多我以为已经忘记的东西,一下又卷上心来。我在这里嫁人了,是不是准备一辈子就此安定,再也……回不去……
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今天也不晓得怎么了,变得特别爱哭……
清欢楼的新房内,红红的蜡烛,红红的双喜字。
我端坐在床头,思绪纷乱,心儿砰砰狂跳。终于等到一杆喜秤挑开了盖头,抬眉望向立在眼前的新郎,眉目如画,英气逼人,应该……跟三年前没什么差别吧,一样的年轻,一样地不安。
沈擎风替我卸下沉重的凤冠,伸出指尖轻轻抹着我的泪痕,低低问道:“你哭了……是不是后悔了?”
我摇摇头,一下搂住他的腰,哭得更厉害。
沈擎风任由我抱着哭了一会儿,见我还没有消停的意思,不得已开口劝道:“好盈儿,替为夫的想想,教旁人听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待我缓过来些,他转身拿了蘸水的帕子帮我擦着脸:“瞧你,跟个小花猫似的。”
我也不管他的取笑,忽然按住他的手,柔声问道:“如果我又犯了什么错误,你还会不会……再原谅我?”
“明明知道是错误,为何还要去犯?”沈擎风不解地问。
我一时无语,虽然说不相信承诺,可心底还是希望得到承诺的,我需要一个美丽的誓言来说服自己,张越留在这里会幸福快乐。想想不免幼稚了,妈妈说得对,我实际上是被宠坏了,沈擎风也不欠我什么。我应该不是被留下,而是想要跟他在一起才对……
“盈儿,过来。”不知什么时候,沈擎风已在桌边斟好了两杯酒,正招手唤我过去。
我回过神来,顿觉释然,几步上前挽住他的手。
温柔的烛光映着两道偎依的身影,酒杯倾,礼成。我们在桌前对坐着,眼波脉脉,一时却是默然。
半晌,他伸手抚过我的脸庞,感慨道:“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这杯酒……竟迟了三年。”那声音轻得跟梦幻一般,似是觉得好不真实。我心中情动,蓦地想起了一件事。拉下他的手,跑到床头翻出个小盒子,献宝似地呈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是一对银戒。我特地到城里最好的首饰店求那儿的师傅帮忙打的,怎么样?漂亮吧?”
他哑然失笑,细细端详了一番,沉吟着:“倒是有些奇怪,你究竟有什么主意?”
“自有好的用处,跟我来。”我将他拉到窗前,推开窗户,皓月长空,清景无限。
我望着无垠的苍穹,为它的神秘和广袤而心折,恍惚间竟觉得这片天幕似是绵延到了千年后的时空。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相公,你说千百年后的人看到的还是不是这轮明月?”
沈擎风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声音幽淡,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你不是说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么?这千年跟千里……大概是同一个道理吧。”
这个句子……记得是去年中秋,我曾题在灯上。当时沉烟买走了它,没想到沈擎风也知道。他说得好极了,千年跟千里,应该是同一个道理,就当我远嫁千里吧……
“那就好……”双手合什,我望着那轮明月,开始宣颂篡改后的结婚誓词:“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水盈……”我顿了一下,有些想把名字改掉,最后还是作罢,“水盈愿嫁沈擎风为妻,从今以后,无论贫穷富有,欢乐苦痛,疾病健康,我都陪在他的身边,终此一生,不离不弃。”说完以后,我碰了碰身边的沈擎风:“该你了。”
沈擎风会意,也学着我的样子将同样的话念了一遍。不过,他远比我具有浪漫细胞,他不是对着天地宣誓,而是对着我说。那一双妙目里神光离合,真像朱自清笔下的梅雨潭,幽深而动人。想起上次在牧场月湖,我也是被这样的目光诱惑了。心中赞叹的同时,又不免担心,这样的男子,得是多少姑娘心上的人儿,我何德何能留住他的眷恋?
“你以后千万不要这样看别的女人,知道吗?”
他怔了怔,而后拍拍我的脸颊,促狭道:“盈儿是在吃醋吗?”
“我跟你说正经的……”说着,我执起那枚男戒,套上他左手的无名指间,“这是定情戒,一旦套上,终生不弃。”
他不甘落后,替我套上另一只戒指,抬眼灼灼望着我:“我答应了。那你呢?是不是也一样?”
我低头细细看着指间的银戒,顿觉心中柔情万千,又感慨万千:“自然是一样的。”
凤冠霞帔,洞房花烛……一切完美得不像话。几天蜜月过后,我的心又开始有了些些的隐忧。沈擎风之前那两位妾室就像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并不是说我渴望她们出现,而是……有些不合常理。在这个问题上,也许我很不理智,因为我在婚前甚至没有对沈擎风说过,我不能忍受他有别的女人。不说……是觉得相爱的人必须有这点默契。
沈擎风的确发觉了。我们从汴京一路坐船回来,越接近扬州我就越沉默。下船后,我立在雇好的轿子前,状似平静地说道:“我想先回医馆。”
他不回话,我淡淡笑了笑,回身正欲掀起轿帘,冷不防手腕却被抓住了:“我只有你一个。”我惊得抬眉望去,沈擎风一脸坚定地重复,“我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从前是,以后也会是……”
当时,我其实不大明白那话里有什么意思,只是莫明其妙地相信,莫明其妙地感动:“那好,我等你上门来娶我。四年前那次……不算。”
……
现在想来,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她们什么时候跑回来怎么办?我能像电视剧里的恶元配一样用扫帚把她们赶走吗?真觉得自己是个别扭的女人,世上其实没有什么是理当如此的,是我太苛求了。妈妈说的对,开心就好,明天的事,谁说得准呢?
望望窗外的天色,清风习习,景致好得很。沈擎风一大早就躲到书房清算沈家剩下来的财产,忙得很,我一个人觉得有些无聊。回医馆吗?我昨天才回门,不大好吧……
正无聊着,绮兰进来传话:“少夫人,姑太太请您到账房去一趟。”
沈府经此一劫,姑太太是所有人里变化最大的。她基本已经不大管事了,到哪儿手里都挂着一串佛珠,大半时间都呆在佛堂念经祈福,跟以前那个严厉的管家相比,现在的她看起来心若止水,平静得似是换了个人。
“姑妈,您找盈儿有事吗?”
姑太太伸手将我拉近她身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自从你回来以后,我一直都没什么机会好好看看你。”
“是盈儿疏忽了,以后一定常向姑妈请安。”
“傻丫头,姑妈不是这个意思。你……在外面跟着风儿吃了很多苦吧?菩萨保佑,总算都平安……”
“也不算吃苦,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对了……您上次交给我的那个盒子,我藏得很好,不过出嫁时把它忘在医馆了……”
姑太太挥手打断我:“那个不着急,你什么时候回了娘家再带回来就行了。我今天找你来,有别的事情。听绮兰那丫头说,你颇为通晓文墨?”
我低头谦虚地回道:“算是可以认字。”
姑太太微微笑道:“我看不止是能认字吧。去年中秋,风儿买回了一大批灯笼,上面的诗句不都是你誊写的么?这样也好,看账本就不是问题了。”
我惊讶地抬头:“账本?”
“就是账本。以后,沈府就靠你来当家了。”姑太太说着,拉起我的手,将一串钥匙塞到了我掌心,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年纪大了,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老太婆还是享享清福比较好。你是沈家的媳妇,这个家……迟早要交给你的……”
还处在震惊中,姑太太离开后,我一个人在账房呆了许久,傻傻望着堆积如山的账本,发呆……我从来没有理财的经验,以前也是,经常不知道自己的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现在叫我管理一个家庭的财务,会不会……把沈家败光?
第三卷:人间有味是清欢 第29章 亲戚
锁上门,心情乱极了。跑去书房找沈擎风,华安说他刚刚去了随苑。我突然有些讨厌沈家那么大,走来走去竟觉得乏累了。可一个人又实在坐不住……
徘徊在迂折的回廊,思绪间,隐隐听见随苑的方向传来一阵琴声,跟我的心情一样,乱七八糟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弹琴的不会是沈擎风,因为他熟悉音律,那就是……
随苑的主人是沈擎风的表弟祝钰明,也即是姑太太唯一的儿子。他虽是徐州人氏,可因为姑太太丧夫后回了娘家,他亦长在沈家。前两年,徐州的叔父来信要他接掌家业,因为他是祝家唯一的男丁,所以不得不回老家去。而姑太太则在沈家住惯了,不愿意离开,母子俩因此分开。不过祝钰明颇有孝心,经常会回沈府小住。像这次,趁着我们的婚礼,他又从徐州过来了,按照惯例,应该要待上十天半月的……
我对这个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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