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落地,店主婆哆嗦着说出去瞧瞧,莫不是要打仗了吧?我随便在发间别了根簪子,欲起身出门看个究竟,这个时候……两个武士哪去了?房门毫无预警地被推开,惊愕地抬眉望去,身子顿时僵在原地。来人竟是一身戎装的萧寄远。闪亮冰冷的铠甲,威武的佩刀……无不透露着迫人的气势,此刻的他跟我印象中差了何止千万里!
我惊惶失措,不禁后退了两步,他立刻上前握住我的手腕:“盈师妹,是我……”
终于明白为何要停在此地了,是专程等着凯旋而归的萧寄远。他撇下两万大军专程绕道来接我。给足了我面子,也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轰动。大概云州城的人都已风闻这位驭鹰将军的惊人之举。而我只是一名平凡的汉女,何德何能得他如此抬爱?
回将军府的路上,我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刚下马车,逮着房里只有我和萧寄远二人的时候,我便开始不客气地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寄远一怔,旋即回道:“凭师妹的悟性,怎会不知道我的用意呢?你收到了那枚发簪而决定来大辽,自然应该知道,我以什么心态在等你。”他有个不好的习惯,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向人逼近。
“别再过来了!”情急之下,我不由得出声低喝。
他停下脚步,脸上有些沮丧:“师妹!我是萧寄远,不会伤害你的。”
我自然清楚他不会伤害我,可他却在利用我!在那个小客栈里,他温柔地替我拢上披风,领着我出门、上马车,众目睽睽,有围观的百姓,有几十名他带来的士兵……高调得似是在演绎传说。这绝对不是萧寄远平时的作风!我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刻意。为什么?
“师兄……我还当你是师兄……”浓重的无力感袭上心头,突然有了强烈的认知,眼前这个男人是我无法捉摸的,我甚至不敢亮出底牌,不敢告诉他我只是为了沈擎风而来。
当晚,辽军的士兵们在云州城郊办起了热闹的庆功宴。这些人平日征战辛苦,一旦放松便玩得毫无节制,简直糜烂得可以!将军和战士一起看美人帐下歌舞……娱宾的美人里,有契丹女子,也有被俘的汉女,只要座上谁看上哪位,当即便可以下场将姑娘拖到自己身边,放肆地亲吻、灌酒、狎玩。萧寄远高坐在中间主位,对此视而不见,泰然接受将领们一杯一杯的敬酒。
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闯进这个圈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场面,拳头在袖里越握越紧。居然是庆功宴,庆的什么功?不就是因为刚刚赢了大宋得了好处吗?我知道华夏民族的概念,也知道契丹族最后在民族融合中会消失,可此刻,我的心里却依旧压抑着满满的愤懑。说是狭隘的民族情绪也好吧,我活生生地感觉到自尊被践踏!萧寄远带我来营地干吗?他们爱彻夜狂欢就自己狂欢去啊,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么难堪的一幕?
混乱的欢歌笑语中,我起身悄然离开。出来后却发现自己不记得主帅营的方向,想问守夜的士兵,他们又不懂汉语。我绕来绕去还是没找着,也回不去方才那个地方。走得累了,索性就地坐下歇息,虽然冷些,也总比看着那些人乱七八糟要好,还能赏赏月色中的雪景。刚刚过完年,是月初,天边挂着一枚洁白的弯月,和雪上清冷的光辉交相影映,煞是美丽可爱。而他们……在如此圣洁的美景中都做着什么?文人的家国之感似乎天生就比别人强烈些,可惜我没有安邦定国之才,只求远远躲开,在平静的小巷人家安度余生。沈擎风……看来不得不说了,冒险也要试一次,毕竟我是为了救他而来。
正在冥想间,身后忽然传来异样的声响。我惊惧地回过头,下一秒即被一双铁臂牢牢锁住。酒气熏人,是一个喝醉的壮汉!满脸的大胡子,眼睛盯着我,嘴角挂着猥琐的笑意……此刻,他口中正念念有词,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自然,他也听不懂我的呼救和解释。看他的装扮,似乎是辽军中的将领。可军队里的人都见过我,知道我是萧寄远的客人,怎么敢乱来?又急又怒,想起方才酒席间的那些女子,恐惧就像涨潮的海水,心中一片荒凉。推不开,我低头向他的手臂狠狠咬下……
壮汉发出狼嚎似的叫声,挥手将我甩了出去。所幸地上有积雪,并不如所预期的疼痛,我爬起来,跌撞着狂奔,也不管方向。
意识纷乱,感觉有人揽住了我的腰,我马上尖叫起来,拼命挣扎……
“盈儿,是我!看清楚点儿!”
“师兄……”
我惊魂未定,几乎是瘫软在他怀里。萧寄远伸手理好我凌乱的衣物,脸色绷得吓人,而后,抬起眉,目光凌厉地望向我身后。
追上来的醉汉见到萧寄远,酒意马上醒了三分,跪在地上似是请求着什么。我直觉与我有关,因为说话间,他仍不时抬眼望向我。
缠在腰间的力道越来越紧,我可以明显感到萧寄远的怒气。蓦地,他单手掩住我的眼睛,黑暗里,只听到利器划过肉体的声音,干脆利落,又快又狠。心跳在那一刻险些停止,挡开眼前的障碍,洁白的雪地上,殷红的血迹和仍在滚动的头颅吓得我魂飞魄散:“啊——”
第二卷:满目山河空念远 第16章 既见君子
他死了……士兵们围在圈外,他们跟我一样,对这个变故始料未及,因为杀人的是萧寄远。没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我想它会成为我一生的噩梦!萧寄远却异常冷静,他握着我冰凉发颤的手,用契丹语向周围的士兵作了一番宣告,然后,低首亲吻我的额头……四里静谧,我觉得每个人都似是屏住了呼吸。怎么回事……
萧寄远对着我笑,他很少会有这样的笑容,眼底眉尖皆是温情。众人在惊愕过后,不知是谁先起哄,竟齐声欢呼起来。风里送来一股血腥味儿,飘入鼻中,胸口旋即涌上不适。
“我们走。”萧寄远拉着我穿过人群,一路小跑奔回了主帅营。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他显然心情很好,递了杯热茶在我手里:“我只是告诉他们,方才那人亵渎了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女人。”
“你——”再次受到惊吓,被茶水呛得喘不过气来。他上前轻轻拍着我的背:“这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提前公布罢了。”
“可是……你杀了人……”法制观念太重,我无法接受这里的残酷和混乱。突然觉得很好笑,是在指责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杀了人吗?他杀得人多了,不过这一个是我亲眼所见而已。
“盈儿,契丹人对妻子是十分尊重的,那人冒犯了你,我自然不饶!”
我慌乱地寻找着藉口:“你忘了……我嫁过人,我们……根本不相配。”
萧寄远朗声笑道:“汉人那套规矩,契丹人不会计较,你大可放心。”
“那——如果——”我不愿意呢?后半截儿重点的话硬是被吞进了肚子里。刚刚见过他生气的模样,我若惹恼了他,会不会将沈擎风的命也送掉?还是……一想到那个可能性,我急忙掩饰好情绪,复抬眼盈盈望向他:“我想见沈擎风,他家人有话要我传达。”必须先确定一件事情。
他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似是努力在我脸上搜寻着什么,见我并无异样,这才开口回道:“明日回府后便带你去见他。那婚事……”
“我可以答应!不过有要求。”
“哦?”萧寄远挑挑眉,话里难掩意外,却仍是大方地说,“尽管讲来听听。”
手心直冒冷汗,我认为,凭我的脑袋,根本不足以与眼前这位将军玩什么心计。就算前世和今生的经历加起来,也比不上生在权贵之家的萧寄远。在他这儿,我捞不到什么便宜,可是,却不得不动些心思。
“第一,让沈擎风平安回大宋,因为沈家对水家多有恩情,我不能不报;第二,我要这场婚礼得皇帝赐婚、百官见证。水盈身份低微,如果没有这样的保证,我孤身在异国他乡……实难心安。”我认准了他无法做到第二个要求,不过那不是我在意的,只要沈擎风离开,他手上便再也没有筹码。
沉默片刻,萧寄远回身依靠在软椅上,嘴角轻扬,语气里竟有丝玩味:“你跟我原先想的……不大一样。”
“你失望了?”
“不!恰恰相反……好吧,这两件我都可以答应。那你呢?是不是也该表现一些诚意?”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特别低沉,配上慵懒的动作……就算是白痴也听得出是什么意思。
我警戒着后退三步:“你是堂堂将军,何必跟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待做完第一件事,我自会表现出应有的诚意。那个时候……应该更合适些,对彼此都比较公平。”说白了就是怕他开的是空头支票,我才不愿意傻傻就上当。虽然不懂怎么做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则我还是知道的。费了好大地力气才压下心中的怒气,我讨厌他如帝王般的居高临下,仿佛万事俱在手中掌控,只需一个简单的指令,旁人便要匍匐着过去伺候。
第一场对决,胜负难定。萧寄远最终离开了帅营,他说他对我未来的表现非常期待……我知道自己还是惹火了他,没有人会喜欢感情里有这样的勾心斗角,我不爱他,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可他呢……最糟糕是我搞不清楚他究竟要干什么,天下好女子千千万,何必非我不可?若真是爱,为何要如此刻意?为了接我撇下大军,为了救我怒斩下属……这一切,在我看来似乎都做得太过。
萧寄远在云州的将军府不过是暂住之所,因为这里是辽军的一个大营,由他直接掌管,所以才会在云州城多了一座将军府。如今战事告捷,幽州即有旨意下来,宣他进京受封领赏。因此,我们在云州城也呆不长,待结束这边的军务便要启程回京。
从军营回来后的第二天,我见到了沈擎风。不知道萧寄远把他关在哪里,昔日沈家少爷沦为阶下囚,他是被押着来到我房间的。待人都走开,我才敢细细打量。他明显地消瘦了,脸色也变得异常苍白,只剩那双墨黑如玉的眼睛,依旧倔傲如昨。衣着虽然换了青衫布衣,所幸还算干净清爽,萧寄远应该……没怎么为难他吧?
“你好吗?”无言相对半晌,我只觉喉咙哽噎,艰难地说着最简单的话。
“好……”他木然应着我的话。下一秒,却突然上前锁住我的肩:“你是白痴吗?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很奇怪,他这会儿生气了,我竟觉得有些窝心,感到沈擎风还是沈擎风。时间短暂,我简单跟他说明了扬州那边的情况,并嘱咐他回去时应该注意避开官府,最好先跟沈老爷联系上……说到后面,终于发现他越来越安静,我抬眉望去,只得到一句回应:“盈儿,事情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当日在扬州渡头,沈老爷也说过。的确,萧寄远在辽国的地位举足轻重,他不可能仅仅为了儿女私情便如此大兴干戈。要从头说起,故事长得像一匹布。幽云十六州受制于辽人,历来是大宋的心腹大患。原本修建用来抵御外族的长城失去作用,从宋辽边界到大宋首都汴京,五百公里间,一望平原,没有任何险要的关隘可以阻挡敌人。面对如此局势,朝廷内有两派意见:主战与主和。这点看电视剧或者随便读读历史就清楚的,这个年代碰上的皇帝是不爱打仗的主,对辽军铁骑怕得厉害,处处忍让后退。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庙堂之事,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扯不上关系。没料到沈家却不是单纯的商贾之家,他们结交的那位七王爷素有贤名,是强硬的主战派,可惜朝廷对他一直采取敷衍态度,给了兵却不给足粮饷……沈擎风讲到此处,我已经明白了沈家在两国交战中扮演的角色。整个大宋皇朝,除了国库,也只有他们能负得起这等开支。萧寄远打探到其中内幕,派人绑走了沈老爷,仿他的笔迹去信扬州,将沈擎风也引到北方来。同时,刻意向宋廷透露一些信息,在发兵前就搅得朝廷里风生浪起,牵制沈家,断了七王爷等人的后备……结果呢?自然是辽军称了心意,用极其微小的代价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得到他们想要的好处。
“策划这场变故的就是萧寄远吗?”我幽幽问道。真是一举两得,顺便将筹码用到了我身上。
沈擎风缓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细说此事?”
我心中一动,险些低喊出声:“你的意思是——”萧寄远利用沈家父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对于无用的棋子……不知怎么的,我脑中闪过了昨夜那个恐怖的片断,雪地上飞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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