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阴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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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阴录-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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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下那大堂里的生意,都是请来的厨师随便做做的,味道也已经很不错了。只有这楼上的两间才是安倍先生亲自下厨,要不是我跟着那些大人物经常来这里,这个包厢一般不会给外人预约的,到底是真是假,一会你们吃了就知道了。”

    被他这夸张的一吹嘘,我又环视了一下这包厢的格局。整体是个正方形,统一的日式榻榻米,连墙壁和移门都是最正规的日式风格,墙面上挂着一幅墨竹图,而几个墙角的天青釉落地瓷瓶中也均插着几根青竹枝,再看桌上的餐具:原色棕竹筷子、竹筒型的乌青色釉面陶土茶杯,手绘竹叶的骨瓷碗碟,笔触精炼,颇具大家风范。

    我知道在日本的传统茶道风俗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整个茶室的布置点缀都要应景,比如冬天就要挂冬季时令的梅花图,所配套的餐具、插花盆栽等也都要保持一致梅花风格;而到了春季又要更换为樱花之类,甚至更考究点的,会按照24个节气或者当日的茶会主题来布置。现在正是夏令时节,主人将此布置为竹的主题,料想也是秉承了这种文化习俗,内心暗暗赞叹。

    日本人在文化传承和发展方面,的确可谓巨细靡遗,值得学习。而我有时为图个痛快觉得这种程序太过繁琐和死板,宣扬文化应该更随性,但事后反思还是觉得这只是自己一种粗心懒惰的借口罢了。

    此时楼梯又传来了脚步声,秦有庆终于满头大汗地跨了进来,没等服务生关门,他便先自己咔嚓一下把移门给合上了。服务生便在门外低声问了句什么,牛皮糖便回道:“可以上菜了!”

    于是服务生便“嗨”了一声,轻声走开了。

    秦有庆没等我们问话,便先一口气将他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便说:“这地方可找死我了,越急还越找不到。”说完便打开自己的手提包,里面取出了一台ibm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了桌子上开始接电源鼠标。

    tj一见他这副狼狈样,便说:“阿庆,我说你也不用那么用功吧,昨天酒吧里用手机发发邮件也就算了,今天还准备在这里开始办公了?”

    阿庆低头没回答,直到开机完成,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们知道我刚从哪来吗?”

    大家面面相觑,大洪说:“还能从哪来,看你这样子就是刚下班赶过来的呗。”

    阿庆摆摆手说:“凌晨回家睡到了中午,下午压根就没进公司,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所以下午请假便去核实了。”

    我们让他不要再卖关子了,到底要给我们看什么东西。

    于是他让我们几个坐在一排,将电脑屏幕转向我们,鼠标点了一下视频播放器,便说:“就是这个,你们看。”

    电脑中的视频非常模糊,拍摄的角度是从上而下的,好像是个监控摄像头拍出来的画质,没有声音。画面中先是一段昏暗的室内场景,看得出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还有一些人在吧台上喝酒或站着扭动着跳舞,我暗想这不就是昨天我们去的那家酒吧嘛?

    这段播放结束后,秦有庆又放了另一个视频,场景变成了一个介于男女厕所之间的公用洗手池区域,人并不多,此时我看到了我从厕所出来,正在镜子前洗手,然后转身好像在跟镜头拍摄区域之外的某个人说话,而旁边其他几个洗手的人则用非常奇怪地眼神看着我,并绕开跑掉了。

    两个视频加起来短短5分钟左右,播放结束后,秦有庆才抬起头说道:“我醒来后,想到臧大官人昨天说老泥鳅曾到酒吧里来过,但老泥鳅明明在那时已经死了。所以我想,难道大官人是喝多了之后错觉。所以我下午直接去了复兴公园,找到了那酒吧的保安经理,问他调出了昨晚11点多的监控录像,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两段。”

    由于我之前已经跟老爸通过了电话,所以其实早已明白我遇见的老泥鳅只是他的中阴身,但是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所以便也没有搭话。

    大洪对着屏幕茫然地说:“这第一段视频有什么呀,完全看不清啊。”

    其他人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不,你们没有仔细看。我再放一遍。”

    这次,阿庆一边用慢速播放,一边开始解释,他指着第一段视频中的黑乎乎的一条人流通道中的一个人说:“你们看,这就是大官人,他正在人流中向厕所走去,你们看,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你们看,他在说话……他边上并没有老泥鳅。”

    “这么黑乎乎的,全挤满了人,就看到个头顶,老泥鳅个子不高,或许被挡住了没拍到啊。”牛皮糖虽然在勉强解释,但听他语气已经有点紧张。

    “那你们再看这段……别看大官人说话的方向,看这里。”秦有庆用手指点了一下我身后的洗手池。

    “我操!我操!只有他一个人!他见鬼了!”随着tj一声惊叫,大家几乎都站了起来。

    视频中,虽然摄影头没有能拍到我说话方向的画面之外,但是却能拍到我身后洗手台前的镜子,镜子中,除了几个在旁边洗手的人之外,就是我背转身在说话,以及我的对面是空荡荡的一面墙。

    也就是说,我正在对着一堵空墙自言自语,难怪旁边的人会用那种异样的神情看我并逃开。

    餐厅中一片沉寂,再没人说话,大家都坐在地板上,眼睛还愣愣地看着电脑中循环的画面。

    我并没发话,因为此时我并不知道如何来向他们解释我的家族血统,或是中阴身之类的事情,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单单觉得我是遇见鬼了,这样最省事。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位男子奇怪的语调:“请问,我可以进来了吗?”
第十六章 安倍怀石宴
    随着门外突如其来的一声奇怪的音调,把大洪吓得茶杯打翻在了榻榻米上。

    移门随即被轻轻推开,先前的女服务生正跪坐在门口,身边已摆放了一大盘食物。门外还站着一位样貌约在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清瘦面白,精神矍铄,干净的小平头,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身穿一套藏青色带有暗红竹叶纹的羽织服——我知道这种服饰是日式和服之一,通常男子在较正式的场合才穿,或是有钱人出门穿的正装。

    通常来讲在料理店,普通的厨师或小老板应该穿“作务服”才比较合适,如是在家中也可穿“甚平”款式,那么这位打扮如此庄重的人物,我想应该便是本店的老板安倍友和先生了,而他今日的这身穿戴,也可见他对我们的到来非常看重,甚至并不是把我们当做普通的客人,而是作为朋友来对待的。

    这种小小的细节,不懂日本风土的人自然不知,而我母亲由于年轻时经常出国访问演出,所以对我们从小就灌输了较多国际社交礼仪的常识,自然便深知其中的奥妙了。

    牛皮糖此时缓过了神,赶紧将这男子请进了房间,男子在席座边轻轻盘坐了下来,一边又非常不好意思地用别扭的中文说道:

    “啊呀真是抱歉啊,按照常理我是应该要跪坐着为诸位点餐才比较礼貌,但是这几天膝盖的风湿痛又犯了,怕是跪久了会影响工作,这样各位吃到的食物味道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我就只能这么坐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还望各位原谅吧。”

    说罢便深深地向我们鞠了一躬,这种隆重的异国礼仪实在让我们这些人觉得有点受宠若惊起来,大家一时不知所措,竟然也都无语地回向鞠起了躬,牛皮糖见惯不怪,说道:“安倍先生不必那么客气,这帮家伙都是我的大学同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大家随意一些吧,太拘束反而会影响吃饭的胃口。倒是安倍先生,您的中国话越来越流利了啊。”

    随后牛皮糖又将我们相互略略介绍了一通,不再赘述。

    安倍先生微笑得环视了大家一圈后,便击掌三下,门外又多了两名服务生,开始静静地为大家上菜。

    日本料理的特色在我的印象中便是又贵又花哨又吃不饱,看着每人面前都堆起了一样样五颜六色的小菜,但每个菜也就一口的量而已。

    待到凉菜已经全部上齐——说实话,我也不晓得后面还有没有热菜。安倍先生便又鞠了一躬,说今天为大家准备的是“怀石料理”。

    我也曾听老妈说起过这怀石料理的来源,说是起源于日本的僧人,由于出家人讲究清心少食,且茶饭都以清淡为主,为了抵御冬日的胃部不适,便在怀中抱一块温热的石头,以此抵抗饥寒。

    后来这个传统慢慢演化,怀石料理便也就形成了如今“清淡、精简、追求食物原味的精髓”了,就如日本茶道一样,怀石料理同样也追求器皿、摆盘的细节艺术,这对于我们这些习惯于大碗大盘吃饭喝酒的人而言,与其说在用餐,不如说是在体验一门文化更确切。

    我正静静欣赏着眼前自己盘中的七种前菜,竟是如彩虹般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不同的颜色,我并没有辨认出每一道前菜的原料,但如一些青瓜、酱萝卜等倒是很容易识别,夹一口金黄色的酱萝卜放在口中,顿时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津甜丝丝入喉,这味道已全然不是我印象中的酱萝卜味,味蕾如同突然失去了方向一样,在大脑中拼命搜索着岁月中的味觉回忆,去寻找这舌尖上的谜底。

    我正闭眼努力冥想着这种味觉的记忆,安倍先生也许是看到了我的言行,便轻轻得介绍说:“您刚才吃的这个酱萝卜,取材于北海道地区的白萝卜,由于那里的特殊气候,这种萝卜在6月收割,我们空运到了上海后开始用自制的梅子酒糟浸泡,加入了蜂蜜,至于这靓丽的金黄色,我们从中国的西北地区买来了今年6月盛开的蛇目菊,将花瓣捣碎后混在酱料中上色而成。

    蛇目菊不但是夏日美丽的鲜花,更是贵国《本草纲目》中的一味草药,具有清热解毒,化解体内湿气的功效。这与白萝卜、蜂蜜的作用相辅相成,夏日食用,不但口味清甜,还可用于治疗眼红肿痛、肠道感染引起的腹泻等疾病。”

    接着,安倍先生又先后介绍了其他六道冷菜,全部都是用的当季的食材与鲜花制成,且都具有药理作用,早就听闻怀石料理与时令有着密切的关联,今日亲身体验,不禁心中被深深震撼。

    我更钦佩于安倍先生这充满自然之美的厨艺,和他那娓娓道来时淡淡的从容优雅,仿佛禅意已完全与食物融合,这不但是一份美食的艺术,甚至可以将它看作是一种宗教。

    还未等我细细欣赏,就看到斜对面的大洪早已将盘中所有小菜一扫而光,正抹着嘴连连点头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少了点,一口一个,都没吃出个味儿就没了。”

    牛皮糖鄙视地白了他一眼,大洪自知失言,便也低头不再做声。

    其他人与我一样也正慢慢品味,tj拿出他的leicam8边拍边吃,安倍先生说道:“如果是拍照也是可以的,但是还请不要流传出去,至少请不要告诉别人在哪里吃的,还望谅解啊。”

    tj便忙解释说,只是觉得好看,想以后作为设计的修图素材使用,绝不泄密。

    凉菜吃完便开始上汤和热菜、饭,配以清酒,依旧是每人一份很少的量,但精致、新鲜、应景而清雅,印象最深的是安倍先生亲自在桌上为我们烹制的一道“白石墨香”。

    先是从木桶中捞出鲜活的基围虾,抽去筋肠后,在一方烧得滚烫的端砚上来回烤制,随后撒上清盐、滚上海苔粉,再一只只码放于一个扇面形状的骨瓷底盘上,每盘七只虾,犹如活物,活脱脱就是一幅国画扇面。

    此时我已对安倍先生的艺术造诣和烹饪创意佩服的五体投地,连连赞叹:“齐白石的七虾图!太像了!太像了!”

    安倍先生看我说出了这道菜的玄妙,非常意外地向我单独鞠了一躬,说道:“太感谢了,本人非常敬仰贵国已故画家齐白石老人,他的水墨画朴实而灵动,是一位百年难遇的画坛奇才,可惜鄙人无缘与他相见,创作这个菜也是表示我对他的一片缅怀和敬意。这个菜十年来我也请很多人吃过,但是可以看出它本源的人,先生您是第一位。让我非常满足啊!”

    也许是牛皮糖一直看到的是安倍先生的矜持从容的一面,此时看到他显出难得的激动,便又夸张得说道:“安倍先生有所不知,这位臧道禅先生,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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