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owen停住脚,纠正我说:“Here-is-my-father!”
“Father!”我和徐锵同时惊呼出声,徐铿则若有所思。
没有太多时间去琢磨,owen推开一扇门,S出现了。
房间宽敞明亮,透气宜人,家装简单,一张大床居中而置,床上坐卧着一位半百老人,形容枯槁。他看到我们进来,原本灰蒙蒙的眼睛里泛出一丝神采。刚要开口,就带出一串干咳。
Owen赶紧倒杯水端给他,并向我们介绍道:“This-is-my-father;Stephen-Chow。”
我们三个人愣在原地,S是一个男人!二十年前,和徐正坤有过情感纠葛的居然是这个叫做斯蒂芬周的男人!
斯蒂芬周沙哑着声音开了口:“阿ken,还认识你周叔叔吧,呵呵,我这个样子见不得人罗,咳咳。”
原来他和徐铿认识!
徐铿慢慢走到床前,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斯蒂芬周向外张望了下,急切地问:“正坤呢?他没来吗?二十年了,正坤他,还好吗?”
徐铿犹豫着,似乎在想着怎么告诉他真相。
“他早死了。”徐锵冷冷地说道。
猝不及防的噩耗使斯蒂芬周一个大气没有喘上来,呼吸窘迫,徐铿瞪了徐锵一眼,赶紧扶起他,一旁的owen慌忙按下急救按钮。不到一秒钟,大夫匆匆推门而入,察看过情况并采取对应急救措施后,斯蒂芬周逐渐平静下来。大夫叮嘱owen几句“calm-down”之类的,就出去了。
Owen大步向徐锵走过来,严肃地说了一堆句子,我只听懂“get-out”。
徐锵“哼”了一声,还真就打算走了。
“你是徐锵吧,咳咳……”斯蒂芬周用力叫住了他:“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原谅你爸爸吗?”
徐锵回过头,神情漠然,说:“人都死了,说这些原谅不原谅的话有什么意义?”
徐锵的话伤到了斯蒂芬周,他灰色的眼睛里渗出一粒泪珠,缓缓滴落在他干瘪的手掌里。
老人的痛苦刺激着我的神经,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我瞪着徐锵低语:“你今天来是搅局还是想知道真相?要是想知道真相最好就马上闭嘴!”
徐锵回瞪着我,想发作终于还是忍了下去,他走到窗户前,眼睛望向远处的山脉,不再吭声。
斯蒂芬周终于平复下情绪,他抓住徐铿,说:“正坤是怎么死的?”
徐铿说,爸爸是病死的,走的时候在梦里,不痛苦。
斯蒂芬周挤出一丝苦笑,凄凉地说:“他那天终究没去,我终究没有等到他……”
在斯蒂芬周的示意下,owen离开了房间,正当我也打算跟着出去,徐铿拉住了我,征得斯蒂芬周的同意后,我和徐铿在病床旁边坐下,徐锵则始终站在窗旁。
记忆的大门一旦开了闸,往事就像洪水一般将我们淹没,随着老人断断续续地讲述,二十年前那段**悱恻的不伦之恋渐渐展现了真容。
第二十七节 蝶衣
“咳咳,认识正坤那年我刚满三十岁,家庭幸福,事业有成,人人羡慕。1993年,《霸王别姬》上映,我和妻子去电影院观赏。之前也看过许多动人的爱情电影,通常是妻子泪流满面,而我无动于衷。可这一次,直到放映结束,我也无法从程蝶衣对段小楼的痴情中解脱出来,久久不能释怀。在妻子的催促下,我恍惚着站起来走出影院,碰到了从后排出来的正坤。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现在还能记得他当时双眼红红的模样,呵呵,虽然后来他抵死不承认那天哭过,可是我知道,被程蝶衣感动的绝对不是我一个人。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也可以说是缘份,因为公司的合作事务,我和正坤在一次洽谈会上又见面了。我们都有些尴尬,但交谈过后,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点。随着合作事务的推进,和正坤的接触也越来越多。有一次,我问他,世间情种千万,为什么却被程蝶衣感动了。他说,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单纯两字最憾人心。喜欢一个人,不管性别、年龄、身份,喜欢一个人,就要生死相随,就要不离不弃,这种爱情也许只有在电影中才会有,程蝶衣在我眼中就是这样纯净爱情的代表。正坤生活历练丰富,充满吸引力,身边围绕着数不清的女人,但他始终向往单纯,那是爱情的本质。咳咳,审视自己的生活,却找不到爱情的痕迹。为了家族利益,与另外一个家族的继承人联姻,父母主导的恋爱,匆忙的婚姻,展现给他人的幸福。唉,正坤的话仿佛一只蝴蝶,飞进了我心里。之后的发展就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大雨、酒精、深夜、意乱情迷……”
说到这里,斯蒂芬周的唇角泛现出一抹独特的弧度,露出与他现在面容极其不衬的一股浅笑,我面红红地想,他年轻时一定也是一位美男子呵。
“后来我一直在想,那晚是酒精导致了意乱情迷,还是原本已经意乱情迷的我端起了酒杯?情根早已深种,也许我们之间需要的都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咳咳,从来不知道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感会来得如此凶猛,也不知道这样的情感一旦来临,就一发不可收拾。情到浓时,1994年,我和正坤借口公务,去国外做了一个纹身。用他的姓氏S和我的名字S组合成一只蝴蝶的图案,分别纹在了腰间,他的右腰间,我的左腰间。就是我在报纸上登的那个图案,咳咳,你们都看到了吧,那是属于我和正坤的图腾。”
我恍惚大悟,一直觉得那个图案像一种昆虫,原来是蝴蝶触角和头部的变形。
“后来,我在这种情感中完全无法自拔,早就已经没有办法再触碰妻子,甚至不敢回家。那个时候对这样的情感,社会是没有办法容忍的,我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想到了去国外,去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听说那里对同性恋是友善的。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正坤,没想到他说,我不是同性恋,我不需要逃避。我愤怒地回他,你不是同性恋,那我们之间算是什么?变台?怪癖?还是好奇?那是我们第一次争吵,咳咳,如果知道后来的事,我……咳咳,人生就是这样,没有如果……”
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连忙站起来端了一杯水给他。再看看徐氏兄弟俩,这次他俩表情倒出奇地一致,面色凝重,嘴唇紧闭,双臂抱胸。
“有了第一次争吵,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指责他自私凉薄,他认为我天真幼稚。直到最后一次,我约他在这公寓里见面,我拿出离婚证给他看,威胁他如果不跟我走,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了。正坤彻底崩溃了,他摔了所有能摔的东西,直到最后我哭着求他,他才停下来。他说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他还想做一个好父亲,保护他的两个儿子。那个时候的我,认为他只是不想放弃国内已有的物质生活才不愿意跟我走,还有就是,我始终耿耿于怀,他说他不是同性恋。我被他折磨得众叛亲离,他却独善其身,一种想狠狠折磨他的心理占据了上锋。我决绝地对他说,我知道明天就是你两个儿子十二岁的生日,过完生日,后天我在机场等你,你如果不来,就是永别了。”
一粒豆大的泪珠在老人干涸的眼珠里转了又转,终于滴落下来。老人悲伤地说:“当时的一句气话,却一语成籖,我们真的没有再见到了……”
听到这里,我已是泪流满面,追问道:“既然您那么爱徐先生,为什么不回去找他?您就那么一走了之吗?”
斯蒂芬周苦笑起来:“谁也无法预料,命运女神利用她们手里的线圈和梭子会为以后的生活编织出什么样的图案。那天没有等到正坤,愤怒、伤心之际,我登上了前往阿根廷的航班。倒不是真的想与正坤分手,只是有时间冷静一下,去国外看看也好。谁知这一去遇上了1994年布宜诺斯艾利斯大爆炸,我在那次爆炸中被碎玻璃击中全身,濒临死亡。警方通知了我的家人,我的父母赶来,悉心照料,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命是捡回来了,却由于使用了大量抗生素,身体一直羸弱,多种疾病缠身,容颜也……咳咳……”老人摸了摸自己曾经英俊的脸庞,一脸怅然。
“那还算幸运!”徐锵冷冷地插了一句。
这个徐锵,一开口准没好话,我暗暗骂道,再一次追问斯蒂芬周:“那您后来就没有找过徐先生吗?”
“我那个身体和模样,哪敢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只好先给他写过几封信,但每次都石沉大海。咳咳,他有他的生活,我不怪他,只怪自己太迟顿,其实他告诉我他不是同性恋那天,就已经选择了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父母对我不仅有生养之恩,还有再造之恩,我再也不能辜负他们。举家迁移英国后,我在当地和一位贫困的白人单亲妈妈结了婚。这场婚姻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场交易,我需要她为我掩饰身份,照顾父母和家庭,她需要我的经济帮助,给她和她的儿子——就是owen——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就这样,过了二十年,我的父母相继离世,我也就剩下一口气,始终觉得心事未了,所以,就回来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既叹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又叹世事无常,人面桃花。
第二十八节 拳拳相向
这时,聆听许久的徐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票据,放在了斯蒂芬周的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老人拿起票据,仔细端详,待他终于看清楚这原来是一张飞往阿根廷的机票,顷刻就抽泣起来,他呢喃道:“他终于还是要去的,他终于还是要去的……”
徐铿转头对我说,帮我翻译一下,我有话对他说。
我点点头,斯蒂芬周的手语理解能力有限,仅有的也许仅限于多年前与徐先生交往时了解的一二,徐铿真的很细心。
徐铿说,这一段我在整理爸爸的遗物,在一本书的封皮里找到这张机票。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但也知道有个周叔叔对我很好。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爸爸当时应该是打算走的,生日那天他对我说了很多当时听来奇怪的话,他要我好好照顾自己,还让我不要想他。
斯蒂芬周听了我的翻译,郁结的心情有了些宽慰,他不解地问:“那正坤后来为什么没有去机场?我给他写过那么多封信,为什么一封也没有回?”
徐铿说,爸爸在我们生日当晚就突发疾病去世了。
徐铿撒了一个谎,我明白他的意思,让斯蒂芬周知道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多了一个伤心的老人而已。我正想把这句翻译给老人听,一直冷眼旁观的徐锵“哼”了一声:“妇人之仁。”
我给他一个白眼,还是按照徐铿的意思说给了斯蒂芬周。
斯蒂芬周摇着头,说:“世事无常,世事无常,正坤那么健康,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当年正坤说他已经立好遗嘱了,我还笑他杞人忧天,没想到,他居然就那么走了……”
听到遗嘱二字,徐铿和徐锵的脸色都陡然大变。徐锵急步走过来脱口而出:“遗嘱?你知道他立过遗嘱?你看过吗?”
斯蒂芬周和我都吃惊于徐氏兄弟俩的反应。老人想了想,说:“应该是我们在一起之后吧,有一次他遇见一个算命,神神叨叨地和他说了很多,什么命中劫数之类的话,他就动了立遗嘱的心思,咳咳,不过我并没有见过,那时正当盛年,我还怨他太晦气。怎么了,你们都没见过这份遗嘱?”
徐铿警觉地看向徐锵,问他,你知道什么?
徐锵挑挑眉,没说话。
他在搞什么鬼?我正想着,owen进来提醒斯蒂芬周该吃药了,也顺便告诉我们该走了。
我和徐铿起身告别,老人紧攥住那张陈旧的飞机票,对徐铿说:“能给我吗?”
徐铿点点头。
斯蒂芬周泪眼蒙蒙看着机票,自言自语:“正坤,究竟是你玩弄了我,还是命运玩弄了我,我真的以为你选择了没有我的生活,你说你不是同性恋的,为什么又买这张机票,为什么……”
不忍老人如此伤心,我说:“周先生,恕我多嘴,其实您误解了徐先生说他不是同性恋的意思。”
四个男人同时看向我,听我往下说。
“我想,徐先生说他不是同性恋的意思是指,他只是喜欢你而已,只是喜欢你。就像他向往的单纯的爱情一样,只是喜欢,不论性别、身份,他只是喜欢一个人,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恋,或者别人怎么定义他。”
沉默。
良久。
老人空洞的眼睛里先是有了神采,之后是欣喜,然后是懊悔,最后变成释然。他闭上了双眼,冲我们挥了挥手,转头侧身躺在了床上。
耷拉着脑袋走出公寓大门,仍在为刚才听到的故事唏嘘不已。人人都会说,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可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就像斯蒂芬周说的那样,人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