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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毛志成
1951年,我11岁,正在读小学。那时有初中学历的人就可以被恭称为“知识分子”,就可以“参加工作”了。我的女老师大约也只有十六七岁,粗看上去仍有“孩子气”;但她在讲课时,第一句话往往是:“孩子们;你们好!”
应当说.她长得很美。圆脸;大眼睛,笑起来连睫毛都跳舞,可爱极了。她在来我村教小学之前,曾接受过几个月师范速成班的“正规训练”,至少看过一场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电影里的教师很爱学生,亲热地称他们为“孩子们”,还时时充满爱意地摸一摸学生的头,学生的脸。这位仅仅比我们年长五六岁的女老师.居然也称我们为“孩子们”.还时时摸我们的头、脸。一开始我们是羞怯的,本能地红了脸。何况几个年纪大些的同学也已经十五六岁(那时刚刚解放,上学晚)。
解放前的一两年_,我虽然上过学.但读书的地方是“书塾”,即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提到的那种地方。老师(塾师)对学生很少显示出亲热感,罚跪、罚站、用戒尺打学生手心、用小藤根敲学生的事是很平常的。今天的老师,而且是女老师,对学生那样温和,还时时抚摸我们的头和脸.我们虽然羞怯.但心里总归是体味了另一种“情感热流”。
我们的羞怯期很快就度过了.也渐渐地习惯于老师抚摸我们的头和脸。再后来.每天上学时都渴望得到老师的抚摸。只要有一天我们没有得到这样的幸福.一整天部有失望感.无端地心情阴郁。而且,同学之间也萌生了妒忌:哪个同学这天获得了较多的抚爱.相比之下受冷落的人就暗暗生气.故意和那个“幸
福者”寻衅打架。
后来我们发现一个穿着“干部服”、小分头梳得油亮的二十多岁男人.常常来学校“检查工作”。每次他来,总要抽些时间和我们的女老师多谈一两个小时。随后,两个人便一起走到村外。特别喜欢到小树林巾,散步闲谈或并排坐在一起很亲热地说个不休。
那男人.我们见他第一面起就讨厌他。即使在我们并未发现他与我们老师有什么特殊关系时.就讨厌他。因为他说话时喜欢使用官腔。待人冷冷的,脸上没有一点我们老师脸上的那种暖意。
不知哪个男生.在村外小树林巾窥视那男人和我们老师偎坐成在一起的事.随即将这消息扩散开来。我们全体男生(也包括少数女生)顿时闷闷不乐.好像太阳突然坠落.世界一片阴暗。
后来那男人有一段时间没来,我们刚要松一口气.却又突然发现那男人常常有信寄来,自然是寄给我们女老师的。老师接到信后,总要高兴很久。
那时没有邮局,信都放在村公所里。后来某个胆大的男生一发现村公所罩有老师的信。就趁四下无人时将信偷来.然后我们一伙男生便到村外聚到一起,拆开那封信。见信里的字很漂亮,但内容太“深”读不懂.只好撕碎.丢进小溪中。再后来,我们再偷到这样的信时,干脆丢在地上狠狠地踏上几脚.或往信上吐唾沫。
这事终于被那男人怀疑了.并猜想是我们干的,便在村外追踪到我们。他狠狠地骂我们,揪我们的耳朵,打我们的头。我们都“誓死不屈”,一口咬定那事与我们无关。
后来我上了中学.虽然已渐渐淡忘那些事,但听到那男人和我们老师结婚的消息时,还是惆怅了多日。
几十年过去了,在我54岁、我们老师59岁的时候,我见到了她。此时,我们都是五旬之人,应当算是同龄人。这样年纪的人,见了面自然就可以做到无话不说。
得知,她一生活得很苦,而最大的痛苦是婚姻上的不幸。那个男人,即她的前夫,劣迹太多。这些事,就不必细说了。我将当年(即我11岁时)的那桩往事讲给她听,她先是愕然良久,如听奇闻,继之便落了泪,叹息地说:“还是孩子的眼睛亮”
遗憾的是:我们常常不尊重孩子的眼睛。
摘自《读者》2005年第20期P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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