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水剑灵失声叫道:“望舒——”
“原来是双剑之一的望舒剑。”欧阳少恭眯起眼睛笑了。
断水剑灵自知失言,退后一步,一手按着断水剑的剑柄,沉默不言。
欧阳少恭不再理会断水剑灵,双手在空中划出咒符,念诵咒语。
当年花妖的诅咒确是有些棘手,若是强行破除,少不得会让中咒之人灵力大损,或许还有性命之忧。诅咒逐渐改变中咒之人的体质乃至灵力,若然中咒之人无力抵抗,不过数月便会妖化,心智皆失,恍若新生小妖。当年柳兰馨能撑上半年之久,全赖“端木凡”以药物压制。据此,他改了药方,化去诅咒所致妖性,余下妖力,以墨北微的灵力并非不能抵抗,如此慢慢化去诅咒,虽是要花上许多时日,却无后顾之忧。
原本再过几月便可根除,偏偏遇上这般意外……不知诅咒会有如何异变,纵然冒险,也只能强行破去。
咒符成型,随着欧阳少恭一声清叱化作流光钻入墨北微额头。
墨北微原就蹙起的眉心立刻紧了几分,喉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片刻之后,她左侧眼角的红痕渗出一滴红得发黑的血珠,只一瞬间,那滴血珠就在光芒中消失。
欧阳少恭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正想上前把脉,突然之间,墨北微周身光芒大盛,照得室内明亮异常。
断水剑灵不由自主地屈下了膝盖,一手撑地,微微颤抖着。
同一时刻,百里屠苏的太阿剑、红玉手中的对剑和尹千觞的重剑全部自动出现,落在地上,剑尖朝向丹阁的方向。
耀眼的白光之中,欧阳少恭惊愕地看着墨北微周身逸出浓厚的灵气,就像是要将从前积攒的灵力全部释放出来一般。
不过片刻,白光消散,断水剑灵终于能直起身。
欧阳少恭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再度把脉,果然如他猜测的一般。
——墨北微体内的灵力悉数被清出体外,只剩下先前那一股狂暴燥烈的灵力自由地奔腾着,丝毫不顾经脉的受损,毫无纪律地四处乱窜,然而每过丹田一次,就稍稍稳定一些,分化出一小股力量慢慢地渗入经脉之中,修复着受损的部分。
“……你早知道,花妖的诅咒妨碍了星切淬体?”
断水剑灵沉默不语。
欧阳少恭思索片刻,在旁边坐下抚琴,正是一曲安魂。
星切乃是天地间第一柄剑,其力霸道无比,绝不容许其他力量占据宿主之体。墨北微先有望舒,后有断水,灵力之中满含望舒之力,无怪星切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星切……应当已随天狼而毁……
墨北微如何得来……
“……始皇陵?”
断水剑灵脸色微变,索性回到剑中,一柄长剑落在地上。
欧阳少恭不禁笑了起来。
“我失凤来……你却能得回星切……果真世事难料。如此说来,你去归墟,找的定是羲和剑了。已有望舒,断不能炼化羲和,只不知羲和被置于何处……”
因知晓了望舒在墨北微手中,许多事情立刻串了起来。
她每月前往天墉城,除了为百里屠苏平复煞气,多半也借机取一丝焚寂炎力。
这些年来,她体寒之症逐渐缓解,并不完全因为他的药,与焚寂分不开关系。
难怪……她和百里屠苏总是互相扶持……
阴阳调和,水火相济,二人灵力交融,对他们彼此只有好处。
“明月珠果真有重塑之功,竟能重塑星切……”
欧阳少恭眸中盛着笑意。
“却不知……得回星切之后……你是否会……忆起往昔?”
若说往日他还有几分怀疑,墨北微到底是他记忆中的那人转世,或是偶然得了天狼一缕残魂记忆……现下,再无疑惑。
星切霸道无比,绝不会为他人所用。
方才的灵力和剑气……和记忆中并无差别。
若无剑灵,星切无可能有这等光辉,能让星切完全醒来的,只有星切剑灵——天狼星君。
“你并不是……一无所觉吧……”
欧阳少恭眸色略沉。
……我是姐姐?那么,我会保护你……
这一句诺言,你是否……刻在了魂魄之中……
所以……才会……这般地维护……百里屠苏……
简直可笑!
百里屠苏凭什么获得这些!
百里屠苏……不过是……一个死人而已……强占了属于他的东西,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欧阳少恭望着墨北微,忽然觉出几分不对来。
凡人之身不能承受神器之力。
如何她竟能在星切的力量下保住性命?
若已转世为人,便不再是仙,纵然魂魄是星切剑灵,亦不可能……除非……
淡淡的白光覆在墨北微周身,映得她的脸色也好了一些,不是平日的苍白。
灰白的长发逐渐褪去色彩,慢慢地,被纯粹的银色替代。
他沉下心去分辨之前被星切驱逐出的诸多灵气,终于捕捉到一丝不同。
怪不得她的灵气清澈异常,原来……
地仙之体。
她拒了天界引领,却仍是成就了地仙之体,不,或许在之前的雷劫散去之后,就已是……
是了。她经络异变至此,没有数十年绝不可能,有望舒在手,但凡资质不是太差,修得仙体并不稀奇。只因她所习心法特异,他疏忽了,也不曾仔细分辨她的灵气之中极淡的仙灵之气。
过了两个时辰,欧阳少恭停了手,看看神色平静许多的墨北微,唇边勾起一抹微笑。
守在门外的百里屠苏立刻转身,焦灼地看着欧阳少恭。
“欧阳先生,墨姊怎样?”
欧阳少恭笑着点头,“暂时无碍……墨姑娘体内灵力纷乱,恐是之前经历过某种巨变以致失衡,现下已好得多了。”
“墨姊……何时可醒来?”
“这……确是不知。还要再过几日,才知墨姑娘恢复的情况。百里少侠莫急,想来吉人自有天相,墨姑娘能从归墟平安而返,定会无事。”
百里屠苏心中大石落下一些,拱手行礼。
“当真多谢先生。今日若非先生……”
“无需道谢。天色已不早,不知百里少侠是否需要休息?”
“……我睡不着。”百里屠苏看着门内,“我是否能在这里陪着墨姊?”
欧阳少恭露出深思的表情,“这——以我看来,墨姑娘体内有股力量正慢慢修复着之前所受的伤,若受打搅,反为不美。不若再过几日,百里少侠再来此……又或许那时墨姑娘已醒了也说不定。”
百里屠苏听到欧阳少恭这么说,只能点头。
两日后,墨北微仍未醒来,虽听欧阳少恭说她并未恶化,百里屠苏还是心中难安,在房中怎样都静不下心,索性出了门,走出不远,听到了琴声,他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先生果然亦知此曲。”
“哦?方才那首?”欧阳少恭笑着说,“听少侠言下之意,于别处也曾听过?”
“说来恐先生不信,我初次听见这首曲子,乃身处梦境之中。”
欧阳少恭笑答:“为何不信?世间本无奇不有,梦由心生、梦回前尘亦不在少数。未知少侠梦中,又是何种情形?”
“梦里……是一个叫作榣山的地方,有位仙人在水边抚琴,他的朋友是一只山林水湄间的虺,虺喜爱仙人的琴艺,时常在旁倾听。”
说到这里,百里屠苏顿了片刻,补充道,“更奇的是……墨姊……似乎亦曾梦见此景。”
欧阳少恭不觉一惊,随即掩去眸中真意。
“此曲由那位仙人奏来清雅从容,悠然淡泊,换作先生,便带了几许刚柔相济之意。”
“难得,当真难得……少侠虽自言不通音律,却每每能够明白在下曲中深意,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得一听者如此,已算一世知音。”
欧阳少恭这时真真正正有了几分出乎意料的惊讶。
百里屠苏梦到榣山并不稀奇,能听懂他的曲子……该说是缘分还是孽缘?
他以此提议两人合奏一曲,听着树叶的和声,他心中原已沉下的晦涩情绪再度浮起。
“先生博学,我有一事求教,未知可曾听过关于魂魄分离之事?”
“魂魄分离?”
“三魂七魄有所缺失,只得一半。”
欧阳少恭过了会儿才问道:“……何以忽然问起?”
“只是想到……若有魂魄如此分离,剩下的、散去的,究竟是什么、算什么?仍是当初那个人吗?”
百里屠苏一手抚着心口。
“这些时日,我常常想,散去的那一半魂魄与剩下的……到底何者才是当初那个人,又或者,二者皆不是……”
欧阳少恭瞳中几乎要翻出黑色的火焰来,他忍不住想要笑。
“……在下以为——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亘古未变,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作‘一个人’?”
欧阳少恭冷声续道,“不循常理,终违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为异端?”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忽然微微摇头。
“……纵然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也还是人。”
应龙悭臾面前,墨姊说……
“决定一个人是谁的,并不是魂魄,而是记忆,是他的意愿。他的经历构成了他,他的回忆和意愿决定了他是谁。”
说到这里,百里屠苏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即使是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人……亦是人。想来墨姊定会如此说。”
他体内如何会有一半不属于自己的魂魄,如今想来,和冰炎洞内血涂之阵脱不了关系。不论那半魂魄从何得来,他醒来之时,便已是……人仙半魂。
换而言之,与墨姊相识的……与师尊……晴雪、红玉、方兰生、襄铃、欧阳少恭……相识的……都是百里屠苏。
欧阳少恭微怔。
“……先前那段话,亦是墨姑娘所言吧
86、剑魄琴心今何在 。。。
。”
百里屠苏点头。
“先生怎知?”
怎知?欧阳少恭简直想要发笑。
他怎知?他几年之前就已经听过类似的话了!
“……却不知少侠如何与墨姑娘相识?”
百里屠苏一愣,“墨姊不曾告诉先生?……昔日……为墨姊所救,灭族之时得以幸存,后墨姊送我上昆仑……多年来,多有照料。如今想来……坎坷难免,却始终得人相助,昔有墨姊,今遇先生,皆是屠苏之幸。”
“愧不敢当。”
“先生炼制起死回生药,我实在拙于言辞,但此番恩义定会铭记在心。”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
百里屠苏离开之后,欧阳少恭继续抚琴,片刻之后,他左手一翻,一个白色的小东西映着灯火微微反光,形如牙齿,上穿银环。
“墨北微……你真是多事,何必与他说那些……”
过了会儿,他笑了起来。
“也罢,你且安心休息,等到你醒来……这些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我的东西,都该还给我了。”
欧阳少恭握拳,白骨磨成的耳坠就此没入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本箱子表示,少恭看北微的耳坠不顺眼很久了。
百里屠苏抱着墨北微闯进丹阁的时候,尹千觞都没来得及先行离开,欧阳少恭亦愣住了。
“百里少侠?”
“欧阳先生,你看看墨姊怎么了?!”
百里屠苏焦急地走过去,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
“我去接墨姊,没想到她刚落地就昏了过去……灵力混乱,不知为何会……”
欧阳少恭目光落在墨北微脸上,注意到她左眼角那一丝极淡的红痕,微微皱了眉。
“百里少侠莫急,将墨姑娘放到那边床上。”
百里屠苏依言照做,满眼掩饰不住的忧虑。
“……欧阳先生,墨姊之前……应是去了归墟,可是因此……”
欧阳少恭已听尹千觞提过此事,此时再听到,仍是忍不住有些动了真火。
他闭上眼睛,压下心中怒气,尽量平静地说:“百里少侠勿要焦躁……还请二位先离开片刻。”
尹千觞瞥了墨北微一眼,走上前拽住百里屠苏的胳膊。
“恩公,走吧,别打扰少恭治病。我们在这儿干站着也没办法不是?”
将百里屠苏拽了出去,尹千觞回身关上门,眉间满是忧色。
欧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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