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一别已有三月,近来可好?
听闻白帝城外有人发现奇花异草,回思前次墨姑娘言道近日将往白帝,若不着急,我们可在白帝一会,正好将新制的药交给你。
天气多变,注意身体。
墨北微收好字条,随着人流进了城,照例问人借了毛笔在侠义榜上勾下自己要接的委托,翻到第四张纸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这张纸上,依稀能感觉到残留的灵气。
这道灵气……
她认识!
即使有些不同,她也不会认不出来——这道灵气属于她找了五年的风广陌!
风广陌还活着。
刹那间的惊喜淹没了墨北微。
她一直存着一分妄想……
想着说不定冰炎洞里找不到尸身的风广陌还活在人世。
最开始那年,她放任自己全部精力都放在调查凶手上,并无所获。一年之后,她便恢复了以前的日子——搜集散落各地的铸魂石,再加上一条,寻找风广陌。这是女娲的命令,也是调查凶案的线索,血涂之阵与铸魂石不可分割,当初在乌蒙灵谷发动血涂之阵的人定然持有铸魂石,风广陌则可能知道当初的经过。
几年下来,墨北微找到过一些散碎的铸魂石,却没有任何风广陌的线索。
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如果广陌没事,不可能不和幽都联系,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若不是困在无法离开的地方,恐怕就是……
骤然间得到了风广陌的线索,墨北微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干脆利落地撕下了那张委托。
残留的灵气太少了,再过上一时半刻恐怕就完全散尽了。
墨北微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以纸上残留的灵气为引,发动了追踪之术,只有这点灵气,恐怕只能得到模糊的方向。
青色的圆形法阵在她掌中成型,形如日晷,青色的指针指向一个方向。
同时,法阵中间出现了代表距离的字。
墨北微登时愣住。
竟然能指示出距离——目标在一里之内!
纸上残存的灵气本就稀薄,很快就被消耗殆尽,青色的指针逐渐消失。
墨北微握起双手,向着刚刚指针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
衣衫落拓的青年站在酒摊前,一手抹了抹鼻子,笑道:“阿轩啊阿轩,你真这么狠?就不能再赊点酒给我?难道怕我坑你不成?”
沽酒娘子横了青年一眼,嗔道:“死酒鬼,你坑我还少了吗?”
青年立刻不乐意了,讪笑着说:“我说阿轩,别这样嘛,咱俩多久的交情,这话就见外了,嘿嘿。你也知道,酒瘾犯起来,是要出人命的,你忍心看我痛苦?”
沽酒娘子拿着烟杆,望着耍贫嘴的青年,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青年见机笑道:“我们风华绝代人见人爱的阿轩不是这样狠心的吧?”
“你啊,尽会贫嘴。”
沽酒娘子没好气地笑笑,为难地摇头,“诶,这回真的不怪我不肯赊酒,是……是因为最近酒一直被偷,小偷也没抓着,小本生意再亏不起了。”
墨北微看着诗诗酒摊前站着的青年,几乎不敢相信。
自己的感知出错了吗?
这个人……
一身酒气、邋里邋遢,和从前克己复礼、讲求规矩的风广陌……完全不同。
她愣在那里,都忘了上前招呼,却是诗诗看到她之后眼前一亮,直接从酒摊跑了出来,迎面一个熊抱。
“墨妹妹,好久不见哪!你可终于舍得来白帝城一次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年去了!”
墨北微这才回了神,反手抱住诗诗。
“好久不见,诗诗。”
“你来的可巧,刚好要你帮忙,最近我的酒老是莫名其妙地少掉,我估摸着,怕是那些个精怪的东西。”
诗诗喜笑颜开,“本还想怎么办呢,你就来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墨北微勉强笑了笑,强自把震惊疑惑压下。
“是啊,真是巧。诗诗,这位是……”
诗诗美目一盼,朝着青年招手,“死鬼,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墨妹妹。墨妹妹,这个酒鬼叫做尹千觞,一听就是酒鬼的名儿吧,总是赊酒。”
尹千觞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拱手。
“原来你就是阿轩说的‘墨妹妹’啊。相逢就是有缘,我们也别公子姑娘的麻烦,你叫我千觞,我叫你阿墨如何?”
“……初次见面,千觞……真是豁达之人。”
墨北微在袖中握紧了手,好不容易才维持着微笑说完这句话,随后转头看向诗诗,就像想要避开尹千觞探寻的目光一般。
“诗诗,你何时认识了尹公子,也不告诉我。”
诗诗笑着一甩手,“哪能什么事都拿去麻烦妹妹呢,这个欠债的死鬼我还能收拾的了,总不能让墨妹妹特意来教训他一顿不是?”
诗诗言语之间的亲昵谁都听得出来,显然不是对待什么欠债的客人。
“要真是说起来,倒有那么两三年了。墨妹妹这几年来的少,这次倒是恰好遇上了。”
“哟,阿轩,这‘诗诗’……”
尹千觞的话被诗诗的白眼打断。
“我姓轩名诗诗,死鬼你是问都没问过是吧?”
“哪儿能呢,我一时间忘记了罢啦。”
尹千觞笑着告饶,“阿轩哪,既然你墨妹妹来了,你的酒想来是不会继续丢了,赊我一些吧?”
诗诗气得笑了起来,“你倒是想得美呢!等着吧,事情解决了再说。一边去,别打扰我和墨妹妹叙旧。”
“哎,我现在可是酒虫闹翻,你让我怎么一个人待着啊?”
尹千觞恬着脸伸出右手,晃了晃手中竹筒制成的酒壶,“阿轩?”
诗诗哼了一声,嗔道:“这回可是看在墨妹妹面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酒壶装满,作势踢走尹千觞。
尹千觞倒也乖觉,拿了酒就走,半点不留恋。
“阿轩,谢谢啦,也谢谢阿墨!”
“墨妹妹,这次打算待几天,竹叶青和梅酒都准备好了,你——”诗诗高兴地说着话,一回头却发现墨北微对着尹千觞离去的方向出神,“墨妹妹,千觞就是个酒鬼罢了,你别想多了。”
墨北微点点头,只觉得头重得异常。
酒在幽都时祭祀所用,平日里,风广陌从不饮酒。
尹千觞……
醉饮千觞不知愁?
尹千觞和风广陌,完全不同,简直就像两个极端。他看着她的眼神有审视有警惕,纯然是对陌生人的态度。
难怪……明明活着却没有回幽都。
原来……他忘了……
风广陌唤她“阿墨”的时候,亲昵而庄重,尹千觞那两声“阿墨”却让她感觉到轻浮浪荡。
遥想昔日,幽都的夜空下,巫祝打扮的少年坐在娲皇神殿的台阶上,以羡慕的口吻说,若有一日,我能像阿墨一般,走遍五湖四海,赏尽九州风光便好了。
广陌,你的愿望……实现了?
诗诗连叫几声,墨北微都没有反应,诗诗登时慌了,扶着墨北微坐下,“墨妹妹?”
墨北微回了神,恍惚地点头,笑道:“我没事。我……很开心啊。”
风广陌还活着。
应该觉得开心才是。
诗诗一脸不信,“墨妹妹,是不是伤还没好,快去休息,稍后我去客栈看你。唉,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休息吧,我拿钥匙给你——”
墨北微拦住诗诗找钥匙的动作,摇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去休息,晚上我去看看酒是怎么丢的,明天来回你,行吗?”
“快去休息吧,管什么酒呢!等你好了再说这事儿,几天时间也不打紧。”
诗诗对着酒摊上喝酒的几人说有事走开一会儿,拉上墨北微送她到了客栈,眼看着她躺下才走。
墨北微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全身无力。
并非身体的困顿,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疲乏。
风广陌还活着,却把过去忘了个一干二净。
五年时间,她找了五年,终于找到了风广陌——他却已经不是风广陌了。
一刻钟后。
墨北微撑着床沿坐起,往门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她扶着门板站了好一会儿,才平顺呼吸,推开门。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确认。
。
诗诗储藏酒的屋外的平台。
“咦,这不是阿墨吗?还没入夜,你就到这儿来啦。”
尹千觞翻身坐起,晃了晃竹筒,“真是好酒,可得谢谢阿墨才是。”
墨北微走上台阶,望着胡子拉碴的青年在阳光下的侧影,难以形容的酸涩从心中浮出来。
倘若那时候,她不是寒气走脉,倘若那时她和广陌并肩对敌,他是否就不会变成今日这般?
“广陌”二字在喉中翻滚几次,怎样也说不出口。
“……尹公子。”
尹千觞一挑眉,“阿墨特也见外啦,公子什么的我可当不起。我早听说阿轩有个朋友不得了,是侠义榜上排的上名次的侠士,今日一见,倒是出人意料的很。”
青年仰头喝下一口酒,几滴酒顺着脖子流下来,他顺手一擦,舔了舔手指,唇边勾出一抹戏谑的笑。
“听闻‘墨’成名也有十多年啦,我瞧着你也就十来岁,别是才会走路就出来闯荡了吧。”
墨北微缓步走到尹千觞旁边,本已停下,忽而退后一大步,留下三步左右的距离,竟也不挑剔地上灰尘,学着尹千觞的动作在墙边坐了下来,取出青碧的竹筒——比尹千觞手中的小上几分,却也隐隐散发出酒气,显然也是盛酒之器。
她刚刚旋开盖子,旁边就传来一声喝彩。
“竹叶青!果真好酒!阿轩到底是偏疼妹子哪!”
墨北微向着尹千觞举了举竹筒,低头抿了一口酒。
“……尹公子似是颇为恣意而行,平日也不是定居一处的人吧。”
尹千觞双眼一亮,“哎哟,阿墨倒是知我,果然,酒中自有良友啊!当浮一大白!”
这样近的距离,对方身上的酒气愈发清晰。
墨北微握着竹筒,恍惚间想起几年前的梦里,风广陌说,阿墨,若非祭祀,不得用酒,你身为巫真,带头破戒,很是不好。
现在,尹千觞说,酒中自有良友,当浮一大白。
“恕我冒昧了。尹公子,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尹千觞眸中闪过一缕流光,抬头时已是带着酒意的笑。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逍遥自在,有何不好?”他举起手中的竹筒,作势敬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少年模样的风广陌站在白帝城边,对着银装素裹的景色出神。
原来漫天飞雪是这般景色……
墨北微眼前闪过这一幕,耳边传来尹千觞的大笑,一瞬之间,数个画面闪过心头。
空无一人的冰炎洞,阳光灿烂的白帝城,用幻术代替了日夜的幽都,海阔天高的九州大地。
“尹公子觉得,是过去比较重要,还是未来更重要?”
尹千觞愣了愣,“阿墨这问题……倒让我想到一个朋友。”
他抓抓头发,耸肩,“大概,只有当下最重要吧。”
“……不叨扰了,尹千觞。”
墨北微毫无预兆的离去让尹千觞愣了好一会儿,自语,“现在的姑娘真是越发难懂了,不晓得少恭会不会跟她谈得来。”
话虽这样说,他的眼中却有着与脸上的笑容全然相反的凝重。
相逢就是有缘,我们也别公子姑娘的麻烦,你叫我千觞,我叫你阿墨如何?
他这样说着,却在说出“阿墨”二字的时候感觉到异样的熟悉,仿佛很久之前,他便这样称呼过一个人。
不……
过去如何,他不想知道。
他只想做尹千觞。
作者有话要说:
五年后。
白帝城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一片欣荣。
墨北微正要进程,忽然顿住脚步,从等候的人群中退出来,抬起左手,纯白的衣袖稍稍滑落,阳光打在她的手腕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银光。
大约有两指宽的白色手环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简朴的镂空花纹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与时下女子常戴的饰品很不相同。
一道白影从云间掠过,准确地向着墨北微飞来,稳稳地停在她左手指尖。
百灵般的鸟儿昂首叫了几声,在白光中化为一张字条。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三两成群地交头接耳,不约而同地离墨北微远了一点。
原本她红颜白发就是很不寻常的了,早有人悄悄议论,如今眼见白鸟变成纸,立刻有人说定是仙家手段,偶尔几个有不同意见的也只敢偷偷瞄着墨北微,哪敢大声张扬。
墨北微展开字条,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
上次一别已有三月,近来可好?
听闻白帝城外有人发现奇花异草,回思前次墨姑娘言道近日将往白帝,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