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圣痕]的显现,或许,墨北微会沿着卡西乌斯展现的道路走下去——以不杀人的理念实现保护。但是,正因为想要保护,为了保护艾丝蒂儿,为了保护自己,在那一次的袭击事件中,墨北微回应了[圣痕]的呼唤。
一切,以这里为分割点,背道而驰。
墨北微心中因这段时光而萌生出的作为人类的“我”就此被压抑下去。
那样稚嫩的、不成形的理念,很容易被更强烈的东西替代。
在墨北微坚定那些柔软的理念之前,骑士团灌输的“女神至上”的理念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她的认知。
宗教信仰本就是最为强有力的信念之一,对于缺乏内心支柱的人尤其如此。
墨北微异常迅速地接受了“女神至上”的理念,接受了自己将要成为“守护骑士”的未来,未尝没有这样的原因。因为内心缺少足够强韧的部分,所以将对女神的信仰当成支撑自我的支柱,如此一来,可以迅速地获得坚定的心。
——却以抛弃身为人类的自我作为代价。
信仰的力量极为强大,只要将所有的一切委以“神明”的名义,那么,自己就可以不背负任何负担。
就如同,从不质疑任何命令的“女神之剑”。
到底是“骑士”保护着女神的理念,还是女神保护着“骑士”的心灵?
假如不曾看到骑士团之外的世界,或许墨北微永远不会质疑自身是“女神之剑”的认知。
正因为看到了,在没有女神的世界里走了太久,很久之前被信仰压抑下去的稚嫩的“身为人类”的“自我”渐渐地成长起来,作为“墨北微”活得越久,她所经历的东西越是丰富,作为人类的自我就越是成长。
女神之剑,是杀戮,是破坏。
人类之心,想生存,想保护。
两种不同的自我认知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共存着,直到矛盾骤起,再也不能回避的时候——
一切,终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墨北微开始察觉到,作为“女神之剑”不该察觉到的罪恶感——那是“人类之心”告诉她的东西。
以身为人类的自我来评判女神之剑的作为,最终的结果,就是往日坚定不移的理念全盘崩溃……
更糟糕的是,作为“女神之剑”的认知崩溃之后,身为人类而成长的自我又蒙受巨大的冲击。
只是想要保护有限的人类,一旦失去保护的对象,这样简单的信念就会全盘崩溃。
没有了寄托之物,就再也不能回避满身的鲜血。
一步一步,皆是罪孽。
因为无知而犯罪,因为了解而负罪。
这就是人类。
这才是人类。
只有背负起杀人的罪恶感的时候,收割生命的行为才叫做杀人,否则的话,就只是屠戮——那样做的,是杀戮的机器,而不是人类。
人不是死物。
所以,必须承担起杀人的罪恶。
不能以任何理由来逃避。
若是再次逃避,那就意味着,她否决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真真正正将自己当做“剑”,当做无知无觉的死物。
她过往推卸的、逃避的东西,终于返回了她自身。
虚空之中,一个声音回荡着。
【墨北微,你保护了谁?】
墨北微怔住了,往昔的情景如流水般掠过心头。
一同执行任务时死亡的同僚、被卷入异端事件中而被集体灭口的平民、卷云台上死去的琼华弟子、为了救她魂飞魄散的司徒谨、彩云国千里冰雪之下的累累白骨、满地尸骸的乌蒙灵谷……
她……保护了谁?
【承认吧,你学剑,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你的剑只能用来杀人而已!】
为了能够活下去,她可以见死不救,眼看着琼华的同门死在妖怪手中。
极北的冰原里,她夙夜不寐地与妖魔作战,浑身浴血亦能挥剑。
魔界之中,她从来剑不离手,即使意识不清,也能杀人。
【你是天生的杀戮者。】
【你救不了任何人,只会带来破坏和死亡。】
虚空中的声音愈来愈强,最后如惊雷隆隆作响。
墨北微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却挡不住那个声音。
一时之间无数画面闪过心头,各种声音交错着,愤怒、指责、诅咒、排斥、恐惧,一张张面孔,一句句说话,如同无数利刃切割着她的身体。
墨北微感觉自己变得支离破碎,无数黑白昏黄的画面切割着她,最后每一个画面都渗出血来,殷红的色泽淹没了她。
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布莱特一家、死不瞑目的乌蒙灵谷居民、卷云台上蓝白道袍的同门……还有……过往的歼灭任务中,死在她手中的那些人……
【抛弃愚蠢的伪装。】
【你为杀而生,当成此道——!】
这个声音压倒了一切,墨北微愣愣地望着满眼的红色,汹涌狂暴的杀意如决堤洪水般冲出,一时之间,她竟觉得,那个声音说的是对的。
为杀而生……
除了杀人,她还会什么?
除了杀人……
杀……
墨北微无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微微张口,“杀”字还未出口,天空的雷云骤然间奔涌不息,红中渗黑的光芒扩散开来,雷光打闪,似乎随时将要落下。
欧阳少恭望着漫天的劫云,满目灼热,只觉此情此景比之长河落日、瀑布奔流更为壮丽。
凡身入魔,何等美妙。
更不要提那本是笃信仙神的巫祝——这颠倒错乱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
有关定制印刷,似乎真有人要第一部的定制,嘤嘤嘤,我去找人做封面了,我去写番外了,我去写第二结局了……
但愿我东西都弄好以后开了定制不会是30天凑不够10人自动关闭订单的……
。
我早就说过啦,以身为“女神之剑”自豪的墨北微,迟早为此支付代价。
人类,永远不可能摒除“心”。
Special 一生一世一人
爱一个人,到底可以多久?
一年,十年,或是,一生一世。
“终此一生,我只爱一人。”
作为“苍遥姬”的人生结束的时候,她终于可以这样坦然地说出口。
无愧、无悔、无怨、无恨。
在这一刻,她终于可以只想着一个人,全心全意。
假如能够什么也不想,只是专心地爱一个人,该有多好啊?
即使只有一瞬,那一定是……
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白发苍苍的女子慢慢地闭上眼睛,无数画面如同纷飞的雪花般闪过眼前……
……
她的人生,被太多的东西充斥着。
开国国君的妹妹、长公主、缥家的宗主、异能者的首领——凡此种种称谓,早已替代了“苍遥姬”这个名字。
这世间,还会称呼她名字的人,已经没有了。
就连她嫡亲的哥哥,如今的苍玄王,也只会称她“王妹”。
“王妹”,而不是“遥姬”。
苍玄看着她的眼神,并非看待自己亲人的眼神。
在他的眼中,没有对“幼妹”的“保护”。
他看到的,是与王家互为表里的“缥家”的宗主,是最信赖的臣属。
第一次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遥姬的心里有过瞬间的恍惚。
奇怪的是,她竟不觉得难过。
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一天,她的笨蛋哥哥会成为这般纯粹的、优异的、无情的君王。
那是墨北微离开彩云国之后的第二年。
苍遥姬微微侧首,霞光般绚丽的紫色长发顺着脖子轻轻滑动,描绘出如同湖中涟漪般柔和的弧度。她坐在那里,静静地露出微笑,双眸仿如蒙在雾气之下,雨过天青色清湛的眸色瞬间多出几丝温柔缱绻。
苍遥姬的目光扫过自己一身缥色的华服,看向王座之上的苍玄,心里涌出的竟是清晰的喜悦。
她的笨蛋哥哥啊……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能这样称呼他了。
坐在王座之上的那个男子,眉宇之间只有岁月刻下的刀痕,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和疑惑。
刚硬和沉着、杀伐和决断在他的眸中交织。
苍遥姬优雅地站起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向着苍玄俯身,双手交叠于身侧,清清朗朗地说道:“臣谨遵陛下之意。”
行礼,转身,离去。
一系列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
苍遥姬远眺着天际的流云,笑着想,今后彩云国的朝堂应是不用她费心了。
她的哥哥,终于成为了……
众人期待的……完美的……君王。
彩八仙该高兴了吧,他们选对了人——这个人将会创造出无人可及的辉煌。
“墨姐姐,你会高兴吗?”
苍遥姬情不自禁地弯起了眉,眼中尽是欢喜,“哪,墨姐姐啊,当初缠着你的小鬼……终于学会自己走路了。”
从今以后,苍玄王,只是彩云国的君王,不再是苍遥姬的兄长。
君王无情。
苍遥姬半眯着眼睛,抬起右手,水色的长袖掩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留下闪动着灵动光辉的双眸。
那双眼睛,分明在笑。
“哥哥……你也……忘了吗……”
苍遥姬低声自语,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温柔。
“还是……记得太清楚了呢?”
有一个人,为了这片大地的安宁,放弃所有的繁华与温暖,静静地沉睡在某个地方。
那个人,会笑着唤她,遥姬。
遥姬。
不是遥姬殿下,也不是宗主大人,而是遥姬。
在她的眼中,自己永远都只是“苍遥姬”吧?
就好像,她看到的,只是“苍玄”,不是“苍玄王”。
若是她还在……想来,百里涵在她心里,依然会是“小百里”,不会是“百里丞相”。
墨姐姐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人本身,而不是加诸其身的种种荣誉或耻辱。
墨姐姐……不在意这些。
所以……
苍遥姬忍不住想要微笑。
自己才会越发怀念。
那一道……只注视着自己,看着“苍遥姬”的目光。
没有谄媚、没有鄙弃、没有畏惧、没有疏离、没有算计、没有城府……单纯的关切。
若是她……
真的只是“遥姬”就好了。
若是她只是“遥姬”,而不是“苍遥姬”,她就可以更加任性……
“苍遥姬”需要担负的太多,能留给自己的太少。
苍遥姬的心里放满了天下,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小心翼翼地藏着一份无法说出口的爱情。
……
墨北微离开后的第三年。
站在天空之宫,眺望无法看见的、被称为“寂静之地”的冰原时,苍遥姬流露出罕见的落寞神情。
寂静之地,冰雪圣域。
冰雪之君,寂静之君。
此时此刻,你在哪里,墨姐姐?
你过得好吗?
……一定……会得到幸福吧。
苍遥姬静静地望着雪原,静静地微笑,静静地闭上眼睛。
泪水滑过脸颊,画出一道冰凉的轨迹。
遥姬……
想要再见墨北微一面。
只有这时候,苍遥姬会尤其地嫉妒那些被她抨击的、鄙视的、斥为无能的男子。
只因她生而为女,无论她怎样努力,怎样才华绝世,怎样名动天下……她都得不到,她唯一想要的爱情。
生为女子,身为女子。
只有这一点,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
深爱一个人,希望那个人能得到最好的幸福,所以,这般惊世骇俗的妄想打从一开始就被苍遥姬压在心底。
“我喜欢墨姐姐”这句话,被少女天真俏皮的语调掩饰着,从未展露过真意。
——却是她唯一能做的表白。
即使无人听懂,即使,她本就不希望任何人听懂。
苍遥姬天生便掌握着洞悉人心的天赋,因此,想要骗人的时候,也是格外容易。
苍遥姬可以轻易地骗过所有人。
只是,骗不过自己。
我喜欢墨姐姐。
什么时候起……那份喜欢,变得比喜欢更深……深得植入了骨髓之中……
……
墨北微离开的第四年。
苍遥姬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万千的星辰在脚下闪耀。
[苍遥姬,若予汝机缘,陪伴墨北微,汝可愿意?]
苍遥姬刹那间觉得自己定是出现了幻觉。
[若是付出代价,汝心中所愿便能实现。]
苍遥姬没有回答。
仿佛觉察到苍遥姬的质疑和动摇一般,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不必二选一,汝所求皆可实现。]
苍遥姬愕然。
不必二选一。
……这个声音的主人知道……她一直以来的……
苍遥姬,苍氏、遥姬,无法只为爱情而活,她要背负的东西、她选择承担的东西,早已与她成为一体,无法分割。
只有懦夫,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