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想到那一日墨姊对他说的话,神色若有所动。
少年向着右前斜跨一步,侧身,长剑略收。
——紫胤真人剑术卓绝,术法精湛,品行高洁,有他照顾,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墨姊带着他走上昆仑山,将他送到了师尊面前,两人交谈许久,最终,师尊松了口,收他入门。墨姊在天墉城待了半月,初四辞行,师尊言辞恳切,请墨姊留在天墉城,墨姊婉拒。
少年忘不了当时墨姊的神情。
记忆里,墨姊时常面带微笑,清浅而温柔的笑意柔和了她的脸庞,让人看了就觉得舒适。那一天,墨姊回绝师尊的时候,依旧笑着,但他感觉不到温暖,反而有种难以形容的难受,就像被人在伤口上重重地锤了一下一般。
少年疾步旋身,长剑向前刺出,突地往上一挑,随后转腕下劈。
——云溪,你在昆仑山,照顾好自己。我每个月都会回来一趟。有什么事就用符鸟联络我,千万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记得了吗?
少年乌亮的双眸添上些许柔和的暖意。
墨姊几年来从未食言。
他知道,墨姊这般担心,是记挂着他体内有煞气。
他也知道,墨姊对自己的好,多少有着歉疚和补偿的味道。
但是,那又如何。
少年左足点地,腾身而起,在空中挥出几剑,翻身后跃,稳稳地落地。
——别怕,我在这里。
多少黑暗的夜晚,他感到害怕的时候,总会听到墨姊温柔的声音。握着她的手,他就能安心地睡着。
墨姊在的时候,他从不会做恶梦。
真心或是假意,他不会分辨不出。
少年手腕略沉,剑尖下指,脚下步法变化,突然闪现在后方三步左右的位置,手腕一抖,长剑就势刺出,引出阵阵风鸣。
——原来如此,你与百里姑娘也是有缘。既入我门,便放下前尘,改名“屠苏”,百里屠苏。
——谢师尊赐名。
少年垂眸,目光落在手中长剑之上。
若不是因他身怀煞气,他更想和墨姊一同去寻找毁了乌蒙灵谷的凶手,而不是在这冷寂的昆仑山上,寸步难离。
——百里屠苏,挺好听的。紫胤果然比我会取名。不过,一时之间,要从云溪改口成屠苏,有点儿不习惯。如果喊错了,不要生气啊。
百里屠苏慢慢地调整着剑的角度,光点从剑尖移到了剑身中央,刹那间反射出刺目的银光。
他紧抿的唇略松开,隐隐有着上翘的弧度。
怎么会生气,墨姊啊……
任何一柄剑在墨姊手中,都会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只符鸟穿云而来,飞到少年身旁。
百里屠苏露出惊喜的神色,收剑,一跃而起,接下符鸟。
符鸟在他手中化为一张信纸。
屠苏:
见字如晤。
重阳快到了,我打算去你那儿。
最近怎样,身体好吗,剑术进步没有?那个陵端还是找你麻烦?你也不用太过忍让,只要不是你理亏,不必对别人太客气。我给你带了些零食小点。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我抓紧时间去弄。
墨。
百里屠苏的眉心完全舒展开来。
他再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中露出了笑意。
“墨姊,要回来了。”
百里屠苏小心地将信纸折叠好,快步走回房间,找出放在柜中的一个漆木匣子,慢慢打开盖子。
匣子里,满满的都是信纸。
百里屠苏轻轻地按了一下那叠纸,将折叠好的信放了进去,关上匣子。
墨姊初二离开昆仑,这一次回来的这么早,多亏了重阳。
一想到墨姊要回来,百里屠苏心里的烦闷轻了许多。
重阳,清明重阳,春秋二祭,每到此时,灭族之痛就会格外清晰。
幸好,墨姊要回来了。
百里屠苏犹豫片刻,提笔回信。
墨姊:
一切安好,请勿挂念。
百里屠苏写到这儿,笔尖悬空,停顿片刻,还是没把“盼姊早归”写上,匆匆缀上姓名,便放出了符鸟。
他抬起头,目光追着白色的符鸟直到天际,仿佛想要透过云层看到远方的什么似的。
紫胤真人推门而出,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屠苏。”
百里屠苏瞬时回神,连忙行礼。
“师尊。”
“方才百里姑娘来信?”
紫胤沉声问道。
百里屠苏不敢欺瞒,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紫胤听完,神色微变,眉目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只留下一句“静心练习,莫要急躁”就走了。
百里屠苏总觉得师尊的神色有些奇怪,但有些事不是他该问的,他恭敬地行礼,目送紫胤真人离去,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长剑。
“莫要急躁……”
他之前的练习不得要领?
不,往日也是这般,师尊看过之后并未说什么,只淡淡地赞了一句“百里姑娘果然深谙剑道,无论何种剑法都能发挥到极致”,并未追究剑法中与天墉所授不尽相同的部分,想来是默许了墨姊对剑招的改动。
今日却是为何?
莫非,与信有关?
或者,与重九有关?
百里屠苏思来想去,总抓不到头绪,也便放弃了。
待墨姊回来,自然会知道吧。
两日之后,九月初九。
百里屠苏早早地醒了,天还未亮就在空地练剑,每个一刻就望望天空,随后继续沉默着挥剑。
如此到了卯时左右,天渐渐亮了。
百里屠苏专注在剑上,丝毫没有在意周围的变化,一如既往地忽略掉同门的低声议论。
片刻之后,百里屠苏突然停下动作,蓦地抬头。
一道蓝色的流光急速掠过天空,在朝霞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光。
百里屠苏眉心舒展,不自觉地柔和了表情,他收起手中长剑,静静地等在原地。
御剑的光一望即知。
在天墉城还敢如此大方御剑飞行的,只有那么几人。
这般熟悉的蓝色,他不会认错。
几年间这般御剑经过天墉的人就那么一个,频繁的往来使得天墉弟子都能认得出那道御剑的光属于谁,再不会有最初那一次的拔剑相向。众人依旧上着早课,谁也没有多加留意。
片刻之后,蓝色流光从天空下降,速度由疾到缓,约莫离地几尺之时,白衣少女从剑上轻轻跃下,姿态翩然。
长剑在空中转了几圈,温驯地投入少女背负的剑鞘之中。
“屠苏!”
白衣少女惊喜地唤了一声,上前两步,略俯身,双手环抱地上的少年。
少年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到少女那处。
她略一怔愣,便想松手退开,谁料少年忽然伸出手环住她的背,紧紧地抱住了她。
“墨姊。”
百里屠苏闷闷地唤了一声。
少女轻轻摩挲着百里屠苏的头发,无奈地笑道:“我身上太冷了,你放手吧。”
望舒宿体太久,致使她体质阴寒,体温比常人低许多,这已是冰冻三尺,难以改变。几日里往返奔波,耗费灵力不少,用以克制望舒寒力的力量自然消减,此消彼长,现下里一般人碰到她的手怕是都嫌冷的紧。
“不放。”
百里屠苏闷声说道。
少女不禁失笑,狠狠地抱了百里屠苏一下,柔声说道:“好啦,先松手吧。我带你出去一趟,已和你师尊说好了,你不用担心。”
百里屠苏突然松手,扭过头去,耳根有些发红。过了会儿,他转回来望着对面的人,唇角上翘,黑眸明亮,如同藏着闪烁的星光。
“好。”
少女伸出手,望着百里屠苏,满眼温柔的笑意。
“若是冷了,就告诉我。”
百里屠苏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眉目之间更见柔和,语调也轻快了一些。
“不会。”
清晨的霞光之中,白衣的少女与少年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天墉城,向着山顶走去。
Special 每逢佳节倍思亲·上
昆仑山上终年积雪,寒风凛冽。
因着灵气清盛,许多小妖精怪聚集于此修炼。
山中仙门也便随它们去,只当是入门的考验,天墉如是,当年的琼华亦如是。
昆仑山山势绵延,几百里有余,是以山上虽有多个修仙门派,彼此之间实则相距甚远。
当年,琼华为昆仑八派之冠,占据着昆仑山最高的一座山峰,布下太一仙径以作入门前的考验。
匆匆数百年过去,琼华为天火所毁,不复存在,太一仙径自然没了人管理,时日久了,妖精越聚越多,比之当年不晓得危险了多少倍。
“屠苏,小心。”
墨北微左手捏着手印,右手握着泉凝月杖,向前一挥,一道龙卷风刮了过去,对面的冰蟾立刻唧唧呱呱地嚎叫着退开。
“墨姊当心。”
百里屠苏握着长剑,站在北微右侧后方,一副随时都打算抢上前的姿势。
“不碍事。”
墨北微眯了眯眼睛,竟有些想笑。
以前在“琼华派”的时候,塞姆利亚大陆的导力回路“情报”对这些妖精是无效的,无法读取对方的情报,这次到了这边,“神眼”这个复合回路竟然出奇的好用。
冰蟾,弱点是土,土系攻击伤害百分之两百,水系攻击效果降低八成,火系攻击效果降低三成,其他属性攻击效果不变。
土系的导力魔法偏向于防御、辅助,是她用的最少的,也就导致了她没有土系的大范围攻击魔法。以伤害力来说,单体伤害最高的是水,范围伤害高的则是时、空、火。
她总不能在屠苏面前拿着“死亡咆哮”来开路,就算屠苏不害怕,她还要担心总是看到黑沉沉夹着血色的骷髅会给屠苏造成不好的影响。
“风之领域”不足以吹走这些拦路的蛤蟆,为了它们用“天龙卷”也太浪费导力了,所以……
墨北微左手打出剑印,右手一松,泉凝月浮在身旁,倏忽之间乘光而去。
红色的流光在空中一闪,对面的冰蟾齐齐翻过肚皮倒在地上。
墨北微握住飞回来的法杖,回头对百里屠苏一笑。
“走吧,屠苏。”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跟上墨北微的脚步,经过冰蟾尸体时,他停下来看了会儿。
都是一击致命。
伤口就如同剑伤一般。
不等百里屠苏发问,墨北微就给出了答案。
“这是御剑术的一种用法。”
“原来如此。”
百里屠苏话中透出羡慕的味道来。
为了防止他私自下山,师尊不曾传授他御剑之术。
墨北微忽然停下来,伸手摸了摸屠苏的头发,柔声说道。
“现在你先专心学剑,过几年灵力稳定下来,我偷偷教你御剑术。”
百里屠苏双眸一亮,随后有些担忧不安。
“师尊说……”
墨北微左手食指竖在唇边,轻轻晃了晃,笑得有些狡黠。
“所以,我‘偷偷’教你啊。放心吧,仙术不敢说,御剑我学的还是很不错的,当年重光师父也夸奖过。”
百里屠苏甚少见到墨北微如此,不禁愣了。
墨北微以为百里屠苏还在担心,干脆拍拍心口,做出保证。
“放心吧,就算紫胤真的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弟弟,听我的!紫胤不会说什么的,安心吧。你别让同门那些嘴碎的知道就行了。”
百里屠苏心中一暖,不觉笑了出来。
“我听墨姊的。”
“这就对了嘛。”
墨北微再次使出御剑杀敌之法,将前方隐藏在雪中正要蹦出来的小妖杀了个光,忍不住感慨。
“太一仙径的妖怪逐年见涨啊,前些年还没这么多……”
“墨姊来过这里?听闻,太一仙径尽头曾有一个修仙之门,一夕之间消失了。”
百里屠苏极目远眺,入目的尽是白皑皑的雪和隐隐的雾气。
墨北微定了定心神,这才开口。
“太一仙径原是琼华派筛选弟子之所,琼华陨落之后,失了打理,渐渐的就这样了。”
她握紧了双手,记起自己几年前骤然得知此世琼华覆灭之时的震惊动摇。
现在还不够强,再过几年,她定要再往归墟,从那位羲和宿主口中确认当年的真相。
百里屠苏对周遭变化甚是敏感,一听就知道墨北微心神不宁。
“……墨姊,与琼华派有关?”
墨北微沉默片刻,伸手牵住屠苏的手。
“我是琼华门人。”
“嗌?那墨姊教我剑法,岂非……犯了忌讳……”
百里屠苏立时吃了一惊。
未得允许,擅自将师门技艺传授外人,与擅自学习别派技艺,都是不轻的罪名。
墨北微满不在意地摇头,笑道:“无妨。琼华派五百年前就不在了。现下,琼华恐怕只有我和你师尊两个人了,没人会来训斥我。再说,天墉城的剑法多数由紫胤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