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尘轻声答应,温言安慰,竟亦忍不住泪水涟涟。
多情总被无情伤,此时的夜天湛究竟在哪里?
他如春风般温雅风流,掳获了多少女子的心。她们为他痴为他狂,他任她们痴,任她们狂。
他人在何处?心在何处?
秋风骤紧,暮霭沉沉天暗。
夜天湛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侍卫,迅速往府中走去,披风轻扬,轻甲佩剑一路微响,步履匆匆。
方至门前,室中隐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他猛的抬头,眸底忧喜难辨。
“殿下,你可回来了!”卫嫣笑意娴柔上前迎他,亲手接过披风,看到他这身装束突然一愣:“这是……”
“怎么样了?”夜天湛开口问道,竟似对府中花团锦簇之下的争宠算计毫不知情。
女人之间的斗争,掩在姹紫嫣红深处,不见血光,却杀人于无形。
“从清早到现在,急坏我们了,又不敢去催你回府。”卫嫣转身接过侍女递上的热茶:“快先暖暖身子。”
“你辛苦了……”夜天湛伸出的手突然停住,话音断落,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凝滞在那里。
卫嫣回头,看到卿尘举步出来,夜天湛目光中泛起轻涩温柔,全部落在了那白衣浅影之上。她端茶的手微微一抖,脸上却强自留着笑意。
刚刚掌起的茜纱灯下,卿尘一手扶着屏风,低头对医侍吩咐着:“生产前后用人参要千万谨慎,否则极易血崩,以后多记着些。”
那医侍恭谨的记下,卿尘长舒一口气抬眸望去,正遇上夜天湛熟悉的目光。她忽然微微一颤,眼前夜天湛长剑在身戎装束甲,墨色战袍给他温文尔雅的风华中添加了一抹罕见的肃锐,整个人如同剑在鞘中,深敛着秋寒。
四十万大军虚待主帅,如今终于尘埃落定。
军情紧急,连日不眠不休布置停当,即刻便要挥军北上。
天帝教子从不偏颇,自太子始诸王无人不曾身披战甲历练疆场。虽不是人人如夜天凌般威震四合,却都是可用之才。
亦曾带兵平夷寇,肃边防,夜天湛的军功掩在文雅贤德的名声下,几乎被人遗忘。身后宗族显赫并不需要他将自己放逐征战浪迹边疆,他本已拥有的太多。
竟真的是他,面对此情此景,卿尘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愿说。
她同凤衍赌,赌天朝的皇权更迭,赌凤家的荣辱兴衰,赌这场战争唯有夜天凌能胜。
疆场青冢埋白骨,古来征战几人回。如果她赢,陪送的是否会是夜天湛的一切,乃至性命?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卿尘眉宇深锁,原本积了满心的责备停在嘴边。面前牢牢看住她那双向来湛然如晴空般的眼眸,此时隐隐尽是红丝,似是彻夜未眠,多有疲累。
“恭喜殿下,母子平安。”卿尘终于轻声说道。
夜天湛方回神:“哦,有劳……你。”
卿尘笑了笑,眼下看往卫嫣。卫嫣垂头掩去眸中神情翻涌,盈盈拜倒,声音柔软的像是最温顺的妻子:“恭喜殿下!妾身已叫人备下了十全汤,生产辛苦需得好好补养才是。”
夜天湛点头柔和的一笑:“还是你有心。”
雨已停,风萧萧。
“那妾身先告退了。”卫嫣盈盈施礼,宫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暗浅影,只能看到一点红唇娇艳欲滴。
整日的疲惫骤然袭来,心口泛起的一丝丝隐痛让卿尘无力再去分辨这是是非非,她稳了稳心神,在卫嫣之前举步向外面走去:“天色已晚,七殿下进去看看吧,我告辞了。”
乌云未散,天穹仍灰暗的压抑。却是这冷落秋风带来一阵凉意,舒缓了心中的滞闷。
卿尘筋疲力尽的扶着阶栏站了一会儿,手中握着的金针透过软缎微微刺痛了掌心。
抬眼望去,那片记忆中碧叶连天的闲玉湖隐没在渐暗的天色下,残枝败叶,零落水中。
身后靴声微响,一阵寂静后传来温润的声音:“卿尘。”
卿尘回头,看到夜天湛站在身后,戎装衬托下的俊朗风神,无比熟悉却又陌生。
相对无言,自从嫁入凌王府,再未单独见过。眼前这一瞬间,卿尘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这闲玉湖近旁,看夜天湛蓝衫倜傥,笑的云淡风清。
那微笑似极了李唐,勾起七情百味,却更驱散了伤痛阴霾,暖风拂面,夏日浓荫,层层涌上心头。
沉默中,夜天湛目光落在卿尘手中金针之上,终于还是先开口道:“你的医术越来越好了。”
卿尘淡淡一笑,若再晚些时候,靳妃怕是当真危险,她庆幸自己学得一身医术,还能救人活命,“靳姐姐元气大伤,需得用心调养,孩子虽然平安,但在胎里受了损伤,眼下还十分虚弱,宫中医侍也只是中流,不防去请牧原堂的张定水老神医来看,他的医术才是妙手回春。”
“嗯,我知道了。”夜天湛答应。
说了这两句话,卿尘似乎突然再无话可说,看着他束甲佩剑的身形半隐在长天暮色之下,喉间涩涩竟是酸楚。
“我明天便带兵出征。”夜天湛站在一步之外凝视着她,目色如玉,透着安静的矛盾。
“时间不多,进去陪陪靳姐姐吧。”卿尘低声说道。
“你似乎只惦念着靳慧,急着将我往她身边推。”夜天湛沉默了一下说道。
“你该比我还惦记着她。”掩在淡淡的暮色中,卿尘眉间眼底流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伤感:“你娶了她,为何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你是她的夫君,她那样倚赖你,你应该好好保护她。”
夜天湛似乎愣了愣:“什么?”眉头不由自主的一皱。
卿尘看着她的眼睛:“至少,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在她身边。而不是让别人几乎至她于死地。”
夜天湛眼中忽尔闪过一丝锐光,看定卿尘,却旋即又归于疲惫的平静,“是我疏忽了。”语中尚有些落落自嘲,似乎在那一瞬的震惊后,一切都微不足道。
“靳姐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说不定会恨你。”卿尘转身拾阶而下,走了两步,终究回头,深深的将他看在眼中:“沙场凶险,要……小心。”
夜天湛微微闭目,脸上慢慢浮现他一如往常清湛的笑容:“临走前竟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温热的泪水冲入眼底,卿尘猛的回身避开他:“保重。”长裙拂转,快步离去。
湛王府的大门突然变得那样遥远,胸臆间的不适渐渐袭来,天地越发昏暗,旋转。
“卿尘!”夜天湛焦急的声音传来,卿尘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身子落入他的护持中:“你怎么了?”
抓着他的手待那阵晕眩终于过去,卿尘摇摇头:“没事,只是累了,我要回家。”
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很久以前卿尘在湛王府中说过的话突然那样清晰的回想起来,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抽离,缓慢而疼痛。夜天湛深深吸了口气,他终究没能留下她,以此为家。
但那双手仍坚定的扶着卿尘:“我送你回去。”
反而卿尘轻轻放开了他的手:“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既娶了她们,就好好爱她们。”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挣扎爱怨情仇,又何尝不是可怜?
夜天湛微微一僵,看着卿尘转身,消失在渐浓的夜幕下。
下卷 第14章 三千青丝为君留
不知是怎么上的鸾车,不知究竟有什么人和自己说了什么话,红罗锦垫已被秋冷浸透,卿尘靠在上面,疲惫自四肢百骸丝丝渗出,缓缓将身心淹没。
眼前层层尽是夜天湛身着戎装的样子,只瞬间的一瞥,为何让她恐惧至深。
不是从未料知,只是潜意识里一直回避这个可能,似乎不想便不会发生。
自一开始,她便选择了,从来没有为这个选择后悔过,但并不代表心不会痛。
她太了解夜天凌,在这一刻,却因为了解而陷入了莫名的惧怕。
不论南宫竞的十二万先锋军和十一的西路军,此次出征四十万精兵之中过半来自神御军营,就连主帅左右先锋也分别是夏步锋及史仲侯。
夜天凌早已料到一切,信手拈子,已布好了这局棋。
虚坐以侯,且待君来。
这不合时宜的战事在他翻手之间化为最可怕的利刃,一旦兵动北疆,寒剑出鞘,马踏山河,谁能掠其锋芒。即便是朝堂上步步退让看似艰难,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进可攻,退可守,一切进退都在他的手中,游刃自如。
闭目,心底深处是那双清寂的眸子,幽若寒潭,深冷难测。
撑了一日神志疲倦至极,一路昏昏沉沉,直到鸾车停下,碧瑶打起车帘轻声叫道:“郡主,已经到了。”
卿尘自半昏半明间醒来,撑着额头又稍坐了会儿,方扶着她的手下车,静静往府中走去。
门前侯了许久的晏奚迎上前来,俯身道:“殿下回来多时了,一直在等王妃。”
卿尘在幽篁长廊处停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独自一人进了寝室。
青衫肃淡,夜天凌正在案前看着几道表章,听到她进来,头也未抬,只淡淡问道:“去哪里了?”
卿尘赤足踩上锦毯,松手一放,微湿的外袍落在地上,头上束发华盛随手抹下,丢往一旁,人便靠着软榻躺下,闭目不语。
夜天凌手中走笔未停,眉心却微微一拧,紫墨至处银钩铁画锋锐透纸。待写完,方回头看去,突然错愕,掷笔于案起身上前,伸手抚上卿尘额头:“怎么了,弄成这样?”
清冷的眸中倒映着卿尘淡倦的影子,浮沉间苍白,却有妖娆的美丽。
脸侧发丝散落仍带着点雨水的湿意,卿尘知道自己现在定是一身狼狈模样,微微睁开眼睛安静看着他,秋水澄明,似若点漆,更衬的脸色雪白。
夜天凌深深皱眉,转身对外面吩咐:“备水沐浴!”
卿尘瞬目,懒懒抬手拂了下湿发,夜天凌眸中猛的掠过暗怒,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白皙的手上隐隐几道淤青,是方才被靳妃握的紧了,此时才觉出疼,卿尘躲了一下,勉强笑笑说道:“靳姐姐今日生了个男孩,有人不想看孩子出生,我差点儿就救不了他们母子。”
夜天凌面色阴沉:“你便只知道救人,自己也不管了?”
“四哥。”卿尘轻轻的喊他。
夜天凌唇角锋抿,眼中虽怒色未褪,却伸手取过一件衣袍罩在卿尘身上,小心的将她抱起,大步往寝室深处走去。
伊歌城中多温泉,宫中府中常常引泉以为浴房,转过一道织锦屏风,潺潺水声依稀入耳,迎面水雾氤氲,暖意便扑面而来。
夜天凌遣退侍从,直接便抱着卿尘步入泉池,热水的熨烫叫她微微一颤,却驱散了透到骨子里的冰冷。
池水不深,坐下刚好及肩,夜天凌让她靠在怀中,为她除去衣衫,动作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了她。卿尘闭着眼睛任他摆弄,突然反手环上他的胸膛,长发落入水中飘起如丝浅网,明眸荡漾迎着他的目光。
“疼吗?”夜天凌握起她的手问道。
卿尘摇头,原本苍白的脸上因水气而浮起一层别样的嫣红,仍旧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夜天凌清冷的眸底微亮,似是灼灼火焰自幽深处燃起,卿尘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夜天凌臂弯一紧,俯身便将她吻住。
几乎是狂热的,寻找着彼此柔软的缠绵,呼吸温热纠缠在一起,深深的探入心腑。
良久,夜天凌将她搂在肩头,长叹一声低头说道:“野丫头,跑出去一天弄得这么狼狈,回来还不安份。”
卿尘在他怀中一转,纤细手指水中抚过他的领口抵在胸前,媚眼如丝自长长的睫毛下瞥了他一眼:“四殿下今天好大脾气。”
夜天凌深眸一细,露出丝危险的神情,削薄嘴唇上扬似笑非笑,“那是你招惹的好,我今天要罚你!”说罢手臂猛的使力,便将她自池中捞起,大步往一旁宽大的软榻走去。
流水溅落一地,卿尘懒懒的蜷在那里。长袍尽湿贴着夜天凌修长的身形,越发显得英挺清俊,举手投足隐约处蕴藏的力度感衬着刀削般的轮廓,眼中星光幽灿,英气摄人。
夜天凌反手一挥,掠开衣衫,抬手处烟罗轻纱如雾般泄下,仿佛水气渐浓。
雪帛素锦,三千青丝凝散枕畔,清水晶莹点点滴滴,沿着冰肌玉骨流连坠落。夜天凌俯身将卿尘挽在身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