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个小时,绷紧了神经与身体,晚上八点到达平安到达米尔科特城时,艾亚身体完全不象属于自己的了,冰冷僵硬得好象尸体。艾亚差点下不了马车,浪费了好几分钟,才终于拖着脚步,提着小藤箱,木偶般慢慢走进达乔治旅馆,艾亚第一次感谢这个时代的女装——带裙撑的长裙,这样的装束让人看不见她的狼狈体态。
手脚冰凉,扑面而来的暖意让艾亚舒服地偷偷松了下肩膀。旅馆空气中劣质香水夹杂香烟与汗臭,食物香还有马粪臭混和的强烈味道,此时已经被艾亚忽略了。
坐定,好一会儿身体才缓过劲来。脚此时才感觉到有些刺痛还有些痒,非常难受。把手悄悄地放在自己的怀里暖得终于属于自己了。做为出门在外的单身女性,艾亚做了一件非常不合时宜的事——她点了份晚餐,特别要求多加了热腾腾的浓汤。艾亚知道,一会儿还有两个小时的夜行。而且,等到了桑菲尔德应该不会有人给她做晚餐的。
颠簸了十六个小时之后,能喝到热腾腾的肉汤,艾亚几乎要感恩得哭出来。纵使心里再贪婪,艾亚还是象模象样地做了祷告,然后才优雅严谨地开始用餐。任何事做了十年,都会成为本能。比如礼仪。所以说,我们的艾亚小姐只从表面看起来还是个非常正统的淑女的,虽然……吃得多了点。
半个小时后,艾亚一身暖意,镇定地走向柜台,问侍者:“请问,是否有人来询问过一个姓爱的小姐?”
侍者还没回答,旁边一个男人走过来,礼貌拿在胸前行了个礼:“是爱小姐吗?费尔法克斯太太让我来接你。”
艾亚松了口气,连忙回礼:“是的。”
没等艾亚说更多的话,男人走上前来,指着地上的藤箱:“我想,这是你的行李吧?”
男人的口气有些唐突,但经历这样艰难的一天之后,艾亚只要想到他是桑菲尔德来接自己的人就完全原谅了他:“是的。”
男人提起箱子,率先往门外走去。艾亚心想,他一定也是等了半天了,所以才这么心急。想着,快步跟上前去。外面的路灯影影绰绰,男人站在一个简陋的单马双轮马车前,把行李塞进了车厢,转过来对艾亚说道:“请上车,爱小姐。”
上车的时候,艾亚第一次回头看了眼被自己抛在身后的米尔科特城,沉沉夜雾中成片的灯光闪烁,看起来是个非常繁华的城市。不知道……离伦敦有多远。艾亚坐在舒适的马车上,对将要到达的生活浮想联翩。
果然又过了两个小时。这次的马车旅程相比于白天来说,安全性舒适性要好得多,可是,黑暗颠簸与寒冷,还有出了米尔科特城之后道旁随时传出的夜枭的叫声,都让艾亚晚餐食物带来的那点暖气消耗殆尽。
终于到了桑菲尔德。下车的时候,艾亚本能地打了个冷战。不只是因为扑面而来的寒风,还有眼前的与想像中大不一样的桑菲尔德府。
蓝黑色的夜空下,高大厚重的石头房子被印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猛一看,简直象个怪兽!随时会张开嘴把自己吞没一样。
艾亚的恐惧来不及深想,一个女仆开了门:“请从这边走。”
艾亚提着裙子上了阶梯进了房间。第一眼,艾亚就看见了神交已久的费尔法克斯太太。确实是一个看着让人非常顺眼的老太太。整洁而且安详,编织的时候脸上总带着和气的笑,脚边还有只懒猫。
艾亚一进去,费尔法克斯太太就站了起来,对艾亚客气极了,最让艾亚惊讶的是,她甚至还吩咐女仆给自己准备了三明治和酒。看来自己在乔治旅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艾亚一边小口吃着三明治,一边暗想,有这样一位和气的上司,自己在桑菲尔德的生活值得期待!
老太太似乎很高兴多了个人可能听她说话,絮絮叨叨地说着桑菲尔德的一切。桑菲尔德的历史,还有府里的几个仆人——刚才为艾亚开门的莉娅,还有接自己回来的车夫约翰还有他的太太。最后,老太太兴致勃勃地提到了艾亚未来的学生,那个法国小姑娘阿黛拉。听老太太的口气,似乎很喜欢阿黛拉。艾亚也可以理解,老人与儿童总是有种奇异的缘分,特别和契。
一直到艾亚喝了酒,浑身被哄得暖洋洋的,脑袋也开始昏沉沉的时候,大钟“咚咚咚”地缓慢地敲响了十二下,这才把老太太的话打住。
之后的情节很平常。老太太很客气地把艾亚送上二楼的卧室。唯一让艾亚奇怪的是,自己的卧室竟然与主人罗切斯特先生在一层。看来老太太果然没把家庭教师放在女仆的地位。
迷迷糊糊的艾亚什么都顾得着看,虽然很想洗个热火澡,但这完全是奢望。米亚随便地年扯开自己的衣服,把自己丢在柔软干燥的床上。酒意涌上头,几乎来不及进入入睡这个阶段就已经沉入梦乡。
可悲的惯性,艾亚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躺在床上,看着挂着漂亮围幔的床顶,有一秒艾亚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等反应过来,艾亚的第一个表情就是微笑。真好,最少这一年的时间安生了。
也许是命运注定,艾亚的笑容总是维持不长。起床之后,艾亚发现经过一夜的睡眠,整个身体象散了架一样,又酸又软,几乎有些站不住。咬着牙把自己打理清爽,艾亚决定,今天的课自己要一直坐着。
走过铺满地席的昏暗长廊,艾亚看着眼前的橡木楼梯苦笑。下楼……如今变成了危险举动。扶着扶手,一步一颤,还要努力维持着仪态与微笑,这真不是人干的事!
大厅是典型的维多利亚早期的装饰风格。墙上高大的人物油画,天花板上的青铜灯,还有摆在角落的大钟,昨天正是它提醒费尔法克斯太太时间太晚的,于是艾亚看它的眼神有了几分感激。
走到房子外面,艾亚再次站在昨天进入大铁门的地方仰视眼前的大房子。此时,这个三层高的石头房子全没了昨晚的摄人气势,看上去稳重中不失生气。房子周围是草坪庭园草地和树林,更远处则是座小山,和一处村庄与教堂。十月的天气,让这世外桃源般的田园风光多了几分萧瑟。转回目光,看见不时有类似于乌鸦的鸟从屋角的巢穴里呀呀地叫着飞出来,艾亚挑挑眉,眼前如此恬静的场景,昨晚那种吓人的感觉是自己的幻觉吧?
“哦,爱小姐,你起得真早。”费尔法克斯太太笑呵呵地走过来,显然很满意艾亚的知礼。
“早上好,费尔法克斯太太。”艾亚走上前去,报以微笑,却被老太太慈祥的吻了吻手。虽然这是普通礼仪,但艾亚还是非常别扭地僵了一下。从前世到今生都不习惯与人有身体接触。更何况还是嘴唇。
老太太没有注意到艾亚的别扭,依旧笑着,与艾亚再次谈起了桑菲尔德,这一次,她提到了男主人罗切斯特先生。
爱德华·罗切斯特做为《简爱》的男主角,艾亚要说不好奇,那是假的。不过,在费尔法克斯太太眼中的罗切斯特艾亚却真的没什么好奇的。因为艾亚知道,老太太除了认为“爱德华这孩子虽然脾气有点怪,但人是非常不错的。”之外,对罗切斯特再无其他认识。也许……这也是罗切斯特会被原版简爱吸引的原因之一吧?
两个渴望理解的孤独灵魂,相遇很难,但相知很易。他们都寂寞太久了。象费尔法克斯太太这样,即是罗切斯特的亲戚,又是从小看着罗切斯特长大的管家,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对罗切斯特的评价除了怪和不错之外也说不出第三句话来,这样难道还不算悲哀吗?
艾亚悄悄甩了甩头,甩开自己这莫名地对男主角的同情。自己来桑菲尔德是来过渡的,可不是来干涉罗切斯特的命运的。
之后,艾亚看见了自己的学生阿黛拉。见到阿黛拉的时候艾亚吃了一惊,她与自己想像的完全不同。之前,艾亚知道阿黛拉是法国舞娘的私生女,而且性格也有些轻佻。印象中她就应该长得非常明艳妩媚才对。可是真等见了人,却不过是个纤细苍白的七八岁的小丫头,除了一头过长的卷发之外,没收有任何出奇之处,真是让人……失望啊。
不知道是不是与费尔法克斯太太相处久了,阿黛拉的叨功与费尔法克斯太太相比也不遑多让。法语说得又急又快,孩子气的语言颠三倒四,快活极了的样子说着她从法国到英国来一路的见闻。
艾亚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把她往国书室带,唔,实在是因为腿酸得直打颤,站不住了啊。
小气别扭鬼
最初身体的酸痛之后,是平静中偶有惊喜的生活。
艾亚的新学生阿黛拉非常好教养。相比于被送到洛伍德义塾的那些自卑抑郁个性别扭的孩子们来说,阿黛拉单纯直白的情绪反应衬得她简直是个天使。艾亚几乎不用在她身上费什么心。不知道是不是从小生活环境的关系,阿黛拉象块海绵似的特别容易接受暗示的水滴,她这种太爱讨人欢心的小毛病被艾亚利用起来,很快,她就向着艾亚期望的方面稳步发展了。未来必定是一个矜持高贵的淑女。想来,就算桑菲尔德的男主人罗切斯特先生回来,也不可能对艾亚的教学工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艾亚每天的生活安排就是,早上三个小时的正式课程——语法,法语,礼仪和音乐绘画,数学什么的,艾亚把课程数压得很低,因为淑女不考这个,会识个数,普通的加减即可。午休后到晚餐前,是自习与娱乐的时间。阿黛拉自习,就是艾亚写作的时间。娱乐……几乎算是课程的翻版,不过,形式更轻松一些。无非就是自由地弹琴与绘画。对于这两样,阿黛拉都有非凡的兴趣。随着艾亚的钢琴声起舞算是她最大的快乐了,第二大快乐就是要求艾亚给她画肖像像。这才两三个月的时间,艾亚给她画的像已经超过了十张还多,多是素描,每一张都让阿黛拉爱不释手,自恋得时不时都要拿出来看一眼。
其实,艾亚最喜欢的是一张她上了彩的油画小像。画中的阿黛拉穿着蕾丝舞裙,懒懒得靠在椅子旁边,是她舞累了时小憩的模样。光晕从高大的窗户打在她的纱裙上,整个人如同小精灵般朦胧美丽。但这并不是这付画的重点,重点是,这付画中的阿黛拉,神情中有种稚嫩中带着莫名的轻佻性感的慵懒神韵,让人难以移开双眼。这张画,艾亚没敢给阿黛拉看,也没敢给任何人看,自己偷偷的收藏了起来。这足以让卫道士们说上几千遍“伤风败俗!”了。
玩乐与养育,孩子们自然的都会选择前者。所以,艾亚没来多久,阿黛拉就对她产生了强烈的依赖之心,象只小跟屁虫式的,除了睡觉,时时都都要问“爱小姐在哪?”,着实太粘人。这让费尔法克斯太太会在某个清晨略有酸意地表达了孩子们都没良心的怪谈,惹得艾亚一阵轻笑。
艾亚的家庭教师的生活太过悠闲,连衣服都不必自己洗,桑菲尔德的每个人都非常和善与尊重,比在洛伍德的日子还要舒心。艾亚每每早上起床前都要感叹,为什么这个地方不是自己真正的家呢?自己一生所求也不过如此,真不明白,罗切斯特先生竟然为了个什么爱情的孤独就抛家傍路,这样温暖闲适的家庭生活不要,一个人出去花天酒地,不空虚才怪呢。在这一点上,艾亚可是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罗切斯特先生并没有半分同情心。爱情么,幼稚的人做的事。
每周一次的教堂时间,艾亚都会在听过布道之后去一趟干草村的邮局。那里总会有写着J。E。字样的一封或两封信,偶尔还会有小额的汇款。每一封信的来源都是同一处,伦敦某报的编辑弗恩。
没错。正是这位名叫弗恩·亚历山大的编辑慧眼识英雄,在艾亚来到桑菲尔德的第三天就寄来了一封充满了溢美之辞的催稿信,极大的满足了艾亚的虚荣心,也给艾亚带来了写作的动力来源。
十月到的桑菲尔德,现在是一月,四个月的冬季却让艾亚过得象春天一样,随时处于抽绿芽的状态。满满当当算下来,艾亚一共连载了一篇半的文稿。从弗恩给自己摘录的读者来信看,反响还是非常好的。特别是第一篇结局时,那个看起来最可怜最耀眼最惹人喜爱的女主角竟然出乎意料的正是凶手,这件事让很多读者大呼“天哪”,也让艾亚得意了很久。
稿酬已存了一百七十磅,做为推理小说作者,艾亚非常不客气地给自己起名叫胡达尼特·奎因(Whodunit Queen),听起来是个男人的名字,当然,男人写推理小说更容易让读者信服,这可不是已经出过阿婆的后世,现在还是男人当家的时代。
一月,最冷的季节,河水都结了冰。艾亚这天趁着阿黛拉生命不上课,把自己的第五篇推理小说结了尾,满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