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罗切斯特顿了一下,似乎是哪里疼,眉头紧紧地皱了一下,迅速地转开脸去。艾亚看着他紧紧握着扶手的指节,连忙开口:“是的,您当然是我的朋友。自从我与先生认识以来,您对我的帮助良多,我还从未感谢过呢。”
听了这话,罗切斯特转过头来,已是一脸的笑容:“朋友之间,说什么感谢。不过……”他指了下那封信:“这封信是三年前写的,你这次去马德拉不知道……会不会情况有变。”
罗切斯特思虑得很周到,不过,艾亚知道情况变的时间还没有到,所以听了这话只是点了点头:“所以,我打算尽快出发。先生,也许您可以帮我订张船票。”
“你先安心在这里呆两天,船票的事你不用操心。”说着,罗切斯特兀自喃喃地算起来:“从多佛出发到马德拉要走很久,你又不会葡萄牙语……爱小姐,你会葡萄牙语吗?”罗切斯特突然看向艾亚。
艾亚脸一红:“不会。”声音跟蚊子吭吭似的,虽然这也算不上她的错,但之前她说去马德拉时口气严正,好象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可是现下她连基本的语言关都过不了,不由有些尴尬。
罗切斯特只是点了点头:“无妨,他们会说英语的人很多。不过,爱小姐一个孤身女子出门,还是带几个仆役比较方便,也比较……不会被人看轻。”罗切斯特看了艾亚一会儿,突然向她摆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吧,后天我给你消息。”说着,抚着自己额头,盯着那张信纸,不再言语。似乎有什么太过深沉的情绪在酝酿,整个房间都跟着安静下来。
船上
之后的两天,艾亚一个人去与编辑弗恩见面。弗恩一如他信中表现的那样热情,只是见到艾亚时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艾亚如此年轻。艾亚也没想到他如此年长,有艾亚的印象里,编辑都应该是些年轻人才是,可是弗恩大约有四五十岁了,大腹便便,一派富家翁的模样。
虽然二人对对方的行貌认知略有偏差,但真交谈起来却颇有知己之感。弗恩的热情与细心,艾亚的认真与思想上的成熟都给对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交换了文稿与稿费,还有未来职业期许与设计,最后,艾亚讲到自己不久之后的旅程。
“马德拉啊……”弗恩摸着自己的圆脑袋,显然对这个地名不熟。
“属于葡萄牙,不过地理位置上却比较靠近非洲西海岸。”艾亚连忙释疑:“通信的话,可能要慢得多。”
“哦,这个无妨。”弗恩看了眼艾亚带来的厚厚一打文稿:“前一本还没连载完结,这些足够支撑你的旅途和邮寄时间了,放心吧,简。我会一如即往好好打理你的小说出版事宜的。有事你交给我,肯定没问题!”说着,弗恩轻松地呵呵笑起来:“好可惜,我还一直希望简搬到伦敦来住呢。现在却去得更远了。唉……简到了马德拉可别因为太舒适太温暖而舍弃写小说哦!”
艾亚跟着微笑起来:“不会,写作是我的兴趣与职业,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那么,弗恩,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最后,艾亚在一路顺风的祝福中跳上马车,离开。
还没有到夏季,此时的伦敦还称得上整洁的,只要不经过贫民街道和泰晤士河就好。泰晤士河果然如罗切斯特所说的那样,臭不可闻。这让艾亚对此时的伦敦大为失望,连逛街的兴趣都没有,只是拉了个男仆,直奔书店,买了一堆书,准备打包在行李里带走——谁知道马德拉的人文环境如何?万一如同荒漠岂不是憋死艾亚了?
罗切斯特傍晚回来的时候看见艾亚买了那么多书,倒是一点也没吃惊,向艾亚点了点头:“我书房里有不少书店里买不到的书,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带走。”
这句话让艾亚犹豫起来,虽然很想要很想要,但是真的去挑选拿走又觉得这个行为太过份太……亲密。于是,艾亚的星星眼只闪过一秒,顿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先生。这些书足够我慢慢看了,而且约翰叔叔那里应该也存有书籍,谢谢你,先生。”
听到这话,罗切斯特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船票订在后天,明天你就出发去多佛吧,带着杰森和特里,还有苏珊。杰森会说葡萄牙语,交流的事交给他。除了你的内务,其余的事交给特里,他是我的船舶公司下面的一个管事,人很机灵,也去过马德拉,对那里的人文地理都非常熟悉,你尽管放心。”
罗切斯特这番话说得很快,也没有看艾亚,低着头自顾自说着,说完,好一会儿,发现艾亚没答腔,才抬起头来看向艾亚,只是目光闪烁,远没有从前自信,迅速地在艾亚身上转了个圈,旋即离开,看向某处黑暗,才再次开腔:“行李你尽管整理,有人帮你提着。不必担心重量。”
艾亚看着絮絮叨叨不停的罗切斯特,心里酸酸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抿了抿唇,深呼吸,好一会儿才点头:“好的,先生。”除了这一句,艾亚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那好吧……”罗切斯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摆手离开,可是半途中又垂了下去,与另一只手紧紧搅着,与脸上的平静淡然完全不同的纠结。
休息室里的沉默良久才被罗切斯特打破,罗切斯特先咳了一声,顿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开口:“简,我们是朋友。我……我会给你写信的。”
“写信?”艾亚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件事存在,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与罗切斯特通信?!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的,写信。”罗切斯特的声音突然沉下来,目光从眼下看向艾亚:“爱小姐如若不愿意,现在就请说出来。”
听到这句话,艾亚差点笑出来。这就象小孩子的威胁,听上去自尊很可怜,让人忍不住施以关爱。而且,刚才还叫自己“简”,只有一秒的不满意立刻换成“爱小姐”,这位脾气还真不小呢。不过……艾亚微笑起来,他能充满生气地发脾气也算是他恢复了的征兆吧?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先生。期待您的来信。”艾亚说着行了一礼,很完美的礼仪:“阿黛拉的功课就麻烦您多多关照了。”
终于,罗切斯特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盯着艾亚看了好一会儿,才一挥手:“去睡吧,简。明天就要出发,别累着。”
“是的,先生。再见,先生。”
罗切斯特没有回应艾亚的这句话,艾亚行完礼起身抬起眼来,意外地看见罗切斯特抿紧了唇,好象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语就轻易地把他的笑容击碎,连目光中都是□裸的痛苦。见艾亚吃惊的表情,罗切斯特迅速别开头去,向着艾亚一挥手,一句话也不说。
艾亚只能转身离开。之后,一直到艾亚到达马德拉的丰沙尔城都没有再见到罗切斯特的影子。罗切斯特把那张满含着痛苦的眼睛留给了艾亚当做离别的礼物。他虽然为她准备万全,甚至还让苏珊在上船之后给了她一个盒子,盒子里扎扎实实地是五百英镑的小额散钱,但他并没有来为她送别,甚至,在离开伦敦寓所时,他也没有出现。只有杰森,特里和苏珊的自我介绍,这让艾亚说不出来的心里沉甸甸的。
五百英镑……在这个时代实在是笔巨款。艾亚绝对不敢让苏珊代为还给他,说实话,艾亚在金钱的面前很难相信别人,可是这位罗切斯特先生一句话不说,就……当然,显然苏珊并不知道这个盒子里有五百英镑的巨款,不然,她是否会交给艾亚,恐怕连罗切斯特都不能保证。
想着要把这笔钱一直保存着,以便将来还给罗切斯特,艾亚又觉得烫手,又觉得莫名不是滋味——这人竟然连只字片语都没有,只是□裸地给钱,明明是好意,明明是关切,可给人的感觉却……这样的事,只有这位完全不懂规矩的先生才做得出来吧?
多佛港很忙碌,艾亚上船时却是一个淫雨霏霏的天气,一切都笼罩一青灰色的色调中,连海水的蓝色都变成了蓝灰色,很旧很沉,一如艾亚的心情。对面的法国据说在晴天里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今天,却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艾亚持着伞,站在船舷边上,看着水雾沉沉中,英国惭惭远离,一时间,空间里似乎只有雨扑扑的声音,一切全都消失了。艾亚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那种淡淡的压抑的疼痛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离愁?离开英国的愁还是离开……他的愁?
所有人与亲人挥别之后都慢慢离开了甲板,雨落在甲板上形成一个一个跳跃的水花,只有艾亚一个人站在船舷处,安静沉默。眼前除了雨就是灰色,艾亚什么都看不见,脚下也全湿了,可是艾亚心里乱纷纷的,却根本不想回到那个逼仄的舱房里去。再见了,英国。再见了,罗切斯特。
从多佛到丰沙尔要走大约一周的时间,中间还要停留几个港口进出货物补充物资。于是,艾亚已经做好了长途旅行的准备。前生,艾亚也坐过船,不过是长江中的客轮,与海船的区别还是非常大的。不过,所幸,两者艾亚都不晕,倒是苏珊,出了英吉利海峡就一路吐,昏昏沉沉,倒是艾亚照顾得她多一些。
第二天天气就晴朗起来。罗切斯特给艾亚订的是头等舱,算得上舒适,只是遇见的人看见艾亚的穿着露出的表情不是鄙视就是冷漠,这让艾亚觉得这段难得的旅程大大折扣。幸好,艾亚也不是看人脸色就自怨自艾的小女孩,依然故我,每天都到甲板上去散步,听海鸥鸣叫,看不时从海面蹦出的海鱼嬉戏。为此,艾亚的画夹里又多出了几张海景图,画得相当糟糕,因为旅行中的持笔实在很困难,但以后用当做故事背景还是不错的。
既使没有合适的旅伴,艾亚依旧过得悠哉游哉,忽略心底时不时隐隐翻腾出的痛苦,艾亚的海上生活甚至称得惬意。不过,这个局面三天后被打破。
当时是在黄昏,一如即往地站在船舷处,微微带着笑,看太阳与海面交汇。艾亚最喜欢海上的黄昏与日出,难得的蓝色会变成金黄色的时间,美得让人心惊,这几天来,艾亚从未错过一场这样的视觉盛宴。
这天,艾亚见太阳完全沉下去,只有余晖映照这将暮未暮的时光。满足地笑了笑,艾亚摸摸肚子,该去吃饭了,还没转身就听见一个细小的结结巴巴的声音。
“小、小姐,我、我、我……这个、这个、这个……送给你。”
艾亚转过头,就看见一个很年轻清瘦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微微发着抖,脸上的表情窘迫得好象艾亚再说不说话他会立刻晕过去的样子,手里举着一个用低包好的四四方方的一块薄板要的东西,象是要递给自己。
艾亚一愣,这……是什么场面?虽然并不想接受陌生人的东西,但是,眼前男人的表情实在是……太过让人怜惜,半分恶意都感觉不到,艾亚几乎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犹犹豫豫地接过薄板:“给我的?先生……我们认识么?”
“是、是、是、不、不、不……”男人先是点点头,又连连摇头,紧张得语无伦次,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样子,脸腾的红了,闭上了嘴,眼神里一付被自己打击得完全没了自信的模样:“我、我……我是……”
他这样期期艾艾的样子让艾亚心软得一塌糊涂,让艾亚想起自己曾经的青葱岁月,那个让她暗恋了很久的男生,虽然样子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这种忐忑的感觉却刻在了心里,就象眼前的这位一模一样。
“你好,我叫简·爱。你是想说这是给我的,我们并不认识,是不是?”艾亚放软了声音,放软了表情,放软了眼神,看着眼前这位手足无措的年轻男人。其实说他是男人有些早,他的样子还象个学生,顶多二十岁。皮肤很黑,瘦削的脸,柔软的黑色卷发,海一样深沉的蓝色眼睛,长得很……应该是某种混血的长相,很英俊,除了矮了一点,只比自己高大半个头。但在艾亚看来,只能激起她的母性,象画像里的安琪尔,眼神清澈,表情羞涩,实在很可爱。
他听了艾亚的话,平静了一些:“我、我叫斯派克,斯派克·乌尔。我、我、我……”乌尔同学只说了一个名字,看了眼艾亚就再次开始结巴起来。
结识新友的旅途结束
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怜惜,更大的可能是因为艾亚想逃避自己脑海中忙碌的罗切斯特的影子,艾亚与这位怯弱的美男子斯派克·乌尔成了朋友。
初见时,斯派克·乌尔表达不畅结结巴巴,可接触下来,艾亚却发现他年纪不大,却见多识广,去过的地方很多,每说到一处都能把平平无奇的风俗讲得风趣诙谐,惹得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