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地像平时一样也冲他微笑。只是,她只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为什么她不能像源哥那样,总是那么平静,那么镇定,那么温和地笑呢?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要这样努力才可以笑起来?但即使是努力,她也要笑,她要让他放心,不能老是依靠着他……
卓叔源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纤弱的背影慢慢退走,离开,消失了。阴暗的牢房里,最后一点阳光也就永远消逝了……
真儿!我再也不能在你身边,再也不能支撑你,再也不能看到你的笑,再也不能陪着你们母子一起慢慢过日子……纵然你再坚强勇敢,我又怎么能放心?!
他怎么能放心?!纵然真娘真的坚韧勇敢,可今后的处境却已是不同于自由身哪!他害了她,但他还不能明白说,他死也不甘心啊!他从来没有想到,一生都任性率性的他,一直自以为也能那样潇洒倜傥终此一生,到了现在,在临死的时候却是如此不甘心,却是如此不甘心哪!他的心狠狠地抽痛着,再也不能忍受,“噗”地一声,吐出忍了很久的一口黑血,一歪身,倒向地面……
真娘出了牢房,已是泪流满面!但没有回头,她不要让源哥看见她的流泪模样,她只是暂时忍不住难过而已。
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这样难过的,不是要这么脆弱的,不是真的就不勇敢,只是,只是不忍看到你那样受苦,不忍看到你呆在那样的地方,不忍想到将来你还要流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今后,我会实现自己的承诺,会勇敢面对所有的挫折苦难。
顺着长长的阴暗的牢房栅栏门走过,她慢慢地走过……
忽然,不知怎么的,她感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一声巨响在敲击着她的心,敲击她整个灵魂!她惊惧回头,犹豫着停下了脚步,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一下子忽然被抽空了似的,心头一下子空落落地!她真想再跑回去,再去看看他,却还是竭力忍住,只在监牢外站了很久,很久……
外面,一声接一声的轰隆隆的雷声在空中滚过,大雨倾盆而至。
第九章
迟自越回到公馆,一夜无眠。他一想到那个在牢里那样求恳他的卓叔源,一想到那个并不向他求恳、他却还是忍不住放进去看他的真娘,还是不能平息内心的激动,愤恨,恼怒,悲哀和痛苦!
一早,楚州县衙一个新来的亲随,一个名叫史海的人匆匆而入。
“大人!”
“有什么事?”
“那个,那个卓,卓叔源他——”
迟自越眯起眼,眼光凶狠起来!他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即使这个人现在已经快要离开这里,离开他最在乎的人,他还是本能地厌恶痛恨!
“大人!卓叔源昨天下午在他妻子探监之后,夜间就死在牢里了!”
“什么!”迟自越一下子站起,“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自杀,不甘流放吃苦?他虽然已经认罪,但也毕竟是贵胄后裔,不能排除他心高气傲而自弃性命;或许是为了真娘,心中有愧……
“他自从入监之后,身体很不好,有病在身,而且,而且——”
迟自越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他死了,那个人竟死了!
昨天他们还在牢里一里一外地争吵,他的愤怒还一点都没有平息过来呢,他怎么一下子就死了呢!那个时候,明明见他毫无死亡的征兆的,虽然脸色极差,但精神还是很好的呀!
“而且什么?”
“而且,好像那个甘知府曾对他动过大刑……”史海小心地禀道,“他的牢房条件极差,他死的时候,地上还有一大滩黑血……”
迟自越呆呆地坐下来。那个甘游才对他,一个朝廷官员动用大刑?这样的事,他该去为他讨个说法,最起码该追究甘游才滥用职权。可是即使他本着要为原朝廷命官讨说法,对于卓叔源来说,也是极为可笑的吧!他怎么会在乎这个?
“难道他是屈打成招?”他一下子想到这个,心里也不由颤抖起来,他难道疏忽了什么了吗?
“不,不是!小人听说,是在他招认之后。”
“招认之后,甘游才为什么还要用刑?”这个甘游才未免太过于狠毒!竟是故意要置他于死地吗?
“可能是五公子的傲慢和蔑视触怒了甘知府,甘大人是以藐视公堂之罪动用大刑的!”
迟自越缓缓地坐了下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卓叔源,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何会这样做?
史海看着迟自越的脸色,心里暗自揣摩。迟大人这次虽然对这个案子极为关注,而卓叔源本身也只犯了失职不察之罪,但为人毕竟还是正直的。想来这位迟大人虽在公事上严谨认真,也该不会有其他意思。那么——
“大人!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你说。”
“卓叔源与小人在京里有过一面之缘……其实,应该说,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想替他收殓,安排后事。唉!他罪名虽是有一条贪赃受贿,但其家其实却是一贫如洗,只怕他妻子根本没有能力给他料理后事了……而且其家产连同他妻子也会被没入官府……”
迟自越抬眼看着史海,他不能也不必为他讨什么说法……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照着它本来该去的方向发展,只不过是他突然早死了。也许他那样的身体的确很差,如果被流放,在路上也许会死得更惨吧?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即使真娘要怨恨,那也只该怨恨那个甘游才!
史海奇怪地看着迟自越,那样迷茫沉痛的眼神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他对卓叔源的案子有了什么别的想法?
“大人!”他只得再次请求。
“史海?”
“是,大人?”
“你是京城人,”迟自越的语气很肯定,“这次怎么到这里来?”
“小人,小人在京里只是无以为生,到这里找个机会罢了。”史海心里微微一慌,忙低头。
“哼。”迟自越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哼一声,站起身,转身出去。
史海抬起头,看着迟自越的背影,心情很是复杂。
百花早已凋零,东风已是更无情,吹走了春,吹走了那缤纷……
真娘抱着儿子小凡急急地往前赶路。她刚得到消息,丈夫卓叔源重病死在牢里。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顾脚下的泥泞,更顾不上平日里爱整洁的心。只是,越来越多的淤泥粘上了她的裙角和鞋底,脚下更是沉重而走得更是艰难。
身后不远处,一个头发斑白的妇女也往这边赶过来。那是他们邻居田大婶,听说卓大人出了事,不放心,也跟着过来。却一直跟不上真娘的步伐,想劝劝她也不能;也想帮她抱小凡,却也不能。只又慌又急,又替真娘伤心,不停地抹着眼泪。
真娘急急往前赶着。
没有看到他,她是不会相信这个消息的!即使是狱卒的报信,还让她亲自去一趟。她还是不愿相信这个消息,她不相信她的源哥会这样快这么突然就抛下她!
昨夜的一场暴雨——初夏的第一场暴雨让那条通往县城的道路泥泞不堪,这样的路她并不怕,她少女时期在家乡也经常走这样的路。她这短短的一生也大多在走着这样一条路……
史海叫请的几个人去抬了棺木来。唉!总算是迟大人借了一点钱给他,不然他也只能像对待一般犯了罪的人,只能用草席草草卷着这位宰辅之后就入土了。虽然他是罪有应得,但不该死得这样早,他的结局竟是悲惨!这世上对功利名位的追逐,究竟是对是错呢?
卓叔源的尸身被史海安排在一间小屋里,准备在他妻子来看了之后就很快入土。
“爹爹!”小凡一见地上的尸身,立即叫了起来。看爹爹没有反应,再看看一进门就不能再移动脚步的娘,心里奇怪,跑上前去摇摇躺在草席上的父亲。
真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像是这一趟路已使得她力气用完,她再也没有力气移动一步,甚至连栽倒在地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只一阵麻木的晕厥,被定在那里!
那地上分明是躺着的是她昨天还就见过面,还对她开着玩笑,取笑她向他求婚,并要她保证好好活着的丈夫!要自己好好活着,他却是不能再活了吗?现在,真的是死了吗?她就是亲眼看到他那样气息全无地躺着,她还是不相信,不能接受!
“娘!爹怎么——”小凡没有得到父亲的反应,忙又过来拉母亲的手。
真娘呆呆地像没有听见儿子的话。
“娘!爹,嗯……睡着了?”小凡有些担心,忙更用力地摇母亲的手,要寻求答案。
“嗯。”真娘依旧没有落泪,直愣愣地看着地上他从未有过的那么僵直的身子。
“可……冷的,硬的,爹——”小凡想表达爹爹和平时不一样了,而且这是白天,爹爹干吗还睡觉?而且他的眼睛也似乎还半张着的!爹爹是在和自己游戏吗?他想到平日里和爹爹是玩过的,那爹爹一定是在装睡的,一定是的!他想着,不由跑过去又伸手去推,大叫,“爹!你没睡,你——”
“小凡,跟奶奶来……”田大婶终于赶到,忙上前抱过小凡。一面忍不住落泪,一面对真娘道,“真娘,你要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那样会——”
“田婶,小凡看过他爹了,你先带他去……”
真娘呆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怎么这么快,怎么这么快,怎么他们还没有告别,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他就已经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她了!她猛地扑过去,摸着他冰冷的身体,看着他一向平静的面上,一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却还半睁着!那最后的神情竟不是一向来的安然自若,却是满脸的不甘心和留恋之意,他是死不瞑目吗?是死不瞑目吗?他是在担心着她,不放心她的吗?
她捂住他的双眼,泪落如雨,却还是不能发出声音。
“我不要你这样,不要……就是死,你也该和平时一样的……”
她捂住他的双眼,轻轻地抚摸着他已经冰冷的脸,想抚平他面上的不甘心,想让他恢复原来的温和清俊的模样。
“你放心,你放心!……”她抽搐着,喉咙哽住,眼泪还是忍不住连绵而下。她絮絮说着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她不要他死不瞑目,不要他担心,不要他这样不甘心……可是,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就算是他千叮咛万嘱咐,她的泪还是忍不住汹涌而出!他不是说过,做她内心想做的事吗?这时候,她就是想哭,想哭呀!她做不了其他事,她就是忍不住地要心酸要掉泪……就等哭过这一次,她就不哭了,她会再站起来,会勇敢,会好好活……
第一〇章
史海在一旁静静地站着,他虽然是认识卓叔源的,但只看到过他的妻子一次。这会儿见她这样悲痛欲绝、泣不成声,想到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不仅遽然惨遭夫丧,还要没入官府为奴,他实在忍不住唏嘘不已!
虽说卓叔源一向孤介清傲的性子,并不和人来往,但受过他卓家恩遇的亲朋故旧也有不少,此时却无一人伸出援手!若是能贴补亏空,他也不至于被判流刑;若是有人打点,恐怕他也不至于就死……
唉!卓叔源那样耿介,即使有人帮忙,也许还是不会接受的吧!只是,如果他原先不是那样一掷千金急人所难,纵然只守住所得的那一份祖业,也能过得很好,何至于现在是这样的结局!现在,留下这样的孤儿寡母又该何以为生?真是可怜哪!只是,他现在虽因小人所卖,被蒙蔽牵累,身犯重罪,却也一生高风亮节,不慕荣利,不推卸责任,却还是令人钦佩!但无论如何,这样的人却实在还是不合时宜的吧!
他很想去劝劝那一直在卓叔源尸身旁悲泣的女子,她身上泥泞不堪,面上虽也是极度悲伤,却还是那么整洁端庄,不损她清秀坚韧之态。只是,他却一点也不知这个少妇究竟是哪家闺秀。在京里,卓叔源自是一直毫无娶妻之意,难道就是在这楚州娶的妻子,可也还是没听说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呀?而且这会儿只不过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和那个邻居家的妇女,这样说来,她娘家似乎也并没有一个人……看来真正是无依无靠的了!
只是,该收殓了,到时候了呀!
“卓夫人,请节哀。我已请了几个人,替卓大人料理安葬,时候差不多了……”他只得过去小声说着,不知真娘有没有听到。
真娘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了史海一眼,她张了张嘴,向他道谢。
史海叹息,那嘶哑无言的声音并没有出来,但那面上的谢意,他自是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倔强坚韧的女子。
他也知道无法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