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匆匆地冲进锦春苑。韦珮珠把母亲弄来,焉知她不会先把真娘弄走?他太疏忽了!
韦珮珠慢慢地扭过头来,冷漠地看着他这样的冲动和愤懑。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还是为了那个真娘!
“你把真娘弄哪里去了?”
韦珮珠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真娘不见了?哦!这么说,她真的去自杀了?哈哈……”
“你少废话,她到底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即使昨晚她都没去死,那么,今天婆婆和大嫂来了,她还能不知道,还不去死?——她早该死了!难道还留在这里等着你去羞辱她?我用得着还去撵她吗?”
“你——”迟自越看韦珮珠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料她也不至于下毒手。
哦!她不会寻死的,那晚她说过的!那么,即使只是撵走她,他就该赶快去找。他还是能找到她的,他必须找到她!
韦珮珠见迟自越不再说话,只往外就走,忙也跟了出去。
院外。
“大人!真娘不见了……”周斯急匆匆地跑来报告。
“你到现在才来禀报吗?”迟自越冷冷地道。
“小的本来早该向大人禀报,可那时候老夫人大奶奶正……小的已经派人去找了。”
迟自越只顾往外冲去。
“可能是半夜离开的……”周斯也跟着小跑着,小心地道。
那时他只顾把冻僵的迟自越挪回书房,在不经意地回头间,好像看到一个人影从院子里出来。只是,他当时只以为真娘可能是知道大人在她屋子外,说不定也是不放心出来看看,他也就没在意。
“小凡呢?”
“小凡也不在府里。”到处都找过的,没见她母子。
迟自越听了周斯的话,忽然想到刚才没看到那件大氅,她竟也带走了?那么……她是逃走了!是,她不会死的!可她一个弱女子,现在这样的身体,还带着孩子……
“快派人去找!”
“已经派人了。”
“多多派人!”
“是!”
“娘!”
小凡早已醒了,知道母亲要带他出门,而且看母亲一直走了这么远,已经很乖巧地要自己下地走。
积雪初融的道路很不好走,她希望能快快离城里远一点,只抱着儿子急急行走,而且还是尽量拣人迹罕至的地方去。
是的!当初源哥就说过的,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会好好活下去的,会凭着自己的双手带大儿子,纵然被抓回去做官婢,她也不怕,她只要和迟自越不再在一起就行了!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知道不能再往南边去了,那里要过江。她更不能回楚州去看看源哥,那容易被人找到。她可能要永远离开那里了!源哥一向是个率性洒脱之人,他不会怪她的!现在,只要逃出去,她就可以依着她的想法过平静的日子。
“娘!你不累吗?……娘,歇歇吧,小凡自己走!”
小凡听母亲喘着粗气,心里不安。那么冷的天,她额头上全是汗,脚下也不知滑过多少次,却还一直往前奔着。
“乖,不要说话。”
真娘紧紧搂着儿子,将他包裹得很严。
她狠了狠心,钻进了一片山林。小时候经常跟着二哥上山的,她并不害怕。可是,这样深的山林,会不会虎狼之类?这一个夜晚,她一定走不出去的!可是,如果她不进去,她又怎么去躲避那些追踪她回官衙的人!
她已经远远地看到几个官差在附近走动,似在搜寻着什么。
她咬了咬牙,钻进了林子,义无反顾。
山林很是冷清,地上树叶很厚,倒是好走些了。她不敢在近旁停留,只往山林更深处走去。
夜幕完全降落。
朦胧中她看到一棵古松,虬枝 盘旋,冠盖如云,繁茂广大。她这才紧紧搂住儿子,母子两个靠着歇了一会儿。
她抬头看看,把包裹放在地上,先将小凡递上古松斜伸的枝桠上,然后将包裹也放上去,自己最后也跟着爬了上去,将树枝上残雪扫下去——她决定在树上过夜了,这样也不必惊动或害怕那些冬眠刚醒过来的虫兽们。
她将衣物拿出来,包住儿子;又裹了那件宽厚的大氅,紧紧将儿子抱在怀里。
靠着松枝,看着新鲜兴奋的小凡在黑夜里瞪着亮晶晶的大眼,这一天来的奔波,身体本身就不好,只凭着坚强的毅力,这一歇下来,却已是疲倦的不行了!低声哄小凡睡觉,她也要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山林里的风并不大,虽较之外面,有着初春的温暖,却还是很凄冷。
树林上的天空黑蓝纯净,稀疏的几颗星子闪着寒意逼人的光芒,月儿还没有升上来。
她裹紧了大氅,靠在古松主干上,慢慢合眼。
给我勇气吧,源哥!
六九章 。。。
……
眼前晃过卓叔源心疼而又郁愤的目光,这是他知道真相之后,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绪。
他该是一个不容易生气的人吧?纵然她先前怎么生气地骂他,不理睬他,他也一直笑嘻嘻的。她也才明白,原来他一直都在逗她开心,其实早已同情怜悯她的。这时候真情流露,自然更令她感动。
在他那样关怀的目光之下,真娘却想起了一个更严重的事实,“你,你怎么知道我挨打,我身上……”
那些伤痕已好了很多,但却在她心中留下的难以磨灭的阴影,叫她以后很久,在睡梦中还惊悸不安,时时惊醒!这也多亏了卓叔源在一旁一直的守护和安慰。
“救你上来,帮你换衣服看到了呀!”他依旧满不在乎,“这下,我是不是也该去投水了?”
真娘只觉得这人说话行事如此奇怪:他救了自己,也没做错事,又是个男人,怎么也要投水了?
“是我的罪过呀!是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给你换了衣服,看了你的……我也没有本事闭着眼睛就给你换衣的——这个本事真的没有!”他向她深施一礼,道,“在下唐突之至,姑娘如若不肯原谅,我只好去挖了眼睛罢!如果还是不能原谅,我这就投水去也!”他作势就往外走。
真娘忙伸手拉住,道:“别,我没有怪你……”
“你,这样注重贞节么?这样的事其实是世上最狗屁的事了!”这孩子,可能更是因为失身才勇于投水的吧?
真娘瞪大了双眼,这么个看上去一直很温文尔雅的人忽然出口如此粗鲁,更是醒过来之后,和他相处几天来第几十次的诧异了!
卓叔源面上带着从未有的愤慨,语气却还温和,“凭什么要让女人独受这份罪?傻丫头!如果非这样不可,我是不是不该救你,或者救了你,自己也去投河?可总不能因为你是女人,我是男人就见死不救吧?那时候,周围也没有一个人,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冻僵死去,或者等着一个过路的女人来给你……那个地方也不可能等到的呀!看来,你倒是一心一意寻死的了?我只是事急从权,是不得已看了你的,咳,身子……我是不是该死,你是不是要到官府去告我?”
“我怎么会告你呢?你是救我……”真娘十分奇怪。
“可我还是看了你的……了呀?”卓叔源笑着。
真娘红了脸。只是,这个人不过是初见,却完全不同于她十几年来人生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他的目光一点也不像是淫邪之徒,她一点也不觉得他是个占人便宜的人,他熟悉亲切得就像是自己的爹爹和哥哥一样。
“那不是你的错……”
“这就对了!我是救你,不得已才看到的……而且,那些人犯的错误,你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我平生最反感的就是这样的事!哼!有些人平日里自己不能保护好妻子女儿,不能使得她们安逸不受伤害,一旦被人侵犯,却还要休弃她,让她去死,这是世上最惨无人道的狗屁礼教!凭什么犯错误的是那些禽兽,却还要女人承担罪责和骂名,甚至还要她的命?”
真娘无法理解,“可我,我毕竟也……脏了……”
“胡说。难道是你想要那样的吗?你这么小,这么弱,无法抵抗别人的侵犯,怎么是你的错?再说,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心灵的洁净!你是我见过的最美好最纯净的一个女子!”
真娘只当他是安慰,颤动着眼帘,愣愣地看着他。
“哼!世上那些所谓圣贤,给女子那么多规范要她们遵从,可他们自己呢?满嘴仁义道德,什么为国为民,什么建功立业,实际也不过为了一己私欲,或为名或为利!……”想着真娘不懂这些,不如说些极端的例子让她激愤,使得她明白,“我还在书上看到这样的事呢!一个人把自己爱妾(还说是爱妾!)杀了吃了,作者毫无怜悯之心,还大加赞扬!而另一个男人不过断了一根手指,就大惊小怪,说他是英雄豪杰!真是可笑!难道女人就和男人不一样,难道女人死的时候还不如一只蚂蚁,不疼也不痒,男人的一根手指就那么金贵吗?”
“还有这样的事吗?”她惊奇不已,也极为义愤,果然就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苦楚。
“是呀,这是前朝的事。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男女都是一样的人,都是母亲怀胎十月所生;大家长得也差不多,四肢手足,肌肤鲜血什么的都一样……平日里,不管是男是女,一根针扎下去,也都会流血,都会疼!何况其他?而且女人一辈子要受多少罪?就是那些规定女子该这样该那样的臭男人,也都是女人生养的,为什么就不能设身处地为女人想一想?”
“你——”真娘从未听到这样新鲜的谈论,不由惊异而佩服。
“所以,即使在这个不公平的世上,不幸生为女人,也不要自轻自贱,更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伤害自己啊!”
真娘听懂了这句话,不由点头。
“即使再有什么难处,人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再也不要轻言死字!尤其是你还这么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笑一个吧,怎么能老是这样愁眉苦脸?我觉得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一天一天地,她身体渐渐恢复,在卓叔源的悉心照料和安慰下,心里的创伤也好了很多。卓叔源见她不再有求死之意,才放心了些。
“我想去找他,你说我能去吗?”她带着期盼的目光看着卓叔源,寻求他的支持。
“当然可以了,这有什么不能的?”卓叔源听了此话,既欣慰 于她的勇敢,又略略有些失落。
“可是,我已经那样……他会不会嫌弃我?”她小心地问,紧张地看着卓叔源。
“不会的。他若是真心喜欢你,就不会嫌弃;如果嫌弃你,他就不值得你这么喜欢……他应该更加怜惜你才是!”
真娘眨眨长睫毛,小心地笑了,“真的可以吗?”
卓叔源看着她那纯净的笑容,却不禁有些恍惚。
这个世上,不是人人都是像他那样——更多的是像他那天所说的人一样:即使他们自己在外胡作非为,即使犯错误的是他们自己,他们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妻子被玷污,何况还是他亲兄!他即使不会嫌弃,也不可能接受!
天真幼稚的她已经经受了这样一次重创,他能让她再千里迢迢去找那个可能会鄙弃她的男人吗?那她会更绝望的!
何况,据他看来,那个男人在家里都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现在在外去求取功名,以后还不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再说,求取功名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他又哪里会真的就能成功?更可能的是蹉跎一生,一事无成,说不定还有可能客死他乡!他在京城,看过太多这样的赶考士子……而且,那个人年纪也不大,纵然他万一可能不嫌弃,他恐怕终究还是没有能力和办法保护自己的妻子吧?日后生活无着,又要依靠母兄,真娘又怎么可以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下去?
真娘见他也犹豫,脸色暗淡下来,“世上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少了!而且,他怎么会接受……他一定也会很伤心,很伤心……”
卓叔源听她这句话,也不由暗暗叹息。这孩子,究竟也还是明白的,她原来也不能完全肯定她的丈夫会再接纳她。
真娘垂着头,“何况,他还在那里苦读,我去了,会打扰他的……而且他又怎么养活我呢?”
“傻丫头,难道你非要别人养活你吗?你自己养活不了自己吗?说不定你去了,还能养活他呢!我看你都有勇气在大冬天跳到水里去玩,那做什么事不能成功呢?我相信,世上再难的事你也能做好!即使身处逆境,你也要微笑着面对!还有,明明不想死的,为什么要为别人的眼光,要听别人的话去对自己那样残忍呢?我这个人就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决不会违逆自己的性子!如果真的是自己做错了,那才应该去承担责任!”
真娘眨着眼看着他,她其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