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有些局促不安。第一次到这里,第一次在这样一个高贵优雅的宰相千金面前,她实在显得太寒酸卑微了!
韦珮珠微笑着看着迟母。迟母终于艰难地开口,“越儿,你,娘听说你,你要娶真娘……”
迟自越冷哼一声,不想去辩解,“……那又怎么样?”
“你——”迟母见儿子如此冷清,知道儿子定是下定决心了,他还是一心在那丫头身上!可与真娘再成婆媳,纵然真娘以前没有说过他们什么,可现在……看儿子面色,她究竟还是心惊肉跳的:以前儿子就把真娘看得比命还重,谁知这次又会站在哪一边?
“以前为娘是有不对的地方……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啊!如果她没有……没有改嫁;如果,如果你也没有做官……她现在还是个官婢,是个罪人身份,你是做官的,你怎么可以娶她?你就是想纳妾,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啊!我听儿媳说,她是不会反对的。你怎么能再娶真娘呢?”
迟自越阴沉着脸,冷厉地扫了韦珮珠一眼。纳妾?哼!韦珮珠居然还这样指望?看着母亲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不顾韦珮珠不肯离开,也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维持什么表面的母慈子孝,更不想再听这些废话了!
“你们,你们当初究竟对她是怎么的恶劣,究竟是怎么对她的!为什么她要自杀?你们不会不知道她曾经被你们逼得自杀过吧?人命关天的事,你们居然,居然也做得出来?即使你们当初那般虐待,即使我是怨过你们,但我也从未想过我的至亲竟然是这样的残忍狠毒!”
迟母和胡氏顿时脸色大变!
韦珮珠也吃了一惊,她立即敏感地想到迟自越的意思!难道以前,竟是,那个真娘曾经被这个婆婆和大嫂逼得自杀,才不得已改嫁卓叔源?所以他才一直对母嫂如此恶劣?原来竟一直都是为那个真娘抱不平?
迟母看看大儿媳,又看看小儿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说呀!看样子,你们是知道的,是吧?可她寻死这么大的事,当初你们不但没有送信给我,竟一直隐瞒到我到现在!当年我得官回家,你们一定也已知道,却一直隐瞒着我!到底是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对她这样冷酷残忍!就是我在家时,我也没有觉得她做错过什么!只是因为是晚辈,我总是让她忍耐 ,让她尊敬、服从你们,连我都觉得你们太过分了!可你们为什么还不满足,竟至于逼她走上寻死之路?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容纳她?仅仅是因为她出身小户人家,仅仅是因为我当初不能给你们带来荣华富贵吗?”所以现在对韦珮珠这样小心!
迟母不安之余,又不由羞愤起来!因为这个真娘,儿子直到现在还对她如此冷嘲热讽,当着两个儿媳的面如此无礼地说话,哪像个读书做官的人啊!她知道当初她是有错,但真娘的错难道就小了吗?狠毒的目光一闪而过,不经思考的话情急生智般冲口而出!
“她自杀?谁知道她是自杀,还是和别的男人先有了私情,才想出这样的主意,安心找这个借口离开我们家……”
胡氏听到婆婆这样的话,不由立即瞪大了眼!婆婆果然厉害,究竟姜还是老的辣啊!是啊!当初她们都被那个盛气凌人的男人吓坏了,都以为那男人说的是真的,所以才没有追究,甚至一直到后来都不曾怀疑过!
迟自越一愣。
“这么说,你们并不知道她自杀?”
“我们当然没有亲眼看到!当年那个人是说她投水了,跑到十几里外的淇水边去投水,可却是她离家一个多月才来说的。现在想想……”
淇水!这两个字让迟自越已痛得麻木的心立即又一阵刀割般难受!
“那个人?”
“一个自称是什么宰相家的公子的人!”
那是卓叔源。如果是这样,母亲说的也自然有理,迟自越不由疑惑。难道一切都是卓叔源所为?他喜欢上了真娘,之后就去那样说?可他会那样卑劣无耻吗?不,怎么可能!昨晚他明明亲耳听到真娘亲口所说,在生死关头走过,她又怎么可能说假话!她是因为自杀才与卓叔源相识的!又怎么可能是先有私情!
袖内滑落到掌心的玉佩更是提醒了他:她当时一定是一心求死,留下这个,然后去他们当初相遇的地方……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背弃过自己!她说除非死,才会解下那玉佩!她是说到做到了的!
“哼!母亲真是会推卸责任!我不相信!你们当初会让她轻松跑到外面去过一个多月,和别人产生私情?那她到底又是为什么跑出去的?”
迟母看着儿子阴沉之极的脸,既恐慌又悲哀:儿子终究是对那个真娘看得太重了!
胡氏更为局促。
迟自越见了,面上更是风云变化,犹如一场暴风骤雨就要爆发!
韦珮珠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觉得好笑。
自己的丈夫为了前妻,竟如此对待他的母亲!亏他还是饱读圣贤书,高中科举做官的人!当今皇朝以孝治国,他居然为了一个已经改嫁他人的女人,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简直就是忤逆!
但她忽然真 的羡慕起真娘来,即使在这里做奴隶,即使这个男人真的是一直在折辱她,虐待她,报复她,可这其中深刻的爱恋实在也是世间少见啊!她本想无所谓地嘲笑一番,可是,自己目前的处境、心中的悲哀和涩意却让她已经不能嘲笑。
迟母沉默了一会儿,定定地道:“是。我是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也许是天生的厌恶这个丫头!看到她那样子……我尤其不能容忍的,她总有空闲去打扰你读书——虽然做事也的确很快……而你的心思也是一天到晚在她身上!她那样不守妇道,没有礼节……”
“仅仅是她对你们没礼节吗?”
他觉得他已经教她很好了,她一向都是那么温顺听话的。那时候,她的确是不懂他们那个所谓诗礼之家那些繁琐的礼节。可出身乡绅之家的大嫂不是更无礼无理吗?母亲就是存心嫌弃她!而且,那时,她说为了他,她愿意学自己一切不知道和不愿意的事,她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她都能为了他而容忍下来,甚至从来都不曾在他面前诉苦过……
迟母被儿子的口气激怒了,“你这是什么口气,难道我们是故意欺负她、虐待她的吗?”
“那她究竟是为什么被你们撵走自杀的,你们不要瞒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回一定要知道真相,他不能允许母亲现在还这样故作忏悔或强硬地推卸责任!
韦珮珠扭头看迟自越眼皮突突跳得越来越厉害,那一直都是冰冷无情的眼光在迟母和胡氏身上转来转去!这样下去,这对母子肯定要弄僵,这就不合她初衷了!
她忙微笑着道:“大人!容妾身插一句嘴!国朝以孝治国,纵然当初婆婆和真娘不和,纵然婆婆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婆婆吧?我真奇怪,当初你高中举业,品行方面也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你这样,可就有点忤逆了啊!”
迟自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似乎只怪她打扰了自己的问话,而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迟母听了这话,却是更为伤感难过。可是,她怎么能和儿子吵起来,这样儿子的前程……这次来,本也是为了儿子的前程的,于是缓和了口气道:“我最初是嫌她出身不好,也讨厌她打扰你学业,所以才那样挑剔了些,可后来,你……”
她瞟了一眼胡氏。
迟自越也看向胡氏。以前他就很不喜胡氏的专横跋扈,胡搅蛮缠,当时大哥也不能辖制,在她面前就是有理也说不清!若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他几乎都不愿意再见到她!
“如果,是你逼得真娘自杀,我不会放过你的,即使你为大哥守了这么多年的寡!”是官府表彰的节妇也好,是真心为大哥守节也好,他都无所谓!
胡氏胆怯地看向婆婆。迟母 点头,“娘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所做的都只是为了你好!你大嫂她……”
“我要大嫂说!”迟自越一心想知道究竟。
是,母亲应该是为了自己好,她本来就比大嫂通情理一些,他自然也一向认为生养自己的母亲要比一过门就造成家里鸡飞狗跳的大嫂要好得多!而且,当初母亲也的确可能是爱护自己才那样对待真娘的,不然以她那样的嫌贫爱富,最初怎么会同意自己娶一个她认为的小户人家的女儿!
胡氏有些犹豫地看看婆婆。
“你说,你难道还有什么要隐瞒的吗?难道——”
胡氏被迟自越阴冷的语气和杀人的眼光吓得一个激灵,但正是这使得她一下子激发了勇气,她也豁出去了!不管这会儿面前这个兄弟媳妇之前在接她们来的路上所告诫的小叔子的前程也好,家族富贵、名声荣辱也好,她统统都不要管了!
“好呀!要我说吗?哼!真的要我说吗?如果她真的自杀过,你要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吗?她是个狐狸精,不过一直都是个狐狸精!她自你走后,耐不住寂寞,勾引你大哥,害死你大哥,她没脸见人,所以才去自杀!”
六七章 。。。
晴天里突然一声霹雳!
迟自越只觉得耳内轰鸣不已!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冲到胡氏面前,“你说什么!”
韦珮珠也是惊愕不已,一下子站了起来!看到迟母瞬间涌出的满脸的愤恨、悲痛和凄苦,难道竟然会是这么回事吗?
迟自越狠狠瞪住胡氏。
胡氏迎上小叔子的眼睛,满腔怒火的倔强使得她大胆而无畏起来,她愤恨地回视着他。
迟自越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浑身犹入冰窟!
竟会是……这么一回事吗?
他不敢相信!就是天塌下来,他也决不愿、决不敢把真娘和大哥联系在一起!
他一下子坐倒,一时无知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小客厅里仍是一片死寂!
“哈哈哈……”韦珮珠冷冷看着一直呆坐的迟自越,这时候忍不住大笑起来,几乎喘不过气,“真想不到,那个真娘还真了不得!居然还,还勾引了自己的大伯子!难怪我们的迟大人也这般念念不忘,果然是个狐狸精,真是狐媚成精了!”
“住口!”迟自越立即抬头,习惯地喝道。
“哼!”韦珮珠又是惊讶,又是鄙夷,又是愤恨,“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护着这样一个女人!看她在五公子死后还成天那样笑嘻嘻的,原来人前端庄都只是做样子,背地里还不知放荡无耻呢!不怪她能勾引那么多男人,让人神魂颠倒!”
“你给我闭嘴!”迟自越怒吼!
“哼!”韦珮珠转身出了小客厅,却仍冷冷地丢下一句,“只可惜,你再怎么想替她辩护、遮拦,你也抹杀不了自己一向尊敬的亲兄长死在这个女人手上的事实!”
她既无限鄙夷,又完全放下心来——那些死亡和家门耻辱都与她无关,她只要保住自己的名声就可以了!
阳光慢慢挪移,收了最后的一点光芒。
小客厅里依旧幽暗沉闷。
屋檐下的点点滴滴,到此时也已滴完——毕竟不过只是一场春雪。
迟自越手脚冰凉,不知坐了多久,他才慢慢地恢复了意识。一时,强力压制住自己的心乱,他要冷静下来,找到一些头绪!
不,她不会的,真儿不会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那样做的!可是,她的美丽,她的可爱,她的纯真,还是可能会使得大哥被诱惑,但,但那并不是她的错!纵然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肯定也是无心的……
可是,大哥,那样方正严肃、笃行君子的大哥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禽兽之举呢?他又怎么可能会产生那样的心思呢?真儿年纪小,她是不懂事,可大哥……又怎么会做这样有悖人伦的事?
这件事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这样!一定是大嫂胡说的!大哥也许只是多看了真儿几眼,引起大嫂妒忌,所以大嫂就那样折磨 侮辱污蔑她!一定是这样的!
可母亲却也……
可是,大哥是死了!按照那个时间,他是死在真娘离家一个月后,那么……两件事真的没有任何联系吗?即使什么勾引之类,真儿是冤枉的,可大哥真的是死在她手里吗?这样的事,母嫂又怎么可能那样无中生有地胡说!这么久,她们都瞒着自己,又怎么可能有假?
可是,不!不会的!决不会的!真娘从来不是一个轻薄的女子,无论如何,她决不会“勾引”大哥的,她决不是那样的人!
……
真娘一路上在前面蹦蹦跳跳地,一会儿又回过头,在他身旁推着,催他快走。
“真儿!你这么高兴?”
其实,她这样欢天喜地的活泼天性感染得他也很高兴,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