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自越没有再去解答她的疑问,只淡淡地道:“怎么今日没见到卓司马?今天公休,还那么忙吗?”
真娘听了这话,神色似乎更是黯然、担心了些,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他这几天是很忙吧,都没有回家……”
“虽说是小小的司马,但总是公职在身,几天不回家又有什么?”迟自越也不知是安慰,还是只说事实。
真娘微微蹙眉,眼里竟现出忧郁,“他从来不会不回家的……这都好几天了……”
迟自越心念一动,故作轻松地道:“不会是……被别的女人拌住了吧?”
“他不会的。”真娘立即道。
“哼!不会吗?”迟自越嘴角沉了沉。虽然在京里也听过人提到过卓叔源,虽只说他脾气很怪,并未有风流韵事,但曾经是那样一个富贵公子,出入风月场所也该不会少吧,京城里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寻常了!这里穷乡僻壤,新娶了真娘这般人物,开始自然可能是不会;但日子久了,难保他没有异心。
“他……从不对那些感兴趣……”
“这么肯定?这么说,他就只对你一个女人感兴趣了?哼!”迟自越心里没来由的更是一阵酸苦,“纵然是山盟海誓,说要永远相随,不也照样变心了吗?男人的心更容易变的吧!世人不都说痴情女子负心汉吗?难道他比一般女人还要特别?”
“你……”真娘知道他在讥讽自己,但心里却还是更牵挂卓叔源,对迟自越的话只有些迟疑不定。难道说,迟自越一来到这里,卓叔源就正好这么几天都不曾回家——这的确是从未有过的事啊!真的是他在外面有什么事,而竟或者是迟自越的安排?她不愿这样想,这不该是迟自越的性格,他早已娶妻,又何必如此?可是,这么两年过去了,他为什么还偏偏来到这里来呢?纵然是碰巧,又怎么这么巧?
“当然是碰巧了!我总不能因为你们在这里,就违抗皇上的任命,避开这里吧?你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还是一个能决定朝廷官员去向的女人吧?”
真娘眨眨眼,撇开脸。小嘴有些嘟起,幽黑的眼珠转向右边,长长的睫毛也撇下去,微微有些颤动。
迟自越的心又忍不住悸动了。这是她在不能理解别人的话时,经常有的动作神情。不过,当初,她过一会儿总是要撒娇再问他究竟的,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再被他笑话说是笨蛋的。
然而,这次,他等了很久,她也没有再开口,他只觉得一阵失望。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小笨蛋”了,她已经懂得他的话里的或真心或假意的嘲笑和讽刺意味,她会自己思考了,她不会再对他撒娇的了……
第五章
一大早,晨曦初透,迟自越已不能再继续躺下去了。这么一夜难寐,辗转反侧,实在更是叫他觉得更受罪!咫尺天涯之感,从未有过这样的强烈!
他起身,洗漱毕,就直接去了楚州县衙。
楚州知府甘游才急忙将新任巡抚大人迎进县衙。一番寒暄毕,虽不知迟大人微服来此,究竟目的为何,只是他既然暴露身份到自己县衙,倒也该没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他一向自认为清正廉洁,办事兢兢业业,他还是有这样的胆识的。
迟自越边问一些县衙政事,边懒懒地翻了翻桌案上的一叠卷宗。忽然看到卓叔源的名字,忙一下子抽出。
甘游才也有些吃惊,但还是任上司看自己处理的案子,反正这也总是要向巡抚大人禀报的。
迟自越看到卷宗上,卓叔源竟是犯了多项重罪!什么失职渎职,纵容下属强征赋税,苛酷百姓,亏空县衙财政,贪污受贿之事,详详细细地列了一大堆。而且居然已经签字画押,认罪监押在牢了!
他倒暗暗吃了一惊!那个卓叔源不至于这么糊涂,作这样的事吧?这,这,真娘大概也还不知道吧?她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他微微皱着眉,抬起头,看着甘游才。
“大人!这件案子,下官正要向巡抚大人上报,想不到大人竟这么快到此。只是——”甘游才有些犹豫着没有说下去。这件案子,他早已安排妥当,原先那个巡抚大人跟卓叔源是旧相识,难免可能会有官官相护之意。因此,他就卡住这个机会,等着新巡抚上任,好一举拔除本县毒瘤,正一正本县官场风气,求个升迁机会。不过,看到新上任的巡抚大人一到此地,一看到卓叔源的名字,就这么关注这个案子,他又有些吃不准了。虽然他是早已打听到这位迟大人虽也做了几年京官,又是宰相府乘龙快婿,但这几年,应该并未与卓叔源有过什么接触,不该相识的!除非是和宰相大人有关。但这卓叔源和当今韦宰相,也并不相契,甚至算是政敌,所以应该也没什么吧……
“他会贪赃受贿?”这一条未免太不像了吧?他两年前到他们家,若不是知道他是做官的,只会当他只是个隐者呢!那时候连家奴都没有,这两年不会因为有了儿子多了开销,就此聚敛家财了?可真娘和小凡身上衣物依旧,又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凭着他一向对名利的不屑,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即使他要贪赃受贿,又岂是这么大胆明显?
甘游才忙上前细禀,“大人,这田氏一案,当初是下官亲自看到田氏贿赂他,求他上诉的……他收了田氏之贿,竭力为她开脱。如今,田氏之子减刑,田氏还尚在他家帮忙,几乎成了他家奴婢,这可以算是以身为奴贿赂……”
迟自越不耐烦听下去,冷笑道:“哼!那倒是真为百姓做事呀!如今这世道……”虽然他并没有做过外任,但也明白当今吏治之浊,连百姓也不得不跟着受影响。如果不收,反而认为上官不肯出力,或者是不肯尽心,没有能力之类……而那个田氏纵然行贿,一个贫妇,又能有几个钱?而卓叔源大概也只用这些钱打通关节,才替那田氏母子申冤,说不定自己倒还垫了不少吧。
“大人,话虽如此,这样的事,我们也不能不追究……”甘游才倒没想到这个巡抚大人居然如此清楚地方吏治,不得不收了小觑之心。
卓叔源默默不语。
甘游才看看他的脸色,忙又道:“大人,当然,这一条只算是小罪状,下官只不过是在搜集其罪证时,不可缺少不是?可他最大的失误却是失职渎职!全然信任属官苛酷百姓,将县衙财政亏空,这可是上负皇恩,下负黎民的重罪,这才是重点哪!”
迟自越沉吟着,“那也是……”
他放下卷宗,略略沉思。他也仔细看过,卓叔源那一条失职之罪案,案状详尽,也无什么破绽。虽然事情可能都是他下属所为,但其失职之罪难免……他也不该如此放任、信任下属……那又能怪谁?而且据他的了解,卓叔源本就是一向任性潇洒,不过当司马一个闲官而已,自然是不可能会尽心于吏事……将一些事情全权交给下属,又太信任那些人,一时不察,被那些人连累,自然都是极为可能的,这也容不得卓叔源辩驳……何况,卓叔源那样的人,既已认罪,又岂会有什么冤屈的呢?他还是有担当的。只是,真娘……
不!他怎么会想到她,这与她无关。卓叔源触犯了国法,自该接受惩罚,纵然她无辜被连累,也是她……自找的!
迟自越狠狠心,不管事情是如何牵连到真娘身上,他也不会徇私枉法,他也不过是按律法所为,又有什么隐隐不安的呢?怎么看,那个卓叔源都确实是罪有应得,不可能有什么冤屈在里面!纵然万一是别人设计让他栽在这件事里,也只怪卓叔源自己不够聪明,不够精明,不够谨慎!他也还是失职了,而且这些也都与他迟自越无关——他不过是凑巧到了这里!他一身正气,绝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还怕卓叔源有什么想法,还怕真娘……
“既然证据充足,事实确凿,他也供认不讳,那就该早早结案哪!为什么等到现在?平白耽误时间做什么!”迟自越极力从那思绪里回过神,只处理公事。
甘游才一听此言,心头大喜。这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巡抚大人自然会严肃吏治,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是,下官正是要向大人禀告此事。现在……”
“依律法,他会判什么罪呀?”
“启禀大人,依律,卓叔源当流放边远之地,其家产和家属将没入官府!”甘游才十分自得,看来他早成竹在胸了!
迟自越皱了皱眉。这个甘游才,他不过顺口问一下卓叔源之罪,他提真娘做什么!
甘游才忙小心道,“大人,此事,下官难道有办得不周到的地方……?”
“唔。你办案效率自然很高,但以后还是要注意,过快也往往会忽视什么重要的线索。倘若中间有什么冤屈,那可也是人命关天的事呀!”迟自越只做一般的陈述。这个甘游才自然有些能力,能这么迅速掌握卓叔源的所有罪状,证据充足,并让他认罪,他还是比较欣赏的。
“是。下官明白。多谢大人提醒!”甘游才忙躬身退出。
迟自越又仔细推敲了一番,这才觉得安心,将这件事暂时放在一边。然而究竟还是觉得心情烦躁,纵然卓叔源罪有应得,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恰在此时遇到,是有些……事情总是凑巧,她会不会因为这么巧,而怀疑是他安排什么手脚……不!他为什么忽然这么想了呢?为什么遇到她的事,他就总有些不能冷静,不能坦然?他怎么能,也不该为了她而不处理这件事啊!当然,他可以等回到州府再去处理。只是,拖延几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这也还是他的事。现在,他既然知道了,却怎么也做不到不立即处理……她如果恨他,就让她恨吧;她如果痛苦,就让她痛苦吧……就像他知道她背叛后所受过的锥心裂肺的痛苦一样——这些都本该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他已经痛了很久了,而她才不过刚开始……
甘游才得巡抚大人支持,立即行动。当日升堂,卓叔源即被判流刑,十日后解押离开楚州;其家属自然也令人通知,一并治罪。
迟自越慢慢下了台阶,到了那显得分外阴暗潮湿的牢房。他是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的,外面空气还不算潮湿闷热,这里却已经浑浊不堪,气闷异常。他有些气不顺,微微咳嗽了一声。
回到牢房,好半天才慢慢坐定的卓叔源听到咳嗽,不在意地抬头扫了一眼,随即一愣。
迟自越站住了,俯看着卓叔源。他虽是身穿囚服,身上倒也还干净,精神也还可以,并没有坐牢几天的狼狈。脸色也还是往常那样镇定,气质上竟然还像那个贵胄公子一般……似乎这牢房不过就是他另外一个家,他照旧随遇而安,把他当自己的临时安身之所了。
卓叔源心里略略有些疑惑,但随即撇开这心思,与他对视良久,微微一笑,并不站起,只道:“迟大人。”
迟自越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还是一贯来的坦然自若?看到自己,难道他就没有一点怀疑?或许他掩饰功夫极强,因为已经定罪,就此认命,就不肯露出怨恨或悔惧以免侮辱羞耻?
“卓司马沦落至此,居然还能如此泰然,迟某真是佩服!”
卓叔源微微一笑,虽看到迟自越已经走到牢门前,依旧没有站起来,“能得迟大人佩服,卓某荣幸之至。大人此次来是专为处理卓某的案子来的?”
迟自越依旧被他语气中的不在意激怒了,但还是强压着怒火,“哼!你够得着我专门下来吗?”
“哦?”卓叔源仍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微笑道,“那……是为了真娘了?”
“放肆!”迟自越顿时大怒,白皙的面庞也立即涨红,“本官岂会为了那样一个,一个……女人……”
卓叔源看他发怒,面上竟露出似乎是轻松愉快的笑意。他终究是一听到真娘的名字就不能平静淡漠,他也许该可以放心些了!
迟自越顿住话头,看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心里更是愤恨和鄙视自己!
“你还恨她吗?”他的声音很轻柔,似乎在说“你还喜欢她吗”一样,但随即还是略略扬起了声音,“你恨我没关系,你不应该恨她!你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恨她!”
第六章
“你还恨她吗?”他的声音很轻柔,似乎在说“你还喜欢她吗”一样,但随即还是略略扬起了声音,“你恨我没关系,你不应该恨她!你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恨她!”
“我不恨你!我也没恨她,我没必要恨她!”迟自越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怒气,冷冷地道,“哼!我为什么要恨她?这些都跟她无关!”
卓叔源鼻子里轻哼一声,“一个男人让自己稚弱的妻子迫不得已离开他,难道仅仅是她的错吗?”
“你——”迟自越又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