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好地照顾真儿。他就这样安慰着自己,以后有的是好日子,有的是时候和真娘相守相亲。
而真娘还在那里竭力镇定地坐着给他做鞋,那专心致志的样子,那把她满腔的柔情蜜意一针一线密密缝进鞋子的心思,却又让他不敢过于表现那些不舍来。他不要她这时候还笑话他是呆子,说他这般舍不得,这会让她也跟着更难过的。那一次大雨,他没能来得及送信回来,在先生家住了一夜未归,她就一夜未睡,担心的什么似的。
爱笑的她,其实也是很爱哭的啊!
真娘飞针走线,很快绣完了那最后一朵花瓣,送那线头到嘴边,轻 轻咬断。斜睨了他一眼,看他又是照旧地痴痴呆呆地看着自己,抿嘴轻轻一笑。轻轻“噗”地一声,吐出线头,也吐出那一向对他的称呼。
“呆子!”
迟自越回过神,忙也看她一笑。
真娘将鞋子放下,蹲□子。打开迟自越要带走的行李,再理了理,预备将那才做好的鞋子放进去。
迟自越拿着那鞋子端详:针脚细密,样式朴素大方,内里绣着他们都很喜欢的一枝鲜艳的桃花儿……
迟自越看那地上打开的箱子的衣服鞋子,摩挲着手里的鞋子,道:“你怎么做了这么多?”
“哪有多少?我做的慢了。”她没想到迟自越会那么快就被逼着去京里,所以才赶着做了点衣服鞋子的。
迟自越明知她是没时间,就是这些,想也是她这几天深夜不眠赶工出来的。一直要她自己先睡的,而她却总只笑笑,说自己反正睡不着,他读书更辛苦,所以就等他回来一起睡的。
月出东方,皎洁明亮的飞天镜面,如水般的银色光华洒满大地。
“我们到外面去……”真娘站起来。
迟自越牵着她的小手,两人从后院悄悄出去,到了村外。那里是一片小桃林,此时在月色下还隐约可见那红艳的花朵,这总是让迟自越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月色空明,春风拂面,一切似乎都更朦胧美丽了。
他身边的小新娘也是那么美丽绝伦。莹润如玉的肌肤,在银色的月光下更为柔和光泽;幽黑纯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柔媚动人的阴影;那淡红的薄唇,嘴角翘翘,还是带些她那个年纪本有的稚气……
两人在河岸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迟自越抱她在怀里。静静地坐着,一同看着四周,留恋他们可以最后依偎在一起的美丽时光。
明月渐渐攀升,就像是挂在那枝头灼灼的桃树稍上,飘渺如仙境。
真娘在他怀里仰面,摸摸他面颊,道:“你要作诗了吗?怎么这么久都不说话?”
夜风里,她娇嫩温柔的声音,也是他此生永难忘怀的美好!
迟自越痴痴地对上她澄澈明亮的双眸,他是想作诗,想向她表示这临别时的情意!
“但愿人心长似花,纯洁美好,不好,就……”他看着身边一树璀璨的桃花,沉吟着,“一枝灼灼美无瑕。”
“这是什么意思?”真娘睁着无邪纯洁的黑眼睛,如同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
“小傻瓜!……”迟自越轻轻刮刮她的俏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轻吻着她柔软顺滑的长发,发誓般地叹息道,“真儿!真儿!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一个,只喜欢你一个!无论以后是富贵还是贫贱,我都不会改变!”
“我也是。我也只喜欢你,”真娘凑上自己的唇,在他唇上吻一下,“只喜欢你一个。”
月光静静地洒落,他们周身都笼罩了一层银白的光晕,美丽梦幻,如诗如画。
真娘想起在娘家时的夜晚,她总和女伴们到处追着天上月,水中月,走到哪里,月儿就跟在哪里。不由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那树梢上的月轮道:“我会像那个月亮一样,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即使身子不能跟着你,但我的心,我的情,会一直都跟着你……”她略略大胆而羞涩,又加了一句,“我说不好……”
“不,你说得很好!那……”他惊喜之极,沉吟着,“那就,但愿此情长如月,与君相随遍天涯!你说,好不好?”
“好!”虽然迟自越已经这样用足够浅显的诗句来说他们的誓言,但真娘却还是并不完全理解,只不过她自然也已表达了自己的情意,而且她更会听他的话。只要他说的,她从来都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花好。
月圆。
这一对自从相遇便相思,历尽波折终成眷属的少年夫妇在临别之际许下一生一世相依相守的诺言!只以为不过是暂时小别,只以为日后可以持续他们的爱恋,只以为可以拥有天长地久的美满,却不知等待他们的前路更加艰辛,良辰美景终究短暂哪!
他们紧紧相偎,依依难舍,临去的时候。
“爹爹常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冷了,饿了,病了——不许想我再生病了……”真娘环住他的腰身,紧紧地贴在他身上,认真地道。
“我知道。”迟自越叹息。他也不会再当她此时还是取笑他当初的那场相思病,只担心着她,“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做事不要太快了!太快会累着你的!”
“没事的。做这点事算什么?”真娘并不在意。她身体好,又年轻,这点家务算什么?
“真儿!我真舍不得走……可是,我还是应该早取功名,这样我就可以让你不再受母亲和大嫂的气。你忍耐些,不要和她们冲突!那样总还是你吃亏的,知道吗?”
叮嘱了千遍万遍,终究还是不放心的啊!她这么娇憨幼小,天真烂漫,他真不想让她在自己这样复杂的家庭里太辛苦!可是,他也不愿自己一辈子没出息,让她一辈子都这样过啊!
“我知道。我一直都听你的话的,我也从来没有和她们……我不会惹婆婆和大嫂生气的,你放心。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的,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等你……你要早点回来。”真娘已经掩饰不住满脸的留恋和难过了。
“嗯。我——”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够一举及第,很快就衣锦还乡,但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如想象般的那么美好圆满的。
他要再多说一句,她就要掉眼泪了吧?他不想她难过 ,他只想看她的笑容。紧紧抱住她,深深长吻。
“真儿,我们回去歇息吧,你累了!”
“我睡不着……”真娘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痴痴看着他,“哦,还是回去吧,你明天还要赶路呢。”
两人互相搂抱着往回走。
月儿渐渐西沉,枝头艳艳,荡漾在风中。
东方渐明。
……
迟自越一字一句地念起:“但愿人心长似花,灼灼一枝美无瑕;但愿此情长似月,与君相随遍天涯!……你真的就忘掉了那些了吗?”
真娘一直呆呆地注视着一旁早已没有一片叶子的桃树,那一字一句如一计计重锤敲击着她的心,心瓣早已碎了又碎,泪水早已流了又流。
迟自越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无花无叶空余枝,正如他们之间,如今也不过只剩下两个光秃秃的人!纵然是近旁四季常青的冬青,也已随着岁月流转,老了枝叶,落了灰尘,不再那么新鲜娇嫩,纯洁美好!
是呀,纵然明年花开胜今年,那也不过花叶徒然相似,过去的那一枝终究早已零落成泥,再难寻觅了!
真娘还是看着那株桃树,慢慢收泪。
是呀!纵然现在枝头荒凉,但只要曾经开过花,又怎么会忘掉那曾经灼灼的热闹和美丽?就是飘落尘埃,葬入泥土,那花魂早刻入心底,永远也不会忘!
只是,再美好,再不能忘的,都还是只属于过去!过去的,花已凋零,流水已逝,的确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迟自越紧紧地盯着真娘,他等着真娘的回答,虽然从她的神情中已经有了答案。
“没有忘……”
迟自越激动地上前一步。
“可我就是喜欢他了。”
“我不信!”迟自越惊讶地定住身子,口里嚷道。
“你真是……”真娘扭过头,看着他,“真是好笑!我,我都已经嫁给他了,你说我喜不喜欢他?而且,即使我还……我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什么无瑕的了,你还提这个做什么呢?”
“你——”迟自越喉咙里哽住,胸膛也起伏不定,他真不能再承受下去了!
是!当初她也说喜欢自己,才答应嫁给自己的!
他一直只这样想:他读过古诗,看过邻里的一些现实,也知道前朝陆游的故事,什么婆媳不和,什么人伦之变,都在他和真娘的故事里重演,但他不希望是目前这样的结局!如果可以,他甚至宁愿像那焦仲卿刘兰芝那样,一起赴死!可是,她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即使她是被迫嫁了别人,或者像那唐琬一样,也该还喜欢他的,那他也能好过些!可她却偏偏说喜欢那个人!
“你喜欢他?你竟然喜欢他?”他嘶哑着声音,仍旧不相信地道。
真娘定定地看着他,原先那样明朗俊秀的面容,如今却一直如此沉黯抑 郁!只是,她纵有千般爱恋,万般怜惜,此时也都只能留存心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道:“你不用还抱什么指望。我是喜欢他!真的喜欢他,而且,决不会比喜欢你差多少!”
第二七章 。。。
地上的落叶翻卷了几滚,夕阳的最后的微弱的光芒也慢慢收敛了,大地渐渐暗淡下来。
西天上一弯镰月的轮廓渐渐清晰了点。
月缺。
花残。
他呆呆地看着她,这样冷静自如、狠心伤他的她,他从来没有见过!
“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喜欢别的男人!”他心里一直都只有她一个,可是,可是,她怎么可以再去喜欢别人!
真娘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其实,就是当初,我本来也不是只喜欢你一个男人的!爹爹,大哥二哥,现在再加上他和小凡……”她咬了下唇,及时截断了自己的话。
那弯残月又被一朵灰白的云遮住,显得更有些苍白无力了。
“你……”迟自越只觉得一颗心一直往下沉,却一直不能沉落到底。好半天,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般,忽然道,“这么说,你也一直还是喜欢我的?”
真娘一怔,想不到他竟忽然这样说!他不是一直只要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吗?
“我……”
“你从不说谎的,你不要否认!”
“你真是,你真是——”真娘不去看他那往昔一般的灼灼看她的痴痴目光,只死死咬着舌尖,让这样的痛楚代替汹涌到胸口难忍的郁痛,“你真是……太傻了!如果我还喜欢你,我会嫁给他吗?我刚才不过说的是当初,……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纵然是母亲和大嫂对不起你,可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即使你只是当初喜欢我,为什么要偏偏对我不起,负心于我?”
他从袖内拿出那次还乡后在他们新房枕下找到一直随身携带的一块环形玉佩,看上去不过是一块极普通的碧玉,荷花、盒子、百合和万年青组合成百年和合图案——这是他们家乡极常见的表示夫妇和美恩爱、白头偕老的一种玉佩图案。
他擎着那穗子在她眼前,“你看,这是什么?当初我们新婚时我给你戴上的!你说过,除非你死,你才会把它从身上解下来!你难道连这个也忘了不成?”
“你……”真娘目光一触到那块玉佩,猛地扭过身去,眼泪更是忍不住,双手痉挛地交握,口内死死咬住舌尖,极力压制,“那个,那个我不是……已经解下来了吗?那就代表,就代表过去的我,已经死了!你不必再……你就当我死了好了!”
她含糊不清的声音让迟自越更加愤怒,“可你明明没死!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迟自越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肩头,狠狠地抓紧。他能感觉真娘在他牢牢的抓握下,她单薄的身子同样颤抖得厉害!
“你何必非要找什么原因呢?不过是,离开了你家,我就喜欢了他,又嫁了他,所以就负 心了!这只是事实,不可改变的事实……”真娘拼命地扭过头,躲避着他那越来越近的温热而逼人的气息。
“是,是那个卓叔源他诱惑你?他对你……无礼,所以你只好——”
真娘真不知迟自越为什么忽然这样想。他既然是绝对不会原谅她另嫁他人、对他背叛的事实,那么,现在事已至此,既然一直不知道,又何必再去追寻那些过往,那不仅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只会让人更痛苦……
“不是的。和他无关。”
迟自越皱着眉头瞪着她。
卓叔源他虽不过见过两三次,可那个人能说会道,让他一时也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