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有些不快地看着真娘。她倒是狡猾,分明是她故意这样全做小小姐的衣服,多省些布料自己留着!
碧桃这时却已经是心服口服!女孩的衣服绣的花儿更多,更繁复,而且更费工夫啊!
“啊!真好看哪!每一套还都不一样,真是……”
真娘愣了愣,也捡着看了看,笑道:“夫人也没说给小少爷还是小小姐的,我一时看着这样好看的布料,就觉得适合小女孩儿,顺手就……也没有想到竟全是给小小姐的……”
韦珮珠笑了,“这也没什么。”想了一下,道,“你那个不是儿子么,怎么会偏偏喜欢做女孩儿这样的衣服?”
真娘微微一笑,道:“小凡还没出生时,我做的也都是女孩子的衣服呢……”
“哟!那五公子岂不难过死了!”
“源哥他,他说也想要女儿的……”想到卓叔源,想到原先家里那一大堆至今没用上的小衣服,她还是不由又有些黯然。
韦珮珠看她那样,想他们夫妇有了儿子之后,自然更是想要一个女儿了?只是,现在人已死,却是再也不可能的了,也为她伤感,忙笑道:“五公子就是和人不一样,没有什么偏见,倒是世上少有!……呵呵,我那个小外甥,小时候也做过女孩儿打扮,可不就像个女孩子!只是现在大些,才顽皮些,像男孩罢了!你家小凡,长得更是秀美,扮成女孩儿一定没人认出来!”
真娘看韦珮珠这样安慰,心里感激,面上恢复温和的笑意,将一个包袱递过去道:“夫人,这是剩下的布料……”
郑嬷嬷大为惊奇,这真娘居然并不贪图这些?接过打开一看,除了少数零碎的,其他也还都是整块的布料,还有一整匹的,不由佩服真娘的裁剪,啧啧称叹。
韦珮珠从来并不理会这些小事,平日里她做针线,怎么任性就怎么裁剪。她是大富人家的小姐,自然不必节省。不过,看到真娘手艺如此之好,也还是很钦佩的。
“怎么剩这么多?不如,你再辛苦给小少爷做两套,剩下的就给小凡做了吧!”
“不用的,夫人!”真娘忙拒绝,“小凡穿这样的,也不合适。”
“真娘,你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替我做了这么多,又做这么好,我很感激!虽说府里会给你们做衣裳,只怕还没到时候,也一时未必就能想到给小凡做。天凉了很多,也该添些了!就这么着,当是给小凡新做的吧!”韦珮珠自觉这样是够体恤下人的吧。
郑嬷嬷见小姐如此宽柔体恤下人,实是贤德之至,自然也点头微笑。一时高兴,忙将那包袱包起,
塞进真娘怀里。真娘无法,只得谢了接过。
郑嬷嬷顺手就拉着真娘的手,摸了摸,再细细看她面容,“哟!瞧这么细皮嫩肉的,倒不像个做活的人了!模样儿也真好,这要是生在大户人家,就该金装银裹,捧在手里疼在心上的!怎么这么苦命,丈夫偏就这么早去世了,真是可惜了的!”韦珮珠并没有告诉她这是卓家五公子的妻子的事。
真娘心里一阵刺痛,忙夺了手,退后几步。
韦珮珠看真娘面色不好,忙拉了郑嬷嬷道:“嬷嬷,你又多话了,去给我拿茶来吧!”
真娘抱了包袱匆匆往自己住处赶。
穿过回廊,花 径,两旁的各色斗妍的菊花正盛开,她也只视而不见,但那淡淡的香气还是使得四周空气氤氲起来。她靠边走着,微微扭头看了一眼那些鲜花。转过一丛芭蕉,正要转回石径,一个人影从那丛芭蕉旁突然钻出,她一头就撞进他怀里。
那人一把扶住她,咳嗽了一声。
她微微一惊,忙后退微微施了一礼。一扭身,就往一旁小径上走去。
“站住!”迟自越低喝一声。
真娘只得停下脚步。迟自越走到她面前。
“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喜欢低着头?你原先不是这样的……”他都看不到她眼里的情绪,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她人前总是那样一副平和淡定的神色,实在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了。她以前虽然也总是笑微微的,可都是明朗单纯的!但现在境况毕竟不同,他不会认为她还能一直像从前那样单纯,无思无虑——虽然他多么希望她还能像以前一样。只是,夜里在她窗下,那极力隐忍的饮泣之音也还是入耳惊心。她是为了小凡才如此忍耐的吧?
“我……”真娘抬起头,溜了他一眼。
“怎么,这么几天,是故意躲着我?”迟自越自上次与她那般,心里不自觉得就还想找机会,表面上自是一直照常到观月亭里散心。可惜,却再也不见真娘踪影。先开始还以为韦珮珠给她另换了活儿,问及周斯时,却说没有。
“我……没有。”真娘忙摇头。
其实,她真是在躲着他的。自从那天,她发现自己在那水边洗衣,总能看到他,她就换了一个地方;并且改为更早一些起床,在他去办公务的时辰里把那些衣物都洗完。然后更多的在白天做那些针线,晚上倒也陪着小凡睡得更早些了。
“你还生气?”迟自越看她那样警惕、疏远,而又分明是说谎的样子——她是从不说谎的!他虽是心头不快,却还是不自觉地放低放柔了声音。
真娘诧异,她没生什么气了呀?
“儿子比什么都重要,是吗?”迟自越有些意兴阑珊。他并不觉得她是为上次自己侵犯她一个寡妇毁坏她名节而生气, 因为她当时和现在都没有摆出那种丝毫不可侵犯的做作之意,也没有坚决推拒他,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假作正经的人!那么,当然就只是在护着儿子了!“就像原先在你家看到的,那个老母鸡孵小鸡儿,谁靠近一点,都会狠命地啄……”
她也没为小凡对他怎么样吧?怎么会突然把她比作母鸡护雏儿呢?
迟自越看她眨着眼,又是那一副迷惑无辜的样子,实在难掩心里痒意,忍不住又走近她几步。
真娘忙让开几步,要从旁边过去。
迟自越伸手去抓。
真娘一闪身,手里的包袱被他抓到,一下子散开,她忙去捡。
迟自越看着那些布料,大皱眉头,哼道:“为了儿子,什么都可以做是不是?你现在真是了不得,很会讨好人哪!当初……只是,为什么不讨好我呢?你要是讨好我,我会给你更多的好处!”
真娘涨红了脸,她又没有存心去讨好韦珮珠!其实,韦珮珠对她这样,她心里其实很是不安呢!她宁愿韦珮珠疏远恶劣些,或者当她不存在,心里还轻松自在些。这时候面对迟自越,看到他这样,这个想法就更是强烈了些!
迟自越眯缝着眼,目光灼灼,逼视着她。
真娘极力躲闪着他炽烈的目光,只道:“我没讨好夫人!我也没什么本事讨好你……”她只会做那些针线活,即使做得再好,迟自越也未必懂得欣赏,也未必就觉得那是讨好吧!
迟自越哼了一声,“你怎么没有?例如天天做鱼汤给我吃,给我……”他想起他们之前的那个现在仍觉得齿颊留香的吻,更想起几年前的半载夫妇之情,但……
真娘略略有些惊慌,很想忽略掉迟自越眼里与往昔一样热烈熟悉的光芒。
迟自越顿了一下,低低地道:“给我做一双鞋。”
“你……”真娘咬着唇,长睫毛撇下去,“我,奴婢……”
迟自越语气里立即有了怒气,“哼!既然是我家的奴仆,给我做一双鞋又怎么了?”
真娘低头,抱紧了怀里的包袱。
迟自越目光沉黯,眼里满是失落怅然,“我也已经很久没穿过你做的鞋了……”
真娘眼眶一热,心底一阵抽痛。涨红了脸,忙低了头,她不能再和他这样说话了!只得慌里慌张地道:“夫人她是个很好的人!……我得去给夫人做事了。”快步拐上一旁的花丛小径,匆匆从那里逃回自己房里。
“哼,夫人……”迟自越嘴角含着一丝冷笑,轻哼了一声。眼睛还是一直看着真娘那逃也似的身影。
一个小蝈蝈儿,背部绿色,腹部略黄。长长的触角,一双微薄而金黄的小翅,绿腿红眼,栩栩如生——却是蒲草所编就。此时这蝈蝈儿正在小凡的小小手掌上。
小凡一边拨弄,一边自己学着那 虫儿轻声鸣叫。
周刚因为已经分了事做,只陪他玩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
真娘拎了洗好的衣物,叫了小凡要回去。
韦珮珠带着碧桃走了过来。一眼看到小凡手里的小玩意儿,伸手拿了过来,细看看,笑道:
“真娘,这是你做的?还真精巧有趣……真娘,你还真是心灵手巧!”
“这是小孩子玩意儿……”她小时候做得多了。这回也不过因为小凡没有玩的,又老缠着她,一时兴起,随手做了这个。
“是五公子教你的吧?他可是什么都会!我记得小时候,他还到卖泥人儿的摊位上,看了一会儿,当场就捏一个,比那个师傅捏的还好!”
真娘听韦珮珠一直称卓叔源为五公子,看样子还真不是勉强为之的。虽然,她也听周嫂说这位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很有些眼高于顶,不怎么瞧得起出身卑微之人。她虽没有来得及告诉韦珮珠自己出身,却受到她这般“礼遇”,因此,实在没有觉出韦珮珠是那样的人!
殊不知,由于家庭熏染,韦珮珠门第观念自然极强!但也知道,一个女子,有时候仅仅凭着美貌也能青云直上,夫贵妻荣,所以,男子的出身地位,她才更注重!而卓叔源本出身高贵,况且她对卓叔源印象极深,又总觉得他是个特别的人。虽不一定赞同他那样的人,却也还是真心佩服!对他娶的真娘自然一直好奇,加上真娘的确有她欣赏的地方,因此才如此另眼相看。
韦珮珠一时也觉得自己颇为通达,能宽柔待下。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但随即马上又打压下去。这个真娘虽和卓叔源一样,处处出人意料,使得她喜欢,可现在毕竟是个官婢身份!而她,不管迟自越对她如何,现在总还是个巡抚夫人!怎么能和她过分亲热呢?她可不想太抬举一个奴婢,失了自己身份!
只是,她心内也还真有一点遗憾!如果真娘此时不是官婢身份,卓叔源也还活着,她们之间,应该不会是这里一些官吏妻妾之俗不可耐,奉承巴结的种种丑态,也许能更亲密一些吧!那样的交往,也会很好的吧!
第二二章 。。。
迟自越倒也觉得奇怪,怎么现在韦珮珠会忽然如此态度大转变,竟颇有些礼贤下士的味道?倒真的对真娘很好,看样子并不是故意为难的意思——因为她当然不知道他和真娘的关系。但她一向眼高于顶,自以为矜贵,又怎么会对来自己府里的一个奴隶身份的人这样好呢?虽然她的好,大约怎么也不可能超出主仆之分,但毕竟也还算是善意的。
虽然也想到过,那个史海大约会告诉韦珮珠真娘的情况,这却是让他很不高兴不愿提及的。府内其他人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其他任何人也不可能知道。现在看着她们这样,忽然想到这一点,难不成韦珮珠居然还对那个卓叔源的门第放在眼里,而忘记他现在已定的罪犯身份?这似乎也不太像她一向的为人。
“大人!”
“史海?”迟自越知道是史海。
史海沉声道:“大人是在看夫人,还是在看别的……?”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迟自越这才转过头看着他。
“大人!夫人她是大家闺秀,虽……脾气不太好,但心地善良。既然嫁了大人,大人还是多珍惜吧!下官虽同情卓,卓夫人的遭遇,可她总是卓大人的寡妻…… 而夫人与卓大人也是旧相识,她很敬重五公子为人,所以对卓夫人也是真心实意得好……如果大人有什么……她还蒙在鼓里,这样对她实在太残忍了!下官实在不忍心看着,看着她被如此糟践——”
史海犹犹豫豫地说完。虽然他也担心迟自越察觉他的心思,但又自问无愧于心。同时觉得该说的,他自然要说!而这么多天来,他根据自己亲眼所见的,思来想去,觉得迟自越有些过分!怎么能对朋友之妻如此关注,而又那样冷落自己的妻子呢?
迟自越冷冷地瞥了史海一眼。那次他为真娘晕厥生病的事,那样张皇失措,这史海看在眼里,自然会觉得奇怪,可能会猜到什么了吧。可是,看着史海的眼光偷偷一瞥的方向,却只哼了一声,他才不在乎这个史海知道这样的事呢!
韦珮珠一眼瞥见迟自越,吃了一惊;更令她吃惊的是,史海居然也在一旁!她一吓,手上的蝈蝈儿不由掉落地上。可转念想到迟自越自然不会理睬她的事,而史海自然更不敢过来,自然马上又镇定下来。
小凡早就等着这个“夫人”归还自己的蝈蝈儿了,忙奔过去捡了起来。
真娘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