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是六十年代中期典型的风格。很典雅。”屹湘也比划着。
“一件婚纱,我穿了,收好,后来改一下,妹妹又穿。”陈太想起往事,笑着。甜蜜而幸福。
“没留下来?可以传给下一代。”屹湘问。西人传统,新娘身上“一点旧、一点新、一点借、一点蓝”。必有一样“旧”是家人传下来的。
“哦,我母亲生前替我们收拾的,现在真不知哪里去了。害我到现在还在想念。也就是想念吧,我没有孩子,妹妹没有女儿。”陈太叹了口气,“不耽误你,看看都几点了——今天可以不用上班?”
“要的。”屹湘手背抹了下嘴角,咂咂舌,眼看着罐子里还只有一点点果酱,索性再拿一个牛角包,沿着罐子擦一下……“不能浪费。”她笑道。
陈太笑着出去了。
想到上班,屹湘便精神抖擞起来。转身经过茶几的时候,弯下身,顺手按了下遥控器,开了电视机……华语电视台正好在播晨间新闻。
屹湘挑剔的看看女主播今天的穿着——波点衬衫、蝴蝶结……她有种要伸手进荧屏替她脱了的想法。
但只一会儿,她的注意力便被正在播报的一则新闻抓住了。
“……该帖著录极多,被历代藏家追捧,一再被刻入各种丛帖当中,元代以后的公私藏印及流传历历可考及可靠,其珍贵不言而喻……”
屹湘端着漱口杯,站到了卫生间门口。画面上出现的是资料图片。
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力道就有些大了,刷头刺到了牙龈。
屹湘眉头一皱。
画面里那些暗红的印鉴,层层叠叠的出现在她眼前。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三)
“……由于2010年保利春拍,黄庭坚所书《砥柱铭》经过70轮的竞拍,最终以人民币3。9亿元落槌,加上12%的佣金,总成交价达到了4。368亿元。该成交价创造了中国艺术品拍卖的新纪录。而秋季拍卖会,由于王羲之《草书平安帖》出现,新的记录诞生,但神秘场外买家并未现身,至今买家身份不明……”
屹湘眯了一下眼睛。
很久没关注这些了。
《草书平安帖》,这幅字一直藏于日本有邻馆。
幼年学书法,常跟书画大家的师父一同去故宫珍宝馆。师父曾指着一幅照片说,我们有多少好东西流落海外啊……原来,已经被拿出来拍卖了。
牙齿咬合的地方,有些泛酸。
她呆了一会儿,回头继续洗脸。简单的照顾了一下自己的脸面,去打开衣柜。
抽了一件原白色的旧衬衫出来,衬衫的领口有细碎的蕾丝。蕾丝还是老裁缝珍妮?巴特勒亲手织出来的,再一针一线的钉在衬衫上。那还是她在英国时候的事了……老珍妮送给她的银顶针,她一直放在近身的地方……跟老珍妮学着编织蕾丝的时候,也只是喜欢而已。并没想到日后自己不但设计上偏好用了这一元素,还能在关键时刻“救火”。嗯,看陈太的反应,昨日的秀算是顶成功的了吧。她略略的安了心。
在衬衫外罩了一件薄薄的牦牛绒衫,又取了一条扎染的围巾,挂在颈上。齐肩的发被她简单的拢上去,在脑后拧两下便成一个髻,再抓松一些。她的头发软薄顺直,额前的刘海熨帖,伸手一拨,乖乖的从右边顺到左边。
她穿上外套,关了房门便往楼下跑。
陈太在起居室读报,听到楼梯响,直喊她“慢一点儿”。
她摆手,“要迟到啦!”
急急忙忙的从门边的伞桶里抽出一把伞来,蹬上靴子便开门出去……一路都是跑,脚步踏着水花,只在地铁口的报摊上买了本新鲜出炉的杂志,便随着人潮涌进地铁车厢。
车厢里拥挤,她站在角落里,拿出杂志。封面上便有很醒目的标题,评点过去一周各大公司集中推出的重磅秀。内里的评论报道一篇会比一篇刻毒,而最重要的文字必定是在最后。这就是gf的那个毒舌总编的排版特色——大概所有的设计师都一边希望这个笔名“垃圾仔”的总编辑会提到自己的名字、又一边希望不要在杂志的最后一页。
屹湘真正喜欢这本杂志。期期都买。也会想着有一天若是她也能被gf主编选中哪怕是狗血淋头地骂上一通,起码在纽约时尚圈,也算是扬名立万了——想到这儿她就微笑起来。她还有这么点儿“小小的”追求啊。这杂志对她来讲,是多么的“疗伤系”呢?
她习惯性的拿着杂志先从最后一页翻起,轻轻的“啊”了一声。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四)
果然不出她所料,是lw的发布会占据了这个版面。她心怦怦跳,越看跳的越凶——“垃圾仔”大骂lw推出的礼服整体风格保守陈旧,“懒惰而毫无创新精神、充满着**的味道”,已经彻底沦为上流社会豪华婚礼点缀。
对,没错,是没有多少创新,但,裙摆缩短或者延长哪怕一英寸,也可能是革命性的。
她虽然批评过josephina本季的设计不够好,但也不意味着lw整体水准的降低和整场发布会的失败。
屹湘未免心里来气,她继续往下看。
“……近三十年来lw所树立的,让每个女孩都想拥有、都能拥有一件lw婚纱的梦想,在这一季中被彻底磨灭。经济危机嘛?经济危机导致lw放弃了为穷女孩提供婚纱、生产梦想?但是……”
“但是”之后屹湘还没有看到,就听到报站,她只好先把杂志放到自己那个大大的羊皮包里。
出了地铁站,雨愈加的大了。她把装着设计稿的皮筒抱的更紧些……腕表上的时针指向了八点三十八分。
她得快些走。
街上的人都脚步匆促。
有些冷,她缩了一下。不远就是公司大厦了。
“vanessa”
屹湘回身。黑绸伞旋转,甩出一串水珠。
叫她的joanna没能躲开,“哟”了一声。
屹湘忙说:“抱歉、抱歉。早、早。”
joanna笑着说没关系,“我们走那边……michael刚刚说,他千辛万苦才进得了门,要我们小心一些。昨天发布会结束之后,新闻发布会都被示威者冲击……你不知道?”
两人一起往前走,聊着昨天的发布会。
远远的便听到了吵嚷声。屹湘抬头看到公司门前确实聚集了大批的示威者,比起她昨天离开的时候,更加人多势众。事态显然有些升级,屹湘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看了看地形。
示威人群堵塞了一部分街道,经过的车辆拥挤,但在警察的指挥下,仍算有条不紊,放慢速度通行;行人则自动选择避开这一路段——她回头看看,joanna示意她右转——那里是公司侧门所在的方向……但显然那里也有示威者,走侧门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即便那是个好的选择,此时她也不想刻意回避。
joanna看出她的意图,耸了耸肩,说:“也对,有什么好怕的。走吧。”
陆陆续续的,也有公司的同事从身边走过,催促她们快一些。
有警察在。有维持正常的车辆和人流通行的;也有面对这边的,警惕的看着示威人群的……也只是看着。穿着白色制服守在公司门前的则是公司的保安。
她们离那群人越来越近了。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五)
他们手里拿着的牌子,上面有血红的字迹,像是伤口破了,血液喷溅了一地;同时乱中有序的喊着标语上的口号。
“没有买卖,便没有杀戮!”
“反对皮毛制品!”
……
有一个人站在一辆“牧马人”顶上,裸露着上身,青白的皮肤上,黏着血色的字体。nofur。
他的演讲十分有煽动性,瓢泼的大雨也不能浇灭他的热情,在他激愤情绪的煽动下,人群开始骚动。
屹湘把挂在衣角上的员工卡取下来,攥在手里。
前面的通道窄窄的,示威的人群、警察和公司安保人员及灰色的大厦之间,屹湘本能的靠向旁边,躲闪着如浪潮一般扑过来、大有冲进大厦势头的人群。
被推搡着,屹湘手里的伞都歪斜到了一边。
她镇定的屏住呼吸。
听到身后的joanna在对什么人呼喝了一声,随即引来了更大声的回应。她回手拉了一把joanna。还有几步远,她们就越过警察形成的人墙了……她加快了脚步,正在这时候,不知道谁喊:“她们是lw的设计师!看她们身上的皮革制品!”
屹湘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到,这句话是不是指的她和joanna,只觉得一股冰冷迎头罩下来,眼前一片暗红。
冷冷的液体劈头盖脸的罩下来、顺着头顶往下流,滴滴答答的,黏黏糊糊的,有一股腥臭……屹湘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她低头,外套、围巾、牛仔裤、靴子、水泥地面上汪着的雨水,血红一摊,不断的洇开。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口鼻处,好让自己呼吸顺畅。抹开,上面的又继续流下来,她继续抹……她抬头瞪着前方那个对她泼血浆的人。血浆滴滴答答的往下流,她往前迈一步,那人后退一步;她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一摊血。
“你们选用皮草,你们杀戮生命……刽子手……”不停的有声音向她挤压过来。挤压过来的还有人群。
深蓝色和白色的制服迅速形成人墙。
屹湘紧紧的咬着牙,抱住自己的包和设计图。
她本意是不想和这些人起冲突,她只要去公司上班……但骚动的人群像是一个躁动的蚁穴,她眼前一派血红色,分不清到底是血浆糊住了眼睛,还是她的头脑已经发热。
她只觉得有股热力在推她向前。
有人在推搡她,不但推搡她,还辱骂她,骂她“刽子手”、“冷血人”……手臂、后背都在疼。
有人猛的抓住了她的设计图,大声的叫喊。
屹湘迅速反手扯住了带子。
“住手!”她低声。
声音被周围的呐喊吞没了。
但她毫不示弱的死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六)
“你给我放开!”她声音尖利起来。这一张口,嘴角弥漫的血浆迸进嘴里去。
“刽子手!”那人有一张“瘾君子”的脸,还龇着黄黄的牙。
屹湘觉得作呕。
“放开!”屹湘一巴掌推出去,扇在“瘾君子”的肩上。
她奋力的夺着她的设计图。只是她这等瘦弱的女子,根本没有被放在眼里。那人重重的推开她,一把夺过皮筒,高高的举了起来。人群里立刻有人吹起了口哨,尖细而锐利。
“混蛋!”屹湘开骂了。
“郗小姐!”“vanessa!”他们在叫她,她不理,只看着“瘾君子”将皮筒丢在地上,兴奋的踩着。头脑中像有两条火龙在飞舞,热力四溅的。
屹湘使劲儿的推了他一把,蹲下身去抢皮筒。
她抓住锁扣,使劲的抽了一把。没抽动。猛然间一只脚趁机对准她的手踩了上来——穿着二战时期美军军靴的脚,鞋底硬的像石头,踩着、碾着。
一股钻心的疼,瞬间,让屹湘积攒的那些可以骂人的英文词汇都冲出了口。
她会骂人。她用带着重重的英伦腔的俚语骂起人来,也毫不逊色于布鲁克林的市井大婶——而此时她从头到脚像是沾了上百个人的血,看不清眉眼口鼻……她的反击让人群情绪更激动。
joanna被推的撞到她身上,她一把将joanna推到身后去。
混乱之际,她头发散了下来,在纠缠之间被人抓住,她被迫后仰。看不清是谁,她只知道自己被扯住头发被往旁边拖,她忍住痛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胡乱踢打,不知道从哪儿抓起来什么东西,根本不顾疼痛的好像要撕裂的头皮,对准前方乱戳起来……眼前一派血红。
有警察将屹湘倚住,试图把她从混乱的人群中隔开。一抓到屹湘的肩膀,屹湘尖叫起来。她拳脚施加,毫无章法,逮住什么打什么、逮住什么踢什么……风声雨声,汽车鸣笛声,警哨声、警笛声、各种呼喊声……全都抵不住她耳边那个疯狂的喊声。
混乱间有人勒住她的脖子,她机敏的转身,那人反应也快,来抓她的手臂,她头一低便毫不犹豫的对准了那手狠狠的咬了下去……那人痛苦的叫声比警哨声还要尖利……
“住手!住口!”那人对着她喊。
凭什么是她先住口,又凭什么是她先住手?
停不了,就是停不了。恨不得把嘴巴里这块皮肉给咬下来。
她的手臂终于被人大力的抓住。
屹湘仍想要挣开,脚下也在不停的踢蹬——没完呢,她还没把那些人都给打退呢!
身体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警察制住,动弹不得,手腕上一阵冰凉。她张着嘴,模模糊糊的粉红色视野中,看清手腕上多出来的那只亮晶晶的东西——手铐。
雨水带着血污迸进嘴里。
她喘着粗气,猛烈的咳嗽起来。咳的心肝脾肺都在胡乱的颤动、发疼……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一)
叶崇碧接了事务所的电话就准备准备出门。
叶崇磬刚跑步回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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