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等电梯门合拢,才轻声说:“等下别多话啊。”
“哪儿敢哟。”
李晋沉默,问:“刚刚那个女的,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有。那天在电梯里就碰到过。”同事笑了,想一想,说:“别说,有点儿像陈小姐。”
“陈小姐哪有这种气质。”李晋不假思索。
同事眉毛一扬,似不赞同。
李晋也懒得多说。本来就是,各花入各眼。没错,陈小姐出了名的美丽,可就没有这个女子身上那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似有菊花的清香。眼神干净,面孔更是漂亮的不像真人。过目难忘。
“走啦,你中邪了?”电梯门开,李晋都不动。同事推他一把,“你自己去见董先生,我回房间休息。”躲事一样跑掉了。
李晋只好自己去敲门。
里面说了声“进来”。
屋子里的中央空调被关了,温度有些低。李晋从热乎乎的走廊上进来,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董亚宁靠在沙发上,一只手在翻文件,一只手拿了一只冰袋敷在左眼上。
李晋忍住笑,把投诉书副本放在董亚宁面前那叠文件上,“酒店方面说,24小时之内会做出处理。结果会当面……”
“img那边有什么新进展没有?”董亚宁揉着冰袋。
“暂时没有。刚刚与杨总通电话,杨总说百达那边也没有新动作。现在就看img董事会投票的结果了。百达前阵子派出游说小组分头做img董事的工作,收效如何难以预料。”李晋轻声说。公司董事总经理杨东方曾经主张采取与百达集团同样的策略、游说各位大股东,但被董亚宁果断否决。董亚宁从来对于在国外的投资案更为谨慎小心,一举一动都要经过精心策划,也是深思熟虑。反而在国内,有时不是很讲究。
“这个才是24小时之内会有结果的。”董亚宁把冰袋换了一边。他的角膜炎症状轻多了,可是眼皮跳的太凶。左眼跳了右眼跳,跳的他这个从来不在办公室外看文件的人敷着冰袋看了一晚上文件了,丝毫不见减轻。
李晋见没有其他的事情,先退出去了。
董亚宁索性丢了冰袋,踱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窗子只能打开一道十公分的缝隙。吹进来的风是三月里特有的寒冷。
他想着多年前第一次出差来东京,正是满城樱花开放的时节,大把大把的吃抗过敏药,把自己培成一个药罐子还肿的一张脸见不得人……似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抚在了他的面颊上。
他阒然一醒。
不是的。
是他不知不觉间,靠在了窗子上。手里的烟已经燃了一半,烟灰弯弯的,摇摇欲坠。他往旁边的烟灰缸里弹了一下。
喉咙疼。抽烟也不是一个好主意。
他把烟掐灭。
下面行走的人都像蚂蚁那般大小。
迷蒙的青雾间,他看到一个黑色的瘦瘦小小的影子,钻进了白色的出租车……
屹湘跟司机说羽田机场。
寄存行李的时候,酒店服务员贴心的给她准备了一叠资料。关于仙台、国内航班、新干线的小册子,用好几种语言列明,最后还有一张精美的樱花开放预报图。是以日本地图为基础,从南到北,表明了今年樱花开放的花期。从三月中的最南端,到五月中的最北端,漫长的樱花季。
屹湘把这一本一本的资料都收好。回程的时候,也许用得到。但是现在不必。
她随身只带了一个背包,护照、信用卡和数量不多的美金日元。手机是必须随身带的,相机却没有。一来沉重,二来……屹湘摸着颈间细细的链子。
她并不是去旅行的。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三)
在vip候机厅等候登机的时候,她请航空公司职员找来一只小花瓶,注满水,茶几上有方糖,她掰了半粒放进去。
她从包里拿出那一束小茉莉。因为被保护的很好,花瓣没有脱落、翠色的叶子依旧鲜艳欲滴,只是这样的鲜活想必并不长久。她抚摸着这薄薄的、表面有点儿毛茸茸的叶片,仿佛抚摸到一段最好的时光……花盆里的茉莉,生命能够延续。懒
他不喜欢送人没有生命的东西。
叶片黏在手指尖,又好像长出了刺来……
广播里在播报,请去往仙台的乘客登机。
她站起来,不再回头看那束小小的茉莉花。衣袂间仿佛存着茉莉的香气,久久不肯散去……
******************
到达仙台已经是凌晨三点,从机场往住处去,街上静僻的很。开车的是位中年女出租车司机,并不像多数国家的多数出租车司机那样爱聊天。只问了她的去处,告诉她大约多久之后就会到达。最多余的一句话,就是“那里很美呢”。
她在纽约的时候便预定了住处。是位于青叶山下的一处古老房屋。
她记得陈太说过,去日本旅行,也最好住那种民宿。虽然比不上大酒店规矩,但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情趣和收获,体验一下风土人情,最好的选择便是住民宿。虫
除了念书的时候做背包族去穷游过,这几年她但凡外出总是住酒店。这一次却浏览网页的时候,很容易便找到很多民宿。但她独独被这古屋一下戳中眼球似的,古屋外那一排排高大榉树,红褐色的树叶挂满枝头,异常美丽。其实那是秋季的景色,这时节去是见不着的,但不知为何,她一眼就中意这个住处。尽管住在这里,也许出入需要多花费一点时间。但她并不介意。预定房间也意外的手续简洁而且顺利。而且谷歌地球把古屋的位置具体到让她连门前榉树的间距都能推算出来。
此时往青叶山去的路,越来越宁静。穿行在森林之间的车子,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非常渺小。人就更渺小。
距离古屋还有一段路的时候,隐约看到门前树下有两个提灯的人,出租车司机叫屹湘,说:“出来迎接您了。”
屹湘付钱下车,替她开了车门的是位穿着褐色和服的笑眯眯的老太太,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两人同时对她鞠躬说欢迎光临。屹湘的日语也仅仅限于能听懂“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除了回礼做不来什么。幸好年轻女子懂得讲英文,虽然马马虎虎,也解释清楚了:老太太是此处的管家,她是这家的家务助理雅代;有客人来住宿的时候,她们集体变为服务员。热情欢快的态度,完全不似等客人到凌晨时分的模样。
一踏进院门就屹湘知道这是一处她心目中典型的日式古建筑。她所谓的典型就是很容易从飞檐和廊柱中辨认出唐宋时期中国建筑的风格来。木地板被老管家的木屐踏的哒哒作响,奇怪的是这么的响,却不令人觉得突兀。似乎这么古老的地方,就该有这么笃笃作响的木屐。
门口处有新式的拖鞋也有木屐,那一老一少看着屹湘微笑。
屹湘毫不犹豫的脱掉鞋袜穿上木屐。
走起路来比想象的要好驾驭的多。她有些担心此处尚有别的住客,故此下脚便轻轻的。雅代笑着说:“现在您是唯一的一位。”
庭院里的灯光并不算明亮。
但想想这寂静的院落、古老的建筑、热心的管家……都在为唯一的她而等待,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她心里有一点点涟漪泛起。忍不住回头看看:除了自己的影子,真的此时再没有别人?
客房门被推开,她们请屹湘进去。屹湘脱了木屐,摆在门边。
榻榻米温暖而洁净,被褥已经铺好。枕边有一盏矮矮的素纸灯,描着几笔疏懒梅花。
屹湘坐下来。
她坐姿很标准。
老太太莞尔一笑。雅代进来,托盘轻轻放下,推过来,请她喝茶。屹湘拿着茶杯道谢。只轻轻抿一口。
两人指给她卫生间与浴室的位置后,请她休息。
屹湘将茶杯里淡淡的花茶喝光。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推开拉门。后面是一方天井。她坐下来,仰头看着方方的暗暗的一片天空,没有月,但天色乌沉沉中透着蓝,真美。美的令人立时三刻沉下气来。
她合上门,拿起放在枕边的藏青色睡衣,抖了抖,终于还是扔在一边,整个人倒在被褥上。熏笼熏的屋子里暖暖的、榻榻米就像热炕,她的脑袋沾了枕头才知道自己有多困,根本来不及翻身就已经堕入了黑甜乡……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听到鸟鸣。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在叫她,湘湘、湘湘……
她四肢酸软,很费了点儿劲总算翻了身。
榻榻米的温度在上升,她身上热,胡乱的扯着自己的领子。
领口里滑出的玉,搭在她下巴处。比她的面孔都要热。热的烫人。
“湘湘、湘湘醒醒……”耳边有一个声音在叫她。
“妈妈……”
“湘湘醒醒……”那声音竟越来越远。
“妈妈!”她叫道。
随即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已经亮了,透过纸扇门上窄小的玻璃窗,后院天井里,树梢像镶了金边一样,探到廊下——夜里深沉,倒不曾看到这样的景象。树枝上挂了一只鸟笼,笼布挂了上去,看到一只画眉鸟在笼中蹦蹦跳跳……刚刚唱歌的就是它吧。
天井里的树下还有积雪,清晨的空气很冷冽清新。她吸吸气,站在廊子下面。
远处的山层峦叠嶂,云雾缭绕……
“是青叶山吧?”用早点的时候,她问老管家。忘了她不会讲英文。
老管家含着笑意,点头。
“松子太太是战前出生的一代,英文会听不会讲。”雅代笑着说,“今天要去瑞严寺?”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四)
“是的。”屹湘说。她还很想去爬爬青叶山。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山触目可及,像是会招手唤她,“这山真美。”
“明天早上,我们去爬山。”雅代想了想,说:“车子已经在外面等您。午饭我们会准备好等您回来。”懒
屹湘道谢。午饭后她还需要一场好眠。
车子还是昨晚那辆出租车,女司机照旧彬彬有礼而且不多话。车子开的又平又稳。出了小镇的时候,在镇口转弯处被一辆与她们通行的香槟色宾利超过,也不着急。一路上平安无事,将屹湘送到瑞严寺门口,告诉她自己在这里的停车场等她,给了她一张联络卡。
也许不是旅游季节,这个日本东北部最著名的寺院,入口处便没有太多游客。门票是七百日元,她从皮夹中抽出一张新的扎手的纸币,自动贩票机的指示牌很清晰,她照着指示操作,可重复使用的门票吐出来,方方的一小张。
时间还早,足够她慢慢来。
往本堂去的参道因为两边遮天蔽日的水杉林而显得略微狭窄。仰头望望,青青的在头顶只是曲曲的一线碎碎的蓝。水杉嫩芽毛毛的的新冒出来,青黄相接间,令人觉得尤为春意盎然。
走在她前方的是几位步行的老者。穿着黑的、灰的和服,腰间白色的扣绊处垂下短短的丝绦。屹湘并不欲超过步速极慢的他们。她静静的听着木屐敲在薄薄的石板路上,看着这传统的服饰、苍老的风度、优雅的步子,有一种想要拿笔画下来的冲动。修习服装史的时候,特地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和服,画的草图就有一大盒,眼下也不知都丢到哪儿去了……忽悠以为老者似觉察身后有人在远远跟随,回头一望。虫
屹湘忙善意一笑。对方竟微微鞠躬。此时已近扇门,有迎客僧人候在门口处,将几位老者迎入。屹湘跨过小小山门,自便了。
进来便觉得寺院身为阔大。
这所当年仙台藩主伊达政宗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整整用了四年时间改建的寺院,在五百多年之后,保存甚为完好。
屹湘站立在庭院中央的位置,一点一点调整着角度,观察瑞严寺主建筑群的全貌。
坐北朝南的本堂是座单层重檐建筑。高大而厚重。堂前的空地上有两颗极粗壮古老的水杉矗立。屹湘走到树下,手臂伸过去,一人无法合拢。她拍了拍树干。
往本堂去的石阶边立着一块白色的板子,毛笔字书写的潇洒文字。大体的意思猜得到:此时本堂内举行法会,暂停参观一小时。请游客止步殿外。
走过这长长的一段路,她正有些疲惫,索性脱了鞋子上台阶右转、就这殿前的木板地坐了歇息。本堂内钟鸣鼎沸的一阵喧闹后,传出了朗朗的诵经声……她靠在深褐色的廊柱上,看面前梁祝古老的梅树枝繁花茂。树下立着木牌,看了名字才知道这就是寺中有名的“卧龙梅”。一棵深粉,一棵乳白,微风拂动,送过清香,与线香的味道混合在一处……她抬手,按在胸口处。呼吸间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淡,久久的,似忘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渐渐的眼角有些热意。她抬手遮住双眼。好半晌。
殿中诵经声不断。
她一句也听不懂。从来不是有慧根的人,也不曾皈依任何一门宗教。此时却好像被这环境里的物事合起来施了催眠术一般。
她起身。
只穿了棉布袜子,踏着有些冷意的木地板。因为长久的踩踏的擦拭,地板光滑极了。一不小心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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