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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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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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回到那间小小的休息室去了,并且在演出结束之前,她都不想再出去。

所以叶崇磐疾步回来换服装的时候,便看到屹湘独坐在室内,用她随身携带的纸笔,安静的临摹着他戏服上精美的图式,一笔一划的。在他进门的时候,屹湘才丢了画笔,帮他拿起下一场要换的戏服。站在一边看着他换上。偶尔搭把手,不过是帮他看一眼扣绊是不是系的合适……

他中场休息的时候,耽搁的久了些。

坐在那儿就着一把紫砂壶喝着温乎的茶水,听着外面传进来的《武家坡》选段。

薛平贵同王宝钏一唱一和,风趣中又有辛酸的唱白,在这里听起来,有些朦胧。董亚宁的薛平贵那唱腔总带着些铿锵有力和桀骜不驯,随他的心改动的样式字句,恰如其分。

崇磐望着整理换下来的戏服、似是对戏充耳不闻的屹湘,心里莫名的一动。他轻声的说:“苦守寒窑十八年,只为了等一个人回来——这种事,现如今,想必只在戏文里才能有了。”紫砂壶被他在手中盘弄着,光滑润泽的表皮,柔的似渗的出薄汗的肌肤。

屹湘将那件葱心绿的戏服挂起来。

衣襟上绣的并蒂莲栩栩如生。

她淡淡的笑道:“就算有十八年,也没有寒窑了嘛。”

她看看崇磐。他忽然对她说这个……

叶崇磐嗤的一声笑出来,对屹湘眨眨眼,说:“也是——不亲眼见,是再也不会信的了。”

“是没那么容易信。就像薛大小姐,直到遇风雨躲入春秋亭,听了赵守贞的悲声,才知道‘世上何尝尽富豪’。”屹湘笑着说,“叶大哥,你也是吃过一点苦的,才能唱好了薛湘灵。”

“怎么见得?”叶崇磐故意的抬了下眉。又快要登场了,他已放下茶壶。

屹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坐在这里,耳朵可没闲着。”她说到这儿,听前面那掌声雷动,指了指房门道:“快去吧。”

“你还没说清楚,怎么知道我也是吃过一点儿苦的?”崇磐追问。他整理下身上素素的青衣。这是落了难的装束。

“学戏的人,怎么会没吃过苦?”屹湘避重就轻。对崇磐,她也许是话太多了。

“其实,你想说的是,没从高处跌下来过,唱不明白七情、参不透酸辛。”崇磐不笑了,他看了屹湘一会儿,才意味深长的说:“你听得出‘薛湘灵’吃过一点苦,会听不出‘薛平贵’这些年的高低起伏?”

屹湘直了背。

崇磐的话,句句有所指。

“人常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明白戏文、明白角色,想必也不是糊涂人了。”叶崇磐离去前,秋波一转,平和地说:“他们都是有眼光的男人。两强相遇,势必有一伤。湘湘,你那明镜儿似的心,再照亮一点儿吧。你懂我的意思。”

崇磐面上一扫柔媚之气,目光炯炯然。

屹湘问:“你是想跟我说这个,才让我留下来帮忙的?”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四)

“别误会。你要这么说,我成了什么人了?话赶话儿说到这儿,免不了想多句嘴。总有些事,当局者迷,是不是?”叶崇磐微笑。屹湘面上仍是淡淡的,眼中也看不出此刻是否对他的话产生了反感和愠怒——如此聪敏的女孩子,陡然间让他生出怜惜和羡慕来,他也学着她,并不把这种心理表现出来,只说:“若是我看错了、说错了,你尽管大嘴巴子招呼我。”

屹湘没有立即回应。

于是崇磐眼中笑意深深,转眸间又是那副柔媚的样子,笑着说:“剩下的,我可以应付了,你去玩吧——这个人情我记着,改天重重谢你。”他说着,关上了门。

屹湘背转身去,扶住妆台。

好半晌,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那件葱心绿色的袍子。柔软的袍子在不住的抖动。她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她的手在抖……眼前交替出现的两张面孔,两对眸子都深深的注视着她;忽然间又是叶崇磐那似笑非笑的眼——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猛的抓起自己的草稿簿子,对着地上摔去。

巨大的声响。

她盯着那凌乱的草稿簿子,又一脚踢了出去,却是踢空了,闪的她一个趔趄……

手机在桌上闪动起来,她接电话。

“喂,湘湘,潇潇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好了来接我,我在机场等他半个小时了,他人影不见……”

听筒里是姑姑邱亚拉愠怒的声音。

屹湘“呀”了一声,忍不住跺脚,叫道:“姑姑,你等等的,我这就去接您……”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来的。你还是找找潇潇,这小子从来不会这样,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我是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邱亚拉在电话里有些着急的说。

“……”屹湘猛的意识到,的确,把她丢下这么长时间了,潇潇也没有给她一个电话解释原委。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脑中顿时清醒。

“我已经上车了。你先别管我,先找找潇潇——告诉他,让他等着挨巴掌吧。挂了。”

“姑姑!”屹湘就听邱亚拉果断的截断了电话。

她原地转了个小圈子,忙着收拾着好自己的东西,顺手写了一张纸条,挂在叶崇磐最后一折戏要换的那件枣红色戏服上……指尖触到戏服,崇磐说的那番话,又钻出来,指尖便像被铁蒺藜扎到。

她脚步匆匆的,穿过长长的走廊,出门转弯,往楼梯上快步去。

给潇潇的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起。

她狠狠挂断,待走到包厢外,往里一探,只见母亲坐在里面,戏正看到津津有味处。母亲旁边陪着的,不是潇潇、也不是崇碧,而是高秘书。

屹湘这一恼非同小可,只觉得自己血气上涌,脸热的不得了。

她咬了下嘴唇,刚要推门进去,心里念头一转,立即转身往来时相反的方向去了……

叶崇磬此时恰好出来接电话,他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想要叫住她,电话里却传来混乱的响动,他一愣神,问:“碧儿嘛,你怎么了?”

他目光追着屹湘的步子。

崇碧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讲话,他已走到扶栏处,正能看着屹湘下楼——木楼梯被她踏的响声雷动,显见着此时她的脾气已经上来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可一定有事情发生。

也许,跟他要解决的,是同一件事。

他心念一动,对着话筒问:“你现在哪?”

那边屹湘已经下了楼梯。

她走的太急了,有些喘息不定,咬牙切齿的念着:“邱潇潇,你要是敢给我这褃节儿上出什么幺蛾子,别怪我不认你这个P大点儿的哥哥……邱潇潇,你接电话!”

她急躁的站在巨大的廊柱跟前,听着一声接一声单调的铃音,胸口乱窜的无名火越来越烈,以至于有人叫她“湘湘”的时候,她都不胜其烦,转身事那句“我早不是邱湘湘了别这么叫我”几乎冲口而出。

然而幸亏没有。

她呆住似的看着这位出声叫她的董其昌,喉咙怎么也发不了声的。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与老人碰面。

她手里的电话已经接通,却顾不上回一句什么。

董其昌比屹湘更意外,他打量着屹湘,似乎是在迟疑要不要再确定一下,眼前这个跟多年前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一个了。

他的目光令屹湘觉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背覆上鼻尖,平抑了一下瞬间涌上来的情绪,对着董其昌行了个礼。

“是湘湘啊。”几乎是叹息,董其昌念出这几个字。他浓重的乡土音听起来苍老而又混沌,沉沉的、夹杂了无数的含义和情感似的,“真的是湘湘……”

“爷爷,是我。”屹湘逼着自己对着老人笑出来。可脸上僵硬的,这笑,应该是难看至极的。她没有往老人身边去。只是看着老人,又行了个礼,说:“爷爷,我……还有事情赶着去办……再见!”

她不待老人再说什么,便转身就走。

董其昌站在原地,缓缓的,背起手来,踱了两步。

“爷爷!”董亚宁叫道,“您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我说让您在里头等等我,好嘛,我还没提上裤子就找您,您还就不见影了,害我在里面挨扇门乱拍……卫生间地上水渍那么多,万一跌了跤怎么办……”

他抱怨着走到祖父身边,发现祖父正出神的看着大门口。

“您看什么呢?”他就顺着祖父的目光看过去,恰见那个灰色的纤瘦身影钻进了出租车。

他一转脸,祖父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他笑了,说:“进去吧,快结束了,这会儿正热闹呢……”

他说着过来扶祖父。

“湘湘什么时候回来的?”董其昌问。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五)

董亚宁搀住爷爷,就要请他回去,不料一把没拉动。他就知道老人家生气了。

“爷爷……”董亚宁赔着笑。老人家手臂微凉,骨肉都有些松软,依旧倔强的姿态,是不给个说法儿绝不放过去的样子。他避开老人探询的目光,脸一偏,笑着说:“回来有一阵子了吧。”

“啊,有一阵子了。多少天算‘一阵子’?”董贤贵问。

“爷爷,”董亚宁说着,一双手握了老人粗糙的大手,“我真不知道。”他做出老老实实的神气来,认真的回答。

董贤贵看了亚宁一会儿。那目光平静深沉,点了点头,说:“你小子,好!”

“爷爷……”

董贤贵从亚宁手中抽了手回来,背着一双手,走在前面。他年事虽高,但高瘦挺直,走起路来,腿脚十分灵便。

“爷爷!”董亚宁忙追上去,“您等等我。”他又要搀扶老人。

董贤贵甩了一下手,瞪了亚宁说:“我又不缺胳膊少腿儿,扶什么扶?”

“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董亚宁眼见着爷爷是动了气。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又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挓挲了手。

“跟哪儿?不跟哪儿!就跟你!”董贤贵晒的黑黑的脸膛上,此时因为生气而发红发光,看上去很有些吓人。他气呼呼的,已经走到了入场口,忽然刹住脚步,回身往戏院大门走。

“爷爷!这马上就散场了……您去哪儿啊?”董亚宁大声问。

董贤贵仍背着手,噔噔噔的往外走,头都不回的说:“不看了!回去!”

董亚宁左右看看,无奈的跟上,一面拨着电话让李晋快点儿过来。哪知道出门去,爷爷根本连等都不等就要徒步离开,他追上去拽着爷爷,“要回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车马上来……”爷爷走的很快,眼见着已经到了大马路上。

“你那车我坐着犯晕。”董贤贵张口就没好气的堵了亚宁一句。

董亚宁张着嘴,正不知道该怎么劝的当儿,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停在他们旁边,车里的人在跟他们打招呼——祖孙俩站住,董贤贵往车里一看,里面的人笑着叫道:“董爷爷,您这是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送您?”

“是小叶啊。”董贤贵笑眯眯的对着叶崇磬点头。

“不麻烦你。”董亚宁正被爷爷搞的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听叶崇磬这么说,不耐烦的对着叶崇磬挥挥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叶崇磬笑笑,说:“我这会儿是有点儿急事,得赶紧去——董爷爷,我先走啊。”

“好好好。”董贤贵挥着手,点头答应。

叶崇磬虽说着要走,却没立即开车,又问:“那您不着急回老家吧?改天我请您吃饭好不好?金戈儿也老惦记您呢。”

“明天就回了。”董贤贵仍旧笑眯眯的,也不理身旁的孙子“嘿”那一声,说:“等哪天有空了,你和金戈儿还是去我那里吃鱼——刚离水儿的活虾活鱼活蟹子,要多少有多少。”

“好嘞!您老多保重!”叶崇磬笑着,跟老人道别,这才离开。

董亚宁看到自己的车子追了上来,拉了爷爷说:“我这就送您回去。”他这回使足了力气。董贤贵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再跟亚宁别着,顺从的上了车。董亚宁坐稳了便问:“怎么就说明儿就回呢?不是刚来……”

“我爱啥时候回就啥时候回,你个鳖羔子敢管我。”董贤贵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袋子,一根旱烟卷儿拿在手里,瞪着坐在对面的董亚宁,“你又要说什么?你也嫌我抽旱烟有味儿啊?”

密闭的空间里,老人常年抽旱烟那沁入肌肤间的烟气浓烈的有些呛鼻子。这是无论怎么清洗都洗不掉的味道。也是有些人会嫌臭、却让董亚宁觉得异常亲切的味道。

他夸张的吸吸鼻子,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在车子轻微晃动中,老人点燃了烟卷儿。

董亚宁默默的看了爷爷一会儿,问:“明天真走啊?”

“不走咋的?你个鳖羔子见天儿的花样那么多,没一样让我看了心里头舒坦的——真是哪只眼看见你哪只眼不亮。”

被爷爷骂了一通,董亚宁倒觉得舒坦,他笑出来,又问:“那我姥爷说一起吃饭的事儿呢?”

董贤贵吧嗒吧嗒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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